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整日下來陰姬精神都很不濟,出神的厲害。

雖然我并不知道曹丕有何良策,可既然他這般胸有成竹,我也無須擔心,便帶上陰姬去拜訪身為折沖将軍的甘寧。

赤壁之戰軍報時有傳來,我也聽過甘寧的名聲。赤壁一戰在烏林阻擋曹軍的正是此人,可見他并非一般的将帥,拜訪一下是非常有必要的。

劉備今時為左将軍占據漢中,西鄰巴蜀。況且又與孫權有姻親,我們雖然乘水路而行,墨竹身上的黎鴉卻幫了大忙,不僅探得一些重臣有西取巴蜀之意,還打聽到了甘寧。雖然我也知道僅靠黎鴉不可能得知這般詳細,墨竹在此處必然也有幫手。但是游說甘寧這件事,卻非我不能。

甘寧此人豪爽好結交,輕生重義,因此與他相交只需表現的豪爽,無所隐瞞便可。平常的金銀珠寶只怕無法讓他心生信任,那麽以何種方式前去拜會就需要好生斟酌一番。

坐在房中苦想無意,便叫上墨竹一并前往,換了男子衣裳出門驅車而行,馬車颠颠簸簸行駛,我挑起車簾張望,沿街有些不起眼的店鋪。繞城半圈,我欲放簾休息片刻,卻正巧經過一家玉器鋪子,上書:博古齋。

駕車的小厮是本地人,我喊他住下,問道:“敢問小哥,可知道那甘将軍喜歡些什麽?”

他勒住馬兒,撓撓頭道:“甘将軍為人豁達得很,若是說喜歡什麽……”說罷他私下瞅瞅,湊過來壓低聲音,“我告訴你,這話可不能讓旁的人聽去了,甘寧就是一地皮流氓,不過倒真是有本事,反正他不喜歡詩書,倒是喜歡兵器。去年聽說不知從哪弄來一柄青銅劍,喜歡的不得了,不過沒過半年青銅劍就被賊人偷走,為了找出這把劍,他差點把這建邺城給掀了。最後也沒找到。還是主公把自己的佩劍送給他才消停下來。盡管如此,他還耿耿于懷的。”

我看看墨竹,道:“你可知道關于青銅劍的事情?”

他聽罷轉過頭來,“天問、殘虹、墨眉、非攻。其中兩把青銅劍皆是我墨家代代相傳的劍。

天問乃是始皇秦贏的佩劍,非攻已經百年未現世了。只怕他說的這把青銅劍是殘虹吧,墨眉一直在我身上。”

我點點頭,“你怎麽知道是殘虹?”

他扯扯嘴角,“要從荊軻刺秦說起說個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總之,殘虹劍是我墨家之物,失蹤已有兩百年,我們墨家的耳目,可是多得很呢。”

我不再言語,既然如此,那只好退而求其次,再尋些別的貴重之物拜會甘寧。我下車向那博古齋走去。

踏步店內,入眼皆是各色玉器,通體透白的白玉壺,晶瑩剔透的碧翡翠,博古架上架着白色玉璧,內裏有紅潤的血絲,一老者走上前來,道:“這位公子想要些什麽?”

我指指挂在那牆壁上,通體烏亮的玉劍,“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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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露喜色,對我豎豎拇指,“公子眼光真好。”

我笑笑,“沒想到在江東這樣的地方,還能見到墨玉,店家生意做得真好。”

他起身去将那柄玉劍取下,小心幫我包好,道:“公子一看是個懂玉的,小老兒知道這樁生意是做成了,也就不管公子多要價兒,三千金珠,公子收下?”

我悠悠:“若我拿着三千金珠過去,也是能談成的。”轉身朝門外走去。

前腳剛踏出門檻,身後店家便把我叫住,“公子,你也莫讓小老兒太虧了吧?公子說多少?”

我轉身,露出一抹淺笑,“一千金珠。”

看得出店家臉都黑了,我繼續道:“墨玉确實希貴的緊,只是可惜你這玉劍無人來買,挂這麽久也成了你這店中鎮邪的寶貝了,我願一千金珠買下,你也說是我識貨。不過這樣看來,江東此地識貨之人真是少之又少的。”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道:“你怎麽看的出來這劍已挂了五十多年?”

