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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哭聲一襯,氣氛顯得極是不好,佟兒立在一邊,也是啼啼抽泣。

伏在婆婆膝上哭一陣,想一陣,最後覺得在生死面前哭成這樣,給人印象實在懦弱,饒是知道自己哭的不是生死,而是離別。遂将頭擡起,對着婆婆道:“母親,若是身為袁家兒郎,在戰場上面對生死,能哭不能?”

婆婆擦擦淚痕,道:“袁家的兒郎,從不會在生死面前落淚。”

我道:“那婉若也不哭,就算赴死,也當是熙郎的驕傲,很多年以後熙郎仍會想起,婉若臨死不懼,沒有給袁家丢了骨氣。”

聽罷這話,婆婆從椅子上站起,将我拉起來,定定的看着門外,擦掉淚痕面有笑意,聲音堅定:“好啊,好。”

午時一過,城樓上的降鐘嗡嗡作響,在這混亂的邺城上方盤旋回蕩,聽起來是那麽震耳發聩。與此同時,袁府被層層包圍,關的嚴實的門被人撞開,一道暖陽照射進來,晃得人眼疼,沒有半分舒适感。

有人影擋住照進來的光線,魁梧的身姿如同索命的鬼魅,并不能讓人看到他的英勇不凡。

他的身後帶着幾個士兵、其中一個,我認得。一年前的中秋,百戲班子裏吹簫的玖一,那時候一身藍色衣衫,朗逸非凡。

沒想到他投靠曹軍,我還曾揚言幫佟兒了這樁心願,轉眼卻成對立的敵人。

魁梧的男子直直看着我,身後有人喚他丞相。我和婆婆了然對視一眼,知道此人便是曹孟德曹操。

婆婆将我拉到身邊,對視着眼前一臉探究的曹操,并未言語。曹操忽然笑顏開口,道:“袁夫人身體還硬朗得很啊。”

婆婆只是哼聲,并未答應,他卻也不惱怒,轉而對着我道:“這位美人生的婉若婵娟,便是甄家五小姐甄婉若吧?”

他避重就輕的撇開袁家,故意忽略我與袁熙的關系,實在讓人摸不透到底在想什麽。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涼涼道:“丞相這話錯了,婉若已經嫁進袁家便是袁家妻子,生是袁家人,死是袁家的鬼,丞相也當稱呼一聲袁甄氏。”

他不怒反笑,道:“你到分的清楚。”

我沒有理他,只是對着他身後的玖一點頭,以表示熟人相見,雖然對立卻也是無可奈何。他并沒有表現出認識我,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不禁在心裏嘆道,果然是落魄鳳凰不如雞、家破人亡人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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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曹操身後的謀士忽然道:“久聞甄小姐才華橫溢,貌美如花,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我正想反駁兩句,卻被婆婆拉住,将我擋在身後。她上前一步,忽然就笑了,對着曹操道:“婉若是有大富貴的,袁熙怕是無福消受了。”

佟兒似是覺察到什麽,猛地擡頭看我,我對她笑笑點頭,她挪步走到我身邊。我拍拍她的手,道:“佟兒,你怕麽,讓你跟着同赴黃泉,實在是對不起你。”

她拼命搖頭,道:“小姐別說這話,佟兒一點也不委屈。”

有姐妹如此,有夫君如是,便覺得此生也沒什麽好遺憾的,只想着已死作結也罷了。

曹操看向這邊,又對母親道:“那麽袁夫人的意思?”

婆婆冷笑道:“如今老婦身為戰俘,哪裏還敢提什麽條件,若是丞相看得上婉若,那是婉若的福分”

我與佟兒同時擡頭看向婆婆,佟兒緊緊攥着我的手,聲音怯怯:“小姐……”望着婆婆,感覺心跳都在靜止。

“老婦想以婉若,換袁家一年太平,丞相覺得如何?”

我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明堂裏的所有事物都變得模糊,殘念在原地低聲喃喃“母親,不可以。”

殺然,清蕭的男子聲音在廳中響起,“父親,孩兒目睹甄小姐貌若天仙,實在可與洛神宓妃想媲美,孩兒一見傾心,想娶她為妻。”

這聲音如同當頭一喝,直把我從殘念中拉回,我定定的看着他,那個吹簫的男子原來不喚作玖一,玖一果然只是他的化名。

伏羲卦象九九歸一一說,換算一下便是丕字,原來他是曹操長子,曹丕曹子恒。

觀看眼前戲劇化一幕,我着實沒有什麽想法,做戰俘倒還不如已死作結的好。

被曹丕一番話說來,曹操臉色便不甚好,母親卻也不看我。我在心裏搖搖頭,已再不報活着的希望。施施然開口,道:“以婉若一人,換取袁家一年太平,母親考慮甚是周全,兒婦覺得甚好。”

本就不想辭辯,只是袁熙遠在幽州,若是他知道這件事,究竟會怎麽想?而今日之事,又會以何種方式傳于他耳中。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一點都不重要了,不管今天是我自願出賣自己還是被動出賣自己,只怕到最後都是我先負他。

