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翌日

睜開眼便聽到窗外有雀鳴,曹丕已經離開,佟兒見我醒了,忙過來扶我,道:“小姐。”

我對她笑笑,問道:“睿兒呢?”

她把枕頭豎起來,讓我靠着,道:“乳娘看着呢,小姐小心些。小公子可聽話,吃飽就睡一直都沒有哭鬧。”

“我想看看他。”我道。

她明了的點頭,“我這就讓乳娘把小公子抱過來。”

乳娘把睿兒抱過來給我瞧,我接過襁褓中的他細細觀看,那眉目眼睛像極了曹丕,這是我的孩子,和曹丕的。

許是換了人抱他有些不适應,幽幽睜開小眼睛,允|吸|着小手看我,我逗弄逗弄他,“睿兒,我是娘親,睿兒,快叫娘親。”

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竟然随着我咯咯地笑,佟兒過來打趣道:“瞧瞧多大個小人兒,哪裏就會叫娘親了?”

看着懷中發笑的睿兒,忽然心底一陣溫暖,為什麽一定要把曹丕當成曹丕呢,為什麽不能單純的把他當成玖一?

佟兒和我一起逗弄一會睿兒,便去替我熬藥,說是雖然現在沒什麽事,可也總得炖些滋補的湯藥為我調理身子。

沒有佟兒作伴,睿兒顯然也開始發困,乳娘接過去喂過奶水就呼呼睡去。讓奶娘退下,将睿兒放在自己身邊摟着,從沒有比現在更踏實過。

晌午方過,琉珠正在拾掇碗筷,門口的丫頭進來傳話,“夫人,二夫人來看你了。”

我微微一愣,二夫人?昨夜曹丕說他會處理,果然處理的妥帖,郭照的位份提升的可與我平起平坐,其實這也沒什麽。扯唇笑笑道:“請妹妹進來吧。”

丫頭應是退出去,不一會兒郭照帶着侍女進來,先是對我行過大禮,方才過來叫:“夫人。”

我對琉珠招招手,道:“快去給二夫人沏茶。”又對郭照指指椅子,道:“妹妹快坐,仔細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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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對我施禮,道:“謝謝夫人。”繼而轉身坐下。

我細細端詳她的樣貌,梳着流雲髻,淡淡的眉目略施青黛,臉有些消瘦,朱唇緊抿着,耳上綴着碧色耳環,一襲碧色羅衫更顯得她清秀。她只是低垂了眉眼任我打量着。我驀地笑笑,道:“妹妹以後只管叫我姐姐便是,子桓對妹妹情深意重的,妹妹要好生對待他。”

她聽了這話顯是一怔,擡起頭來看我,有些傷感,道:“姐姐莫說這話安慰我,我曉得丕郎他心裏的人是姐姐,對他好是自然的,只是姐姐說丕郎他對我情深意重,我卻不能相信。”

她不應該是這樣的,能在我必經的走廊上設計害我,意圖讓我流産,怎麽會是這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呢?我也無意為難她,不過是想相安無事,不想見到彼此算計的事情發生,琉珠已經沏好茶水端過來,她接過茶杯似是被燙到,被子應聲落地,茶水發出滋滋聲響。

我默然的看着地上凝成白沫的茶,沒有說話。

她慌忙起身跪倒在地上,道:“姐姐,你就這麽容不得妹妹麽?妹妹自嫁進來,丕郎一日也未曾在妹妹那裏過夜,就連新婚也是在這裏陪着姐姐,姐姐哪裏還有不滿意的嗎?”