我笑笑:“新玉必然光潔,溫潤閃亮。便是二三十年的陳玉,仍然是有靈氣的。玉也如人,年過半百而無人賞識,面色死灰已了無生趣。”

他駭然,疾走兩步将玉劍放到我手中,道:“公子與這玉是有緣之人,小老兒分文不收,這玉劍便送給公子了。只懇求公子一件事。”

我訝然,“店家有何事相托?”

他拉我進去坐下,倒了茶水與我對坐,面上有些難過,“不瞞公子,這柄玉劍乃是小老兒師父拼上性命所得,打造這玉劍的人是師父的好友,可惜劍鑄成之日人便歸了黃泉。師父說這劍戾氣重的很,卻因是摯友遺物無法釋懷,這才存到至今。”說罷他伸手在懷中一陣摸索,拿出一塊通體白潤的玉璧,又道:“懇求公子将這玉璧帶到官渡茅草村,前桃樹下有個墓碑,只怕現在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若在,公子便把玉璧埋在墓碑下。若是不在了,那就埋下那珠桃樹下吧。”

我接過玉璧,問道:“那墓碑是……”

他呵呵一笑,“是我師父。”

臨走,我還是将一千金珠給他放下,兩件玉器都是他上輩的遺物,如今一件,我要拿了去送人,不能不把金珠留下。

回到車上,我嘆口氣,莫名心中有些壓抑。

墨竹不知何時拿了棋子自己對弈,陰姬看我回來忙欣喜地接過包好的墨玉劍擱下。

馬車繞過幾個巷口停在一寬闊門庭處。我們一行人下車,未到以先已經找人送來拜帖,是以才下馬車便有人過來引見。

将軍府朱門向南,大紅燈籠高挂,臺階前左右兩側各立一石獅,威嚴的緊。管家将我們一等人引入正廳。

實在不得不說甘寧此人果真如傳言那般極盡奢華,殿內柱子皆貼金,桌椅乃是上等的紅木手工雕琢而成,高堂橫匾以純金而鑄,四個金燦燦的大字橫在其上,曰:光濟四海,奕世載德。可見他深的孫權器重。

我們入座後,有侍婢前來奉茶,管家退身前去請甘寧。

坐在殿中等候之時,我向侍茶的侍婢詢問,“敢問這位姐姐,你家将軍可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麽?”

她看我一眼,臉上有些紅暈,回道:“公子切莫客氣,婢子名喚菊韻,公子喚我名字便是。我家将軍喜歡練劍,也喜歡和好友相聚對飲。”

我點點頭,道:“謝謝菊韻姐姐,我還正擔心拿捏不準将軍喜好,得罪了将軍呢。”

她臉上又是一紅,“公子客氣。”

正說着話,門外便響起來男子粗|的笑聲,我一震,趕忙起身對來人施禮,“甄衍見過将軍。”

甘寧剛剛踏進殿內,見我微微一怔,道:“我可聽聞朝中有個大将軍掾名喚甄俨。”

我再度壓低腰身,回道:“小的乃是衍沃的衍,可不敢跟朝中大将同名呢。”

墨竹與陰姬随我身後一同施禮,甘寧此人倒也豪放,過來扶我起身,道:“甄公子不必這般惶恐,我甘某是個粗人。大家坐吧。”說罷自行坐于正座之上,又道:“坐吧,喝茶。”

我與墨竹對視一眼,抱拳謝過,便落座。陰姬立身于我身側。

只見甘寧捏着茶盞輕輕吹了兩口,長相倒也頗襯他脾性,穿着便服遮了臉上幾分匪氣。我倒是有幸在曹操揮師南下的時候見過一次曹彰,如此看來這甘寧與他脾性到頗為相同,只是曹彰卻沒有這麽極盡榮華。

我示意陰姬将墨玉劍給我,起身捧着盒子向前走了幾步彎腰,道:“小的也不知道将軍喜歡什麽,路上聽趕車的小哥說将軍喜歡罕見的兵器。小的不才,前些日子友人贈給小的一柄玉劍,不知道将軍會不會喜歡。”