對峙并沒持續太久,一柱香的時間足可以解決一切,他們本就不是閑暇無聊前來吃茶。話說到此,随在曹操身後的兵士便上前來欲将我帶走,佟兒拉着我的手不松開,凄凄道:“小姐不要丢下佟兒。”

我點點頭,将她拉的更緊,從今天起我什麽都沒有了,沒有袁熙、沒有家,我只有佟兒。

臨出門,又回頭看看婆婆,她精神很不濟,眼裏也沒有神采,死灰一片。我轉回身,重重的磕下頭去,一下、兩下、三下。

“母親,珍重,讓袁熙忘了我。”

她将頭扭于一邊,拿袖子去試眼角,沒有回答。

慢慢起身,在最後看看呆過一年的袁府。袁熙,若有來生,再與君成說,今生緣盡于此,莫可奈何。

被關在黑暗的房子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佟兒說,有的時候從門縫透進來的是模糊的白光,大概就是白天。

我問:“那你看到我們被關幾天了?”

她從門旁爬過來,掰掰手指頭,道:“大概有兩天。其實也不用看門縫透進來的光,他們已經給我們送過五次飯。”

我點點頭,道:“挺聰明的。”

她看我不怎麽高興,又挨近一點,道:“小姐,你不開心。”

我是不開心,這個時候怎麽開心呢?默了一陣,道:“佟兒,娘說女人要出嫁從夫,恪守三鋼五常,我哪裏做錯了麽?為什麽婆婆要這樣對我。”

黑暗的房間開始陷入沉寂,偶有聽到外面窸 窣的腳步聲。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驟亮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待眼睛适應光線的變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他依舊藍衣蹁跹,眉目多了幾分肅然,少幾分朗逸。

“你不想嫁給父親。”他不是在相問,是在肯定。

我站起身來與他對視,冷聲道:“不想,可我也不願嫁給你。”

“因為袁熙?甄婉若,袁熙他有什麽好?他躲在幽州不敢回來,知道你被俘的消息還在外面洞房花燭,他心裏沒有你。”

“你胡說!”之所以還能保持着好的涵養在這兒跟他說話,是因為我覺得他不是個無情的人,可他現在站在這裏,诋毀我的夫君!我冷冷看他,“你說的這些我不相信,袁熙待我極好的。”

他似是覺得萬分好笑,嘲諷道:“為拉攏勢力,袁熙娶幽州大戶吳家小姐為妻,遲遲不歸,就算他待你好也不過是歉疚罷了。”

不是不能承受袁熙的背叛,始終是為拉攏勢力,才娶別人,我也沒有什麽可埋怨的,便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即便他娶了別的女子,又有何妨?”

或許他搞不懂我的冥頑不靈,眉間漸露怒氣,站了一會,便要轉身離去,臨出門道:“甄婉若,父親已經同意将你許我為妻。明日班師回朝,你就死了對袁熙那份心吧。”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你還對他存有情意,我有的是辦法讓他生不如死。”

驀地想起一年前後院那場相遇,他也像現在這樣胸有成竹的說‘袁熙沒有什麽本事能娶你,我會讓你知道的。’這一切,是他一手策劃的麽,如果是那樣,他真的是太可怕了,袁熙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他從他布下的陷阱裏救了我,我不能承他情意,卻也不能恨他,這是怎樣的一段糾葛,以後的人生又該怎麽去面對着他。

光線重新被木門掩在身後,眼睛再度适應黑暗後,繼而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是我本該的宿命嗎?貴不可言的命運就是被這樣無情的捶打?和佟兒抱在一起,連哭都覺得沒有力氣,只有淚水不停劃過臉頰。

翌日清早便被人從黑屋裏拉出來,有丫頭過來将我和佟兒帶到房中梳洗,梳洗過後有裁制的新衣換上,只是再新的衣服,也襯不起一張悲傷的臉面。

院子裏仍有鳥鳴,樹上仍開着花朵,甚至還時時飛過一些蝴蝶,可惜這些全部都沒往日的鮮活。

聽随行的丫頭說,邺城已被攻下,曹操委任曹彬暫時接手,今日離開邺城,班師回朝。

由丫頭們扶着上辇,辇中無人,卻擺放着一摞書卷,一把紫檀小嘴茶壺、一個紫檀小口茶杯。

一個穿着碧衫的丫頭随我和佟兒坐于辇中,笑着對我道:“夫人,大公子說讓我在這陪着您,大公子還說夫人不想看見他,他此行騎馬便是。”

佟兒嘴厲,搶先道:“你喚的是哪家夫人?若是袁夫人便對了,若是曹夫人,就請你下去。”

那丫頭笑笑,也不生氣,“佟姐姐好大的脾氣,以後琉珠哪有說的不對的,佟姐姐可得輕罵些。”

不得不說琉珠的脾氣真的很好,從邺城到許昌一路,佟兒對她都很不和善,就算脾氣再好的人,只怕也會面色難看,但她始終都是笑臉相迎,到最後佟兒的态度也就沒那麽強硬,現下還時不時的和她聊聊天。

我倒是一路上沒怎麽說話,只是翻着手中的書卷,心裏想事。想袁熙、想婆婆、想曹丕的那些話,想自己以後的路要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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