心裏一陣憊懶,連看她也都不願再看,淡淡的對琉珠道:“送二夫人回去,我累了。”

等了一會兒不見她答話,擡眼向她看去,她倒是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懶得去看郭照那張臉,十五歲有這樣的心思,難怪曹操說他父親有勇有謀,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和我站在一起都讓我難受。提高一個音節,對琉珠道:“起來,沒有你的事,起來送二夫人回去。”

她方才緩緩起身,怯怯的對郭照道:“二夫人請回吧。”

郭照打開琉珠伸過去扶她的手,恨恨道:“誰指使你在茶中投毒的?你個賤婢。”

琉珠被打開,滿腹委屈的看着我,我冷笑一聲,道:“妹妹你也別生氣,琉珠在這裏明目張膽的下毒,就未免太笨了些。如果後面還有人指使,那指使她下毒的人,更是沒有腦子了。”

她聽完我這番話,殘念的跪在地上看我,一時沒了動作。

對琉珠擺擺手,道:“讓佟兒過來吧,二夫人不願走,想在這跪着那便跪着。”

琉珠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郭照,欲要退下,門外響起熟稔的腳步聲,她慌忙俯身,道:“公子。”

眼見着曹丕來了,郭照更開始哭的似個淚人,一聲聲姐姐喚的是肝腸寸斷。

曹丕擰擰眉頭看我,聲音淡淡:“怎麽了?剛回來就聽小厮說照兒來給你請安,我就趕了過來,怎麽回事?”

我看看地上的殘盞,正欲說話,睿兒卻是哭起來,連忙抱過他哄着,便無暇開口。

郭照的丫頭扶起郭照,怯怯道:“二夫人好心過來給夫人請安,夫人她……她……”

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實在做的很好,對于這麽好的演技,我不得不嘆服,心思卻因為懷中睿兒的哭鬧開始有些煩躁,對琉珠道:“快去叫奶娘來,睿兒許是餓了。”

琉珠應聲退下,見睿兒哭的厲害,曹丕也是心急,在床邊坐下輕輕拍着,道:“不是讓奶娘哄着的,你怎麽抱過來了?還在做月子,也不怕累着。”

我心急,道:“用了大半條命才生下他,卻兩天來沒有相見,心裏想得慌,就讓奶娘抱過來看看。”

他溫潤的笑笑,道:“那你也得注意自己身子,別為了睿兒累着自己。”

奶娘進來,走過來接過睿兒,道:“夫人把小公子給奴婢吧。”

我笑着将睿兒給她,她小心接過,道:“奴婢下去喂小公子吃奶。”

我點點頭,道:“去吧,好好照顧小公子。”

奶娘退下之後,我才收回目光,正對上曹丕溫笑的臉,才發現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不好意思的收回手,道:“累麽?”

他臉上笑意漸盛,眼底都是溫柔,笑道:“不累,不過是趕去查看下上月定制的一批刀槍,清點一下而已。”

我點點頭,如此一番,竟是把站在一邊的郭照給徹底忘記。直到那邊傳來哭哭啼啼的抽噎,曹丕才站起身來看她,道:“怎麽回事?”

扶着郭照的婢女噗通跪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妄自匪議夫人,只是剛才夫人的侍婢端了毒茶給二夫人,要不是二夫人手滑,打碎茶杯,只怕現在已經……”她看看我,那模樣似是害怕有些顧忌,支支吾吾不敢再說。

曹丕看一眼在一旁抽泣的郭照,又對跪在地上的侍婢道:“已經什麽?說!”

她怯怯看着我,道:“奴婢不敢說夫人的不是,但是端茶來的琉珠姐姐卻脫不了幹系。”

琉珠慌亂跪在地上,道:“公子,琉珠自從來到曹府,連命都是大公子的,萬不會在府中生這樣的事端,夫人什麽性子,公子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又怎麽會指使琉珠做出投毒的事情。”

聽琉珠這番話回的缜密,難怪曹丕會讓她來侍候我,她的确是個護主的。

曹丕看看郭照,冷冷道:“琉珠是我身邊的婢女,跟着我的時間很長,她什麽性子我知道,你也不要再鬧這些沒用的,如果心思都放在後院起火上,我想你也就違背當初嫁過來的初衷。你自己掂量掂量,沒事就退下去吧。”

