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睿兒接過我手中的冷香插在冢前,望着眼前潔白的墓碑和落在墓碑上的殷紅花瓣,驀地想起幾年前和曹植在雪中的對話,人最是比不得花,比不得花罷。

我比不上那葬在墳冢裏的韶華紅顏,她做到的,我卻一件都不能做到。嘆口氣,這便是素衣華服的不同,而我似乎穿慣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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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殘留,大雪紛飛,寒冬

佟兒捂着手爐挑門而入,身上落着不少雪,臉上也浸着濕意。

我從椅子上起來,把烤的暖哄哄的棉巾遞給她,道:“快擦擦吧,仔細着涼就該累煞琉珠了。”

她接過棉巾擦擦身上的雪,不滿道:“小姐怎麽就知道心疼琉珠?佟兒白白伺候小姐這麽些年。”

畏冷的朝爐邊靠靠,道:“我哪裏只心疼琉珠不心疼你?若是那般,幹脆就讓你在外面站着別回屋罷。”

她方才露了笑意,道:“佟兒可沒說小姐不心疼佟兒。”

我與她正說着,琉珠慌慌忙忙跑進來,急道:“夫人,夫人不好了”慌亂的身形帶倒門口的滴水觀音,白瓷青花的花盆應聲倒地,碎了一地瓷渣。

佟兒急忙前去相扶,道:“我的好妹妹,你這是被什麽給驚的?也不小心點。”

琉珠神色恐慌,撲到我腳前跪着,道:“夫人快救救墨竹,丞相不知聽信哪裏來的讒言,竟說他是吳國派來的刺客,琉雲偷偷差人送信,那送信來的小厮說此時……”

“此時怎麽樣啊?”聽到這樣的消息,我心中怎能不急?那時只道是別了袁熙,就打發他走,只是後來發生諸多事情,卻讓他受此連累。

琉珠抹一把眼淚,哽咽道:“此時只怕是已經被五花大綁,早已關進軍營牢房等待被斬。”

佟兒無聲看我,我心有戚戚,道:“曹丕呢?”

琉珠猛地擡頭,一臉的驚恐,道:“夫人,琉雲讓我告訴您,他已想好一個萬全之策,夫人此事還是不要告訴大公子。只是琉珠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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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琉珠要跟夫人告別了,請夫人幫琉珠離開曹府吧。”

我将她輕輕扶起,拉着她坐在火爐旁,問道:“為什麽要離開曹府?我要怎麽幫你呢?”

她站起身來,對我施禮,道:“夫人,墨竹已經是琉珠的夫君,此生此世我們是定然不離不棄的,琉雲說,他會找個死刑犯将墨竹換出來,只是此舉異常兇險,若是能瞞過丞相的眼最是好,可若是瞞不過去,”她嘆一口氣,擡頭望着屋頂,“便聽天由命吧。”

身為女子,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哪怕是為這個男人丢掉性命,也認為是值得的吧?就如我當初一般,總以為自己可以好好地和袁熙在一起,現在想來,确實在可笑。

我拉她坐下,忽然有些安心,但願他們都能比我幸福。“好,你說吧,我一定幫你。”

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如果墨竹真的能被換出來,卻已經不能再留在此處,否則即便是救下來,一樣難逃活命,如今之計,只有讓他們遠走高飛,而遠走高飛只能讓琉珠在曹府徹底消失,才不會惹起別人的懷疑。可琉珠不是普通的丫頭,就算是個不起眼的侍婢無原無故不見都會引起軒波,何況是她。

她思索一陣,湊到我的耳邊嘀咕一陣。聽罷我神色凝重,她果然是有心思的。

夜裏雪已住下,佟兒小心點上雁足燈,便退下去。

曹丕已經數月不曾去郭照住處,我走過去給他披上貂絨裘,輕聲道:“月前和郭妹妹相見,想起她進府已有五年,至今未有所出。便差杜太醫去給瞧了瞧。”

他将公文擱置一邊,緊緊裘袍,道:“操心這勞什子的事?你好好的養胎,看你近幾個月總是一副病态,倒是更讓我擔心。”

我笑笑,道:“總要多添子嗣的,你也不能不上心。”

他輕輕拉過我的手,道:“你多生幾個,咱們子嗣就多了。”

我悠悠看他一眼,道:“也要多納幾個妾,子嗣自然多。”

窗外忽然一陣狂風,帶着幾片殘雪撞開窗子,我起步欲要去将窗子關上,卻透過開着的窗子看到幾縷火苗正舔舐上琉珠和佟兒住的偏房。無聲走到窗前将被風吹開的窗戶關緊,轉身對他微微一笑,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揉揉眉心,攙着我走到床前,道:“婉若,你有沒有聽過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

我輕笑:“自然聽過,李延年家中有個妹妹,這首歌是他給妹妹所做的歌詞: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他接過話道:“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我将他的貂裘解下,搭至衣架,垂眸道:“李夫人妙麗善舞,深得武帝喜愛,自然是佳人難得。”

他将我收入懷中,呵笑道:“我的婉若,才是難得佳人。”

寬衣睡下不過多時,院中嘈聲四起,佟兒拍打着木門,驚醒睡着的曹丕,我起身披着棉袍點燃雁足燈去開門,佟兒在門口哭道:“小姐,偏房起火了,眼看着火勢漸大,就要燒到這邊來了。”

聽罷我神色緊張的看向屋中,曹丕此時已經穿好衣衫,正朝門口走來。我提高一個音量,對佟兒道:“你說什麽?琉珠她怎麽了?快去讓人救火,把她救出來!”

