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點點頭,默然轉身離去。

翌日

院子裏的老柳樹耷拉着葉子,被炙熱的太陽烤的沒有絲毫生氣,幾只蟬趴在樹上不停地叫着,讓人煩躁。

我坐在涼亭看着一池塘盛開的白蓮,神色恍惚。佟兒在一旁安靜的為我打扇。心下煩躁,索性将她手裏的扇子奪過來狠扇了兩下,複又扔到小幾上。

佟兒站在一旁輕聲道:“小姐似乎這幾年對大公子上心不少,以前很多事都不去在乎。”

搖搖頭,對她道:“佟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以前大家隔着宿仇,總把他當做仇人相待,但是近年來,我卻越發的對他上心起來,終歸是存了個夫妻的名分,如今睿兒都這麽大了,當年他為我在中山戰場上放走袁熙,我心中總是感激,也就把這樣的感情一直當做是感激,可是,為什麽聽到……竟然會那麽心痛?”

佟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啜泣道:“小姐,這世上的男子,哪有鐘情一世的?小姐就想開了罷,今日會有二夫人,保不定後日會有三夫人四夫人,公子年紀尚輕,以後還會有無數美人,如果小姐還是想不開,苦的只是自己。”

當初是她勸我忘了袁熙,現如今又是她勸我想開,佟兒的心思比我清楚,我卻一次次陷進自己為自己織就的網羅裏出不來。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不去想那些罷。睿兒什麽時候回來?”

她起身,道:“小公子午時方回。”

我道:“現在幾時了?”

她回道:“已經巳時了。”

起身離開椅子,道:“我們去給睿兒做飯去。”

晌午曹沖帶着睿兒回來,睿兒滿臉開心,一回屋就笑道:“母親,叔叔今日教我手戟【注1】,我射的很好。”

我笑着給他們倒茶,道:“那你謝過叔叔的教導沒有?”

他撓撓頭皮不還意思的笑笑,道:“謝過了。”

曹沖接過茶水,道:“嫂嫂不知道,睿兒極是聰明好學,卻不似大哥心思……”他說到這,似乎再斟酌措辭,搖搖頭又道:“總之,睿兒該當好好栽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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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言,笑着将茶壺擱置桌上,對他道:“我自知丕郎他心性高,你們多擔待着些,睿兒還是要你們幫忙照顧的,他也喜歡和你、子建呆在一起,相比起來,倒是和他父親的關系不若你們。”

曹沖喝掉杯中的茶水,滿不在意道:“嫂嫂可聽說孔融此人?少時家中來客,竟把大梨子都分了去,只留個下個小梨子自己吃。”

我點點頭,道:“孔融少時讓梨與兄弟姐妹,是段佳話。”

他嗤笑一聲,道:“那嫂嫂可知道,幾日前他醉酒後竟出言不遜之事?”

我回道:“這到不曾聽說,怎麽?”

他不齒的笑道:“此人若不是癫狂自負,倒也可以安生度日,只是他這般言行,遲早會被人誅殺的。”

想不透他話中深意,我只是淡淡的回道:“哦?”

他斂了斂眉目,道:“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發耳!子之于母,亦複奚為?譬如寄物甕中,出則離矣!”

我慌忙起身,沒了方才的涼薄,道:“此話為大不孝也,你怎敢如此亂謅?”

他笑着起身,眼底沒什麽情緒,淡然道:“此話是孔融原話,他幾次三番與父親作對,只怕要命喪今年了。”

不得不說曹沖實在是個奇才,也難得會被冠以少年天才的頭銜,緩緩神色,我道:“倉舒看的透徹。”

他其實比曹植大不許多,十三歲爾爾,卻已經是個美妙少年,個子比我還高出一頭,我笑看着他,如果他們三兄弟能夠齊心協力,将會是多和諧的家庭?

他摸摸睿兒的頭,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對了,下個月我想帶睿兒去涉獵,嫂嫂可允許?”

我笑,道:“睿兒跟着你,我自是放心的。”

晚上曹丕回來,看過睿兒的功課疲憊的躺在床上休息,我坐在青燈下看着書卷,燈火恍惚,紗帳被風吹的晃蕩,他微微睜眼看到,聲音憔悴,道:“婉若,過來,陪我說會話。”

我擡頭看看他,道:“看你累得慌,還是先休息吧。”心中賭氣一般,就是不想理他,他昨夜宿在郭照那裏,郭照……

他神色疲憊的掀開被子,徒步走到我面前将我手中的書抽出去,無奈道:“還在生氣?莫生氣了,昨夜是我不對辜負了你的點心,不若你明日在為我做幾份,我必吃幹淨。”

一直都覺得他很無賴,竟不想無賴至此,遂道:“将書還給我,郭照的點心也做得不錯,以後只吃她的便好。”說罷便要奪回他手中的書卷。

他身子上旁邊一躲,我撲空踉跄一步,他回身看我,笑意浮于眼底,道:“你是在吃味?原來你也會因為別人吃味?”