他擱下茶盞,“哦?”了一聲,道:“你倒是有心。甘某确實喜歡刀劍,刀劍無眼能斬殺賊人。”說罷他眼中精光一閃,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內心冷笑一聲,他目光犀利,倒真想從人身上看出點什麽,我也不心虛,左右除掉一個劉備,對他們都是有益處的,便安安靜靜捧劍立着。半晌,他終是收回目光,哈哈一笑,道:“甘某與甄公子素不相識,甄公子竟能如此相待,甘某心中痛快。來來來,速速将劍送上,我來看看。”

我扯唇一笑,道:“那便請将軍笑納。”擡步走過去,将劍送入他手中。只見他将盒子打開,臉上滿是驚詫。饒是見過世面之人,只怕也會被這罕有的東西驚豔吧?

我含笑垂首,輕喚他兩聲,“将軍?将軍?!”

他才擡頭看我,仍有些驚訝,“這劍可是上等墨玉雕琢而成?”

我點點頭,“正是。将軍看着……可好?”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這哪裏是可好?甄小弟果然是能交心之人。”說完招呼一旁的管家,“速速收起來,好生放着。”又對我道:“說罷,甄小弟有何事盡管說來。”

管家将劍小心抱走,我盯着管家背影看了許久,直到管家的身影消失在外院,才悠悠道:“将軍,小的不才,想向将軍獻策。”

甘寧伸手做個請的姿勢,我道過謝坐在他旁邊,侃侃而談。“小的觀看現今局勢,那劉備占着漢中之地不放,顯然是有要講巴蜀納入囊中的意思,若我所猜不假,快則今年慢則明年,劉備必然會針對巴蜀之地有所動作,這個時候将軍如果能說動主公進攻巴蜀,劉備的想法必會落空,到時候我們便可牽制住劉備,地勢又得到擴展,實力也必定增強。況且,如此一來,那北方曹軍也定然不敢再貿然行動。”

他捏着下巴沉思一陣,開口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呢?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只是并未跟主公提起。一來,因為主公的妹妹是劉備的夫人,二來,劉備的野心沒有漏出跡象,若貿貿然跟主提起,必得呵斥。”

我搖搖頭,“起先确實因為聯合抗曹而與劉備結為姻親,将軍難道還沒看出來嗎?劉備此人可是典型的兔死狗烹。若他能一直對我們孫夫人同心同德,我們有何必與他大戰?他如今将夫人遣回,哪裏還顧念當初聯姻的半點情分?甄衍覺得,此次将軍再去同主公說明其中厲害關系,主公定然不會置之不顧的。”

他沉思一陣,忽然重重将身旁的桌子一拍,哐當一聲,桌子應聲掉落一個角。我一驚,墨竹率先擋在我前面,暗地裏已經做好動手的準備。

我起身輕輕把他推開,小聲道:“沒事。”

他微一額首,讓出兩步退于一邊。

甘寧哈哈一笑,“甄小弟果然是膽色過人。好,我甘寧這就前往主公之處,甄小弟可要留在我府中吃酒。”

我忙上前攔住他,“将軍何須這般急躁?昨日裏小的可是見過小喬夫人,聽夫人言下之意,周公會于明日早上前去說服主公攻打劉軍,将軍何不明日再去?”

聽完我這番話,他饒有興致的看我一會,“甄小弟莫不是因為知道周公要請命,才來對甘寧用激将法的?”

我慌忙做惶恐狀,“小的哪敢如此?将軍多想了。”

他又坐下,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既然這件事是周公劃好的,甘寧于公于私都是想助周公一臂之力的。此事就這麽定了。待我邀三五好友,過來與甄小弟一同對飲。”

我正欲回絕,墨竹已在我之先開口,“多謝甘将軍好意,只是我家公子身患隐疾,不能在此多做逗留。”

甘寧聽罷,吃驚的看看我,道:“我看甄小弟面色紅潤皮膚白皙,不像是有隐疾,怎的還有病在身?不若我請個大(dai)夫前來幫甄小弟診治診治?”

我輕咳兩聲,為難道:“這個……這個……既是隐疾自然是不方便讓人觀望的地方。多些甘将軍美意了。”

甘寧低目在我下|身處盯了一會兒,露出理解神色,墨竹忽然擋在我前面,聲音壓得低低,“甘将軍,雖同為男子,卻也當謹守非禮勿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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