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郁卒的攏攏垂在耳畔的發絲,循着原路往回走。身後男子搡搡的笑意傳于耳際,驚起心中一片茫然。

用過早飯,佟兒帶着一個小厮回來,小厮手中拎着金絲鴿籠,長方形的囚籠裏幾只白色的鴿子咕咕的叫,朱色腿上個個系着紅繩。

那小厮将鴿籠放到地上,過來對我施禮,道:“夫人。”

身子仍還虛弱,躺在藤椅上神色頗是慵懶,輕輕點點頭,對他道:“你坐下吧。”

佟兒辦事妥帖,知道我既然有意要馴養信鴿,就順手牽羊将訓鴿的人也一并帶來。她走過來湊到我耳邊,輕聲道:“聽說此人訓鴿的技術很好,在許昌有些名聲,來的路上我已經囑咐他換掉名字,還特地……”她頓了頓,道:“特地幫他改換容貌。”

易容喬裝這檔子事,佟兒一向做的很好,以前在山中時有無聊,她經常是假扮戲子演戲于我看,雖然只是閑暇無聊的愛好,卻也做的相當不錯,若是不有意細查,應該不會被輕易發覺。

微微點頭,示意知道,佟兒起身立在一邊。

那小厮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摩挲的雙手顯出他此刻緊張異常。我起身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他慌忙起身低頭,“夫……夫人。”

他個子不算高,只是險險比我高出一點,眉目很淡,像是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讓人看過之後很難記住他的樣貌。想來這是易容之後的,不是他真正的樣子,但是他真正的樣子如何,我也不想知道。

“從今天起,這些鴿子你就替我養着,最好每天放放風,讓它們圍着這許昌城多飛幾圈。”涼淡的吩咐讓他沒有方才那麽緊張,眼神裏某種異樣一閃即逝,半晌淡定的鞠鞠身子,道一聲“是”便退下去。

佟兒看他向外走,急急走過來道:“小姐,我去給他安排住處。”

我默然,表示同意。

次日風和日麗,醒來後卻還沒忘記和小曹植的約定,用過早飯便帶着佟兒前往昨日所約之處。不料半道上遇到曹丕。他今日穿着簡單,淺灰色的常服腰身兩側挂白色玉佩流蘇,眉目一如既往的沉毅。

好像自從邺城再見,再沒見過他藍衣蹁跹的那副朗逸模樣,心裏怎麽也不能将兩個人重合在一起。

他站在月洞門旁,手裏握着一副吊白玉墜的扇子,我看那扇子眼熟,卻記不起在哪見過。他就那麽氣定神閑的站在那,我躊躇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僵持一會兒,就在我尴尬之時,他看着我緩緩攢出一個笑來,道:“子建等你好一會子了,你不打算過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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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張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完全漠視的繞過他,轉過月洞門。

景色未變,依舊是觀音蓮肥厚大葉遮擋着青苔,道路上還有些濕滑,只是被雨水一澆,有幾株觀音蓮冒出花苞,欲開未開。

不遠處那個孩子端坐在幾案邊,裁着一疊畫紙,紙張被風帶過,展展邊角。他擡頭看看我,臉上泛出開心的笑意,沖着我招手,喊道:“嫂嫂。”

刻意回避這個稱呼,回道:“你要給我作什麽畫呢?畫花草還是畫山水?”

他搖搖頭,道:“都不是,我最近跟師傅學畫美人,我想畫嫂嫂。”說完,稚氣未脫的臉上竟然暈紅一片,顯得很不好意思。

我走近幾案,看看他手裏裁好的紙張,道:“是拿我來練畫,要是畫不好,該怎麽補償我呢?”

他似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聽罷以手撐着小小的臉頰沉思道:“我沒想過自己會畫不好。我都能畫的很好的,師傅也誇我畫的好。”

我不知道他師傅是誰,但是覺得曹家的人還真是骨子裏性格都一樣,對自己很有信心,就好像什麽都在他們掌控之中,沒有什麽是他們不能控制的。曹操是,曹丕也是,就連這麽小的曹植也這樣。

看看四周,沒有什麽可以坐的物什,便問道:“我要站在哪裏?是站着讓你畫嗎?”|

他收回撐着臉頰的手,點點頭,認真道:“對,就站在那裏。”他指着不遠處一株觀音蓮,那裏正開出幾朵紅色花朵,黃色的花蕊上還栖着一只粉蝶。

我道:“我走過去,就會把粉蝶驚跑的,而且長時間站着,會很累。”

誰知道他會多久才畫好,如果畫的不好也就算了,若他再畫上一天,我難道要陪他在這裏保持一個姿勢站上一天麽?