佟兒只是哭的更大聲,“琉珠出不來了,大家都睡的沉,發現失火已經晚了。”

我茫然地看着已經被大火無情燒毀的偏房,火勢還在漸大,已經要将這邊的房子一并燒着。

曹丕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看着越演越大的火勢,良久,道:“我們去前院。”又對佟兒吩咐道:“去把府裏的人都叫醒,過來幫着救火。”

佟兒哭道:“只怕現在都已經被吵起來,只是琉珠她……她……”

曹丕擺擺手,道:“一切等火撲滅再說罷。”

跟着他趕往前院,一路無話,他似乎對這場火很有想法,他既不說,我便保持沉默不言。天上此時卻現出幾點星子,明月不知何時爬出雲層灑下一地銀白,不知何處傳來夜枭的叫聲,在這寂靜的冬夜,顯得異常突兀驚心。

他忽然站定,擡頭看看天際的皓月,神色迷離遍布真切,吶吶道:“婉若,是不是我把她放的離你太近,才讓你總陷在危險裏?”我一頓,一整顆心涼下半截,愣了一會,道:“我沒有……”他以為是我故意放火燒死琉珠的嗎?他懷疑我了?

“我知道,婉若,這事情怪我,是我沒有處理好。你不用替她開脫,明天我會讓她搬到司馬懿送給我的院子去。”

我有些茫然,不清楚他說的什麽,開口問道:“她已經……要怎麽搬去?”

他收回目光定定的看我,道:“其實不說我也知道,你懷着睿兒的時候她就已經害過你一次,現在見你有孕,又要除之後快,這個女人真是瘋了,我不能再讓她和你同住一個院中。”

我才反應過來這半天和他的對話一直都是牛唇不對馬尾,他說的是郭照。可其實這件事跟郭照實在沒有什麽關系,我卻不能說出來,只好讓她蒙受這不白之冤了,想必任她如何解釋也無用,重要的是曹丕這樣認為,而我又不能解釋。嘆一口氣,道:“郭妹妹不會做這事的,也許是哪個下人的無心之失,你不應該懷疑郭妹妹。”

他卻遙遙頭,:“你不用替她說話的,她心計頗深,這種兵行險招的事最是屢試不爽,我比誰都了解她的心思。”

終是我不能說出其中緣由,若讓曹丕知道這把火根本就是琉珠自己放的,為的是要金蟬脫殼,而我是同謀,我死不死都不要緊,怕可惜她和墨竹的情意。擡頭看看明月,只心中小聲道郭妹妹莫怪我。

一個時辰之後火勢熄滅,來報的小厮身上燒焦好多處,臉上也滿是煙灰,除燒掉兩間偏房,其它地方尚還完好,并無什麽大的損失。只是衆人收拾殘燼,發現一具燒焦的屍骨,房中沒有別人,那人只可能是琉珠。

曹丕擺擺手示意他下去,整個人都透着疲憊,淡淡道:“給琉參将捎個信,讓他回來吊喪。”

小厮正要退下,我急道:“不是說馬上就要南下攻吳?此時因為琉珠的死将他召回,只怕會影響士氣,不若暫緩幾日吧,琉珠的死對琉雲,打擊挺大的。”

現在絕對不能讓琉雲回來,琉珠此刻怕是已經趕去荊州,若此時讓琉雲回來,一切計劃都要前功盡棄了。

他沉思一會,道:“可是,琉雲只有琉珠這一個姐姐……”

我忙道:“還是不要驚擾他,他回來吊喪也不過幾日時間,待回去參戰心情必然不好,若是一心尋死,琉珠九泉之下,只怕會傷心的。”

他點點頭,道:“你說的也對,那就先瞞着他罷。”

天色漸漸亮堂,佟兒過來請過安後就前去廚房幫麼麽們燒菜,雪過之後的天空澄藍無比,一絲雲彩也不見,院外撲棱棱飛着好些鴿子,自從墨竹被曹丕推薦進給曹操,身邊的這些鴿子就另找了仆從飼養,眼見着籠子裏的鴿子胖出幾圈,已經漸漸喪失的遠行的能力。

一夜沒睡,精神不濟,曹丕卻絲毫沒有睡意,只是讓我伏在他腿上小憩,門外有仆婢禀傳:“二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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