我慌亂的奪回他手中的書,道:“沒有,你自去納些妾室,我豈阻得了你?”

他悶笑一聲将我收入懷中,溫聲道:“可我的心總是在你這裏的,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什麽?要以江山為聘禮迎你為後。”

我只以為那些都是戲言罷了,莫說我是二嫁,便是我的身份又怎麽配做皇後?再說,我也不稀罕那些個虛名,緊緊環住他,彼此相擁,淡淡艾草香充斥着鼻腔,極好聞。

他打橫将我抱起,走到床邊坐下,讓我坐于他的腿上,神色斐然,“今日孔融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聲稱劉表不能勝之,還對獻帝薦書,曰:京都千裏之內不封侯,雖然現在獻帝并未說話,但是他這番言論必當動搖曹軍士氣,如若傳至荊州,大戰在即……”

我知道他的擔心,理理思緒道:“那,郭照是不是有計策?”

他揉揉眉心,嗯了一聲,道:“已經給父親寫信,明日就該有回信了。”

我點點頭,想了一會,又道:“讓誰去送信的?”

他将我放到床上,熄了燈,我看不清他什麽表情,只聽他道:“猜猜。”

我向裏面擠了擠,道:“猜不到。”

他笑:“墨竹。”

突然發現,我把墨竹扔在後院的鴿子籠前已經有好幾年了,不免有些責怪自己實在是太不會搞人際關系,用到他的時候才會想起來。便道:“墨竹好像清閑好幾年了。”

他疑惑:“他不是一直都很清閑麽?”

自知失言,便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轉開話題道:“倉舒說下個月想帶睿兒去涉獵,你意下如何?”

他偎身過來,道:“那便去吧,近日逼睿兒的功課逼得太緊。哦,有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我迷迷糊糊道:“嗯?”

他俯身上來,道:“我們再要個孩子吧,就睿兒自己多孤單……”

一夜折騰身上酸痛無比,早上起來的時候,脖子上有些青紫痕跡,佟兒幫我梳妝的時候,和琉珠對視一眼,臉頰緋紅。

我自笑笑,忽然想起琉珠也已經二十有三,她和佟兒跟在我身邊一直是最可心的人,我私底下也極是想替她們物色個好人家的。思及此,便對琉珠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改日幫你尋個好婆家,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事。”

話說完,佟兒便接過去,道:“小姐,不用尋個好婆家的,琉珠和墨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互生了情意,若是小姐真的成人之美,便為他們二人主婚就是。”

我恍惚愣神,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看來我這個做主子的真的是不用心,連這些也沒有發現。”

琉珠不好意思的看佟兒一眼,道:“夫人不要生氣才好,我與墨竹互生情意,已經兩年有餘,奴婢身份卑微,哪裏敢求夫人成全,只是盼着每日裏能與他相見,也便好了。”

兩年有餘,這麽長的時間,居然從未想過告訴我,這段感情他們隐忍的得有多辛苦?我站起身來将她扶起,道:“等墨竹從荊州趕回來,我便同丕郎說說,讓他成全了你們。”

佟兒在一旁笑說:“這回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琉珠妹妹也不用夜夜對着明月訴說什麽問世間情為何物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琉珠羞紅了臉看她,道:“佟姐姐就會拿我打趣。”

我笑着看她們,道:“佟兒從小和我呆在一起,如今都成老姑娘了,也該找個人家才是。”

佟兒卻慌忙跪下,斂了笑意,道:“小姐可不要趕佟兒走,就算是再好的人家,佟兒也不願,佟兒跟着小姐一輩子。”

我搖搖頭嘆息,卻知道佟兒的性子,便道:“有你在我身邊一直陪着,自然是好的,只是因為我耽誤你一生,我心中不安。”

她跪在地上仍不起來,道:“小姐,佟兒哪也不去。”

我無奈,将她扶起,道:“這事以後再說罷,現在說為時過早,若你以後真有動心的人,再給我說罷。”

她随我起來,浮了笑意繼續為我梳妝。

八月初,荊州傳來捷報,連日來的戰敗讓劉表焦慮患病,憂慮傷神,無藥能醫,才過八月便殁于荊州,其子劉琮被推舉為冀州牧,旗下謀士見大勢已去,勸其歸降,琮三思後不從,曹軍困劉軍于荊州切斷軍糧,眼見着城中百姓無食果腹,迫于無奈,寫降書,升白旗。曹操留守荊州等待受降。

大戰告捷,朝中已經再無反對之聲,這也讓曹丕幾日的疲憊得到休息。

彼時,曹沖和睿兒約好的涉獵已經沒有幾日時間,所以曹沖幾乎是每日清晨便來府中,晚上吃過晚飯才回去。

幾日相處下來,起初對他的印象是極其寡淡的,只記得面容蒼白,身形單薄,最近确實越發的立體起來,感覺他不似印象中那麽柔弱,整個人也鮮活起來。每日看他教睿兒射箭、手戟,是那樣英氣,我還同佟兒笑說,若是曹沖對她有了情意,該是多好的事。

佟兒笑說:“奴婢可是沒那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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