他看我不相信他,便急道:“不用站很久的,你就過去站一會就好。”

我狐疑的看看他,覺得這麽小的孩子還是需要鼓勵一番,便朝他指的地方走去。

當中傻站着無事可做,眼睛便流轉于園中景致。細細看過一番,左邊是一個涼亭,飛檐桃角、碧瓦而築,右邊是一片垂柳,垂柳沿池塘而栽,池塘水清,淺顯見底。略過面前的觀音蓮便看到立于月洞門前的曹丕,他閑适的打量着我,目光相觸并未躲閃。我狼狽的側回臉不敢再四處觀看,只定定立在原地,等曹植發話。

他果然沒有讓我站很久,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便道好了,只是這段時間他并沒有着手作畫,而是一直盯着我看。現下用手比劃比劃,對着我道:“嫂嫂,明日你來取畫吧。”

我應聲道好,佟兒過來扶我,小聲跟我嘀咕道:“小姐,這個小孩是誰啊?”

對她笑笑,道:“回去再說,對了,今天墨竹什麽時候給鴿子放風?”

墨竹是佟兒給他起的名字,這個像水墨丹青的男人,用這個名字甚合适,反正都是假的,過些日子将消息傳遞出去,便尋個錯處把他攆走。

佟兒回道:“辰時已經放過風,估摸着酉時才會回來。”

提步走到月洞門的時候,曹丕不動聲色的跟過來,我和佟兒不得不終止對話。

回去的路上一直都是沉默,曹丕本來就沉默,而我和佟兒完全是因為他在身邊才沉默。

剛回院子就看到琉珠站在門口張望,我還想是怎麽回事,她就急跑過來,道:“夫人,昨天彤姐姐帶回來的小厮說要見你,已經候着多時了。”

曹丕忽然開口,問道:“什麽小厮?”

我急忙道:“佟兒看我心情不好,便買回來幾只鴿子想逗我開心,墨竹舍不得把鴿子就這麽賣掉,要跟着再照顧些時日,就一并跟過來了。”

他饒有興致的看看我,半帶玩味的笑道:“是嗎?墨竹?到是跟我玖一的名字有幾分相似。”

生怕他察覺出什麽,我只好回道:“據說是墨家後人,不知是哪個旁支,沒落了來的。”

他不置可否,已經提步進屋,忙跟在他後面一并進去,墨竹果然已經在房中等着,見我回來他方起身,鞠鞠身道:“夫人。”

見他這幅摸樣,我突然覺得自己方才過于慌亂,倒顯得有些可疑,難怪方才曹丕會那樣看我。思及此,便淡定不少,道:“你來了?有什麽事嗎?仍然對那些鴿子不放心嗎?”

心裏還在想他可千萬要見機行事,莫要露出什麽馬腳。他卻好似早就會意我的意思,半低着頭,道:“墨竹的這些鴿子平日愛出去飛幾圈,有時候貪玩回來的晚,怕夫人不能好好照顧。”

曹丕站在一旁笑笑,道:“我聽夫人說,你是墨家後人,是旁支嗎?”

突然就後悔剛才不該胡亂捏造的,鴿子的事他尚能應對,可是墨家…….有些緊張的看着他,手心也沁出冷汗。

他了然一笑,道:“是旁支,墨家早已漸漸式微,曾祖因為不願摻與政事退隐在許昌後一直居于此地,閑暇時養些鴿子聊以自娛。”

曹丕驀地笑笑,道:“果然是墨家傳人。”便再沒有說什麽,煞有深意的看我一眼,揉揉額頭,道:“父親還有事相商。”

我道:“那你便快去吧。”他點點頭,轉身離去。

曹丕一走,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下去,長噓一口氣,對琉珠道:“你去廚房做些點心,有些餓了。”又對佟兒道:“你去幫琉珠一起做吧。”

琉珠看看我,又看看墨竹,忙道:“不用不用,佟兒姐姐在這伺候,我自己去就行。”轉身便消失在門外。

佟兒走到桌邊倒好茶水,我讓墨竹随我坐下。他有很好的演技,對于臨時的變化能應對如流,不得不讓我對他刮目相看,他絕對不僅僅是一個養鴿子的人那麽簡單。

沉默一陣,我打算和他坦誠相對,我在賭,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賭他的一生忠誠。組織會兒言語,我道:“我讓佟兒買鴿子是為了傳信。”

他沒有回答,我繼續道:“我的丈夫遠在幽州,曹丕要殺他,我不能讓他就這麽死去,所以我要傳信息給他,你願意幫我嗎?”