郭照明顯後退一步,看我的眼神有些哀怨憤怒。跪在地上的婢女茫然無措,曹丕看着她,扯了個嘲諷的笑意,道:“你好像是叫雍華是吧?名字起的好,雍容華貴,只是莫糟蹋了這麽好的名字,到頭來怎麽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扶着你的主子回去吧。”

那喚作雍華的侍婢身子一顫,趕忙叩頭起身,扶着還一臉不能相信的郭照,小聲道:“二夫人,咱們回去吧。”郭照被她扯着一步一回頭的朝外走去,佟兒正端着藥進來,狠狠瞪了她們一眼,才到床榻這來,道:“小姐,藥熬好了,你快喝吧。”

我接過藥碗,笑道:“以後注意些言行,莫造他人口實才好。”

她點點頭,道:“小姐就是太忍讓,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曹丕坐在床榻上,打趣對佟兒道:“婉若忍讓,有你護着她便可。”

佟兒站在一邊笑,“大公子可不要太看得起佟兒,佟兒是覺得小姐什麽都不在乎,難免就讓人欺負。”

我斂了笑意,默不作聲,佟兒的話說的也對,只是我不在乎的原因卻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說到底不過是心中沒有曹丕罷了,既無心何來在乎一說?只是這些我不說,曹丕也未必不明白,所以方才對于郭照的陷害,他才不會相信,且不說我本就不會對郭照下手,遑論是因為争寵的事情。

曹丕似是也收起笑意,道:“琉珠是個懂事的,不會亂用心機,婉若,你不用防着她的。”

我擡頭看看琉珠,對曹丕道:“一直就拿她當姐妹,哪有瞞着的事。對了,你今天這樣一番斥責,只怕郭妹妹她……”

他笑笑,道:“她自己懂得分寸,你好好養着身子,不用操心這些。”

他似乎總是有意将我和那些繁雜的政事隔離,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我性子淡泊,也不願去聽那些事。便道:“好,今天留下來吃飯嗎?”

曹丕微微一怔,道:“你是在留我麽?”

我想,即便我希望睿兒遠離争鬥,卻不得不不為還很幼小的他找個護身符,在曹府中,除了他的父親,在沒有更合适的人來護他周全。微微點頭“嗯。”

佟兒見如此,頗是趕眼勁,笑着吩咐丫頭們收拾桌子布著碗筷,琉珠去吩咐廚房做飯,下人們一時忙忙活活的,好不熱鬧。

一向清淨的地方突然這般熱鬧倒是有些不适應,我靠着枕頭垂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吶吶道:“其實,謝謝你。”

他疑惑道:“謝我?謝我什麽?剛才幫你把郭照趕走?”

我搖搖頭,道:“不是,謝謝你沒有殺袁熙。”

不敢擡頭去看他,也無法分辨他是什麽表情。

半晌,他伸手将我的下巴擡起,和我對視着,一字一頓的,非常鄭重道:“我放他,不是讓你感激我,如果你是因為這樣才對我好,我會很傷心。”

第一次這樣,這樣不帶任何恩怨的與他對視,這樣近,他真的長得很無害,雖然面容冷峻,也不愛在別人面前笑,可是對我真的很好,很好。

“不是的,我雖然也有感激,但是我想你是睿兒的父親,從此之後,為了睿兒我便不能恨你,其實我原本也不恨你的。玖一?”

我想稱呼他玖一,讓曹丕、讓丞相的大公子、讓陰謀算計都消失殆盡吧,他只是玖一,一個藍衣蹁跹,吹着哀傷的楚歌,在桂樹下風流才俊的玖一。

他伸手攬我入懷,箍緊的雙臂好似要将我融入骨血,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艾草香,他說:“婉若,你知道我現在有多開心麽?”

他的胸膛好暖,好溫馨,就這樣沉溺在其中無法自拔吧,沉淪吧,讓自己放縱一次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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