我等候很久,他一直保持沉默,突然心就揪起來。已經打算破釜沉舟,如果他答應,袁熙的命就能保住,如果他不答應,那麽我和袁熙的命,将全部沒有希望,一切都在于他點頭與搖頭之間。

房間一時靜極,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緩緩擡起頭來看我,扯出一抹笑意,寡淡道:“如果我願意幫你,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我不知道能給他什麽好處,我不能給他富貴名利,也不能給他金銀財寶。突然覺得這個交易可能不會成功,有些心灰意冷,道:“我什麽也給不了你,但是我能把我僅有的性命交付給你。”

他的笑意滲出些許苦澀,水墨丹青的一張面容突然有些凄涼,涼涼道:“我不要你的性命,我會幫你的。”

墨竹走出院門,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時無語,他到底是誰,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心裏仍是忐忑不安,但是在這裏除了佟兒卻只有他一人可信。

皓月當空,星子幾點,一夜睡得仍不安穩,夜色深深冷意漸重,睜眼看着床帳上的白蓮花,直到天色開始發白,才隐隐有些睡意。

惺惺忪忪感覺身邊有人,揉揉眼皮睜眼看到曹植正抱着一幅表裝好的畫坐在床頭。我慌忙起身,道:“你怎麽來了?”

他揉揉忽閃忽閃的大眼,撅嘴道:“你不守信。”

被他一說,茫然萬分,問道:“我怎麽不守信?”

他站起身,将畫放到床上,道:“我在園子等你很久,你沒有過來取畫。我還特地讓師傅幫我裱好的,畫給你,我走了。”

我拾起畫看他跑出去,愣在床上。他好像很生氣。

佟兒正好端着飯過來,也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跑出去的曹植,半晌回過頭來道:“三公子好像不高興?”

将畫放回床頭,我幹笑一聲,道:“好像是。”

起身梳洗完畢,才發現已經日上三竿。

晌午琉珠帶着下人過來收拾房間,說因為我生病,婚期被耽誤,現在身體漸好曹丕已找人另擇日期,半月後即行嫁娶之禮。

手裏的書卷‘啪嗒’落地。

沉默半晌回過頭問她:“半個月之後,初幾?”

她走過來替我拾起書卷放到桌上,垂着眸子,道:“夫人,并不是大公子對琉珠有恩琉珠就要幫大公子說話,琉珠知道夫人心裏難受,但是大公子是真的喜歡夫人。琉珠知道說這些話也不能讓夫人對大公子抱有好感,但是琉珠還是想說。”

她擡眼看看我,又低下頭去,繼續道:“上次丞相為公子聘娶官南郡太守的女兒郭照為妻,大公子不顧禮法公然反駁丞相,丞相當時氣急,罰他在書房面壁,他也沒有妥協。大公子他遇事向來沉着以對,可是那日夫人連續幾天高燒,夫人不知道大公子當時是何種模樣,大夫說夫人郁氣結心,非藥物能醫治,大公子臉色駭的要殺人,連桌上的茶杯都被摔得粉碎。”

“你說這些做什麽?我根本不想聽。”淡然轉身,我的心中只牽挂一人,那人便是我的夫君袁熙,此生此世,生死不渝。

她并沒有放棄,緩緩繼續:“夫人不是瞎子,大公子對夫人的好,夫人看得見的。”

繼續告訴自己,我心裏的人,只有袁熙。默然道:“去收拾吧,我很累。”

起身走出房門,将這些煩事抛于腦後,擡頭望着天,看到藍天上白雲高遠,偶有幾只不知名的飛鳥經過,卻不能蕩起半絲旖旎。

是我太執着,但我不後悔執着。

身後鞋子傾軋過地面的聲音乍止,我沒有回頭的繼續看天。

“夫人心情不好?”

是墨竹。

我撐起手放在眼前,遮擋一下從雲層鑽出來的太陽光,緩緩道:“自從邺城城破那日,我便再沒有心情好可言。”

他沉默一陣,漫不經心似的道:“這樣不好。”

我收回手攢出一抹怆然笑意,道:“有什麽不好?”

“嗯,容易顯老。”他說完話鋒一轉,淡然道:“昨天夜裏曹丕過來找過我。”

心下一驚,道:“他找你做什麽?”

他随意的坐在旁邊的欄杆上,一只腳搭在上面晃蕩着,微仰頭,冷淡道:“巡視一遍籠子裏的鴿子,沒有發現什麽,帶走一只說炖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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