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不多時周瑜便來到前堂,諸人拜見之後,曹丕旁敲側擊倒也問出些消息。最後果然是如曹丕所料,孫權左右不定,還是差人給劉備送了話,劉備回複曰:現在直取漢中,只怕對孫軍不利。

既然探得虛實,我們便不再多做逗留,下午回到客棧,便連夜趕回邺城。此行無功,然初衷只不過是為勘察地勢,也算成就了大半。

馬車颠簸,夜色漸濃,我與曹丕坐在馬車之中,他掌燈看書。我想了想,開口問他:“若孫權此次統兵數萬,親自攻戰漢中,劉備不過數千人,如何抵擋?”

他擡頭,看着我笑:“兵不在多,在其謀略,其調遣。官渡、赤壁皆為最好的證明。今日,我也想看看孫權馳騁于亂世的武藝與謀略!婉若不用擔心,我自有妙計。”

我點點頭。此戰的關鍵并不是讓孫劉兩軍全軍覆沒,而是讓孫劉兩軍反目。且劉備此人委實不可以君子相稱。他的妻兒幾次落難被舍棄,可見劉備是個為謀權勢不顧家人死活的人,盡管我不反駁打天下還是要依靠有才之士,但就像曹丕所說,一個男人再無能也要保護好腳下的土地和懷裏的女人,他卻一心只想着天下,而舍棄了妻兒。若此次離間成功,孫劉兩軍開戰,孫權有危險,就算甘寧等人攻取漢中也無濟于事。若是劉備被擒,只怕諸葛亮和關羽也不能讓孫權的軍隊全身而退。

夜色越來越濃,已經看不清道路。曹丕與我都清楚,盡管孫權駁回了甘寧他們的谏言,然孫劉兩軍大戰卻一觸即發。

曹丕頗有些自嘲道:“我知道你所想,這世間又豈一個劉備而已?但凡男子只怕哪一個也是以這天下為重的。”

我斂了眉目,“就算如此,卻也總有人不同。”

似是漫不經心,他輕描淡寫道:“若有一日我也變作那樣,婉若可會恨我麽?”

我略笑了下,“一切都是你自己所選,若恨,就恨生在侯王家罷。”

馬車一陣颠簸之後驀地停住,“丕兄,夫人,你們下來看看。”是墨竹的聲音。

曹丕一怔,問道:“何事?”

“我也說不好,丕兄還是親自下來看看的好。”

曹丕看看我,道:“你在車上等我罷。”

我搖搖頭,躬起身來道:“我跟你一并下去看看。”

下來馬車之後才發現,此刻已經出了建業城,再走不多久便到了碼頭,要轉走水路了。我随曹丕朝墨竹所指的地方走去。那處黑的什麽也看不到,似是被低矮灌木遮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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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問他:“那是什麽?”

墨竹回道:“夫人且看地上,似乎有掙紮過的痕跡。”

我湊上前去觀望,此時月亮已從雲中出來,視野一下子變的很好,透過月光能清楚的看到,地上的泥土有打鬥後留下的痕跡。這痕跡似乎有被移動的跡象。

“沿着痕跡向前找找,一定有留下些什麽。”曹丕吩咐道。

這時曹真和曹休也已經騎馬跟上,發現氣氛有些不對便勒住馬也趕了過來,曹真心細,一眼就看出來問題,道:“恐怕有詐。”

曹丕定了定神,回他:“謹慎些。”

正當這時,小灌木後面忽然有窸|窸(xi)|窣(su)|窣的聲音,曹丕将我往後一拉,護在我前面,道:“大家小心。”

墨竹率先将佩劍拔出,指向灌木叢中,道:“是誰?”

曹真和曹休顯然也做好防備,将我圍在當中,都是亮出了兵器。那灌木叢響了一陣,伸出來一只滿是鮮血的手,我強壓下害怕,額上已滲出冷汗。

“救救我,劉備要将巴蜀......占為己有....”那人說完便趴在地上不再動作。

墨竹走上前去,将手指探上那人鼻息,道:“死了。”

曹丕點點頭,轉身對曹休道:“去看看他身上還有什麽東西。”

曹休踏步過去在那人身上摸索一陣,皺皺眉頭,道:“看來他在一炷香之前和人死戰過,若是身上帶着什麽,也怕早就被殺他的人順走了。”

“不。”墨竹盯着那人的鞋子道:“看來殺他的人并沒有他聰明,雖然他已經死了。”

曹休撓撓頭皮,“這話從何說來?我剛才幾乎摸遍了他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東西。諾,”他随手扯下來一塊玉佩,“除了這個,沒旁的了。”

墨竹笑笑,蹲□将那人的鞋子脫下來,左右晃晃,用短劍将鞋底割破,伸進一只手指掏了一陣,嘴角一勾,道:”找到了。”

看着墨竹一系列動作,曹休驚得嘴巴都沒合上,一臉的不敢置信。

“拿過來。”曹丕聲音淡淡。

墨竹将掏出來的布條遞給曹丕,那布條上俨然寫着:“劉賊密謀,圖染巴蜀。”

曹丕冷笑一聲,“孫權果然是留了一手,可見他對劉備并不信任。只可惜這探子已死,怕是這個消息孫權看不到了。”

“這可未必呢。”墨竹話聲剛落,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只見棕色的馬上一位皮膚黝黑,身着火紅長袍的年輕男子,手持長鞭,頭戴淡紅發飾,俨然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人還未到已經從馬上飛下來,不分是非便直直向這墨竹刺過去。墨竹無奈只好将他刺過來的長劍擋住,一邊質問:“這位壯士,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不分是非以劍相向?”

來人并不理會,招招致命。曹丕一看形勢不對,對曹真使個眼色,曹真提劍上前,和墨竹一并回擊。紅衣壯士漸漸落于下風。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我墨竹從不斬殺無名之輩。”墨竹這番話說完,只見那紅衣壯士劍鋒一轉,直直向曹丕刺來,我驚駭中正想伸手推開曹丕,卻見他以扇子打飛了那紅衣壯士手中的長劍。

我長舒一口氣“真是萬幸。”

長劍一個回旋橫落在紅衣壯士前方,他向後一仰,躲開長劍,卻還是被一劍砍斷了幾根發絲“你……可惡!”他忽然向前沖鋒,在離曹丕不遠處丢了幾枚手戟,曹丕手中沒有兵器,僅有的扇子為了擋開長劍也被抛了出去,已來不及閃躲。

‘哐啷’血液浸入火紅的袍,墨竹收起短劍,冷冷道:“我現在不想殺人!”

看到手戟被彈開,本以為紅衣壯士被手戟所傷,心中還慶幸着,收回目光卻發現墨竹的右臂上釘入一枚黑色的手戟,此刻正流着黑色的血漿。那手戟上有毒!

“哼,真是可惜沒能将你殺死。”那紅衣壯士恨恨的看着曹丕,道:“算你命大。”說罷便翻身上馬,準備離去。

“休想!”只聽墨竹冷冷的聲音,說話間已經拔出胳膊上的手戟直直向紅衣壯士扔去。男紅衣壯士俯□,稍稍一側将手戟躲了過去,打馬飛奔。驀地,卻從疾馳的馬背上跌落。

見他跌落後,墨竹的身形忽然一震,半跪在地上,冷哼一聲:“以暗器将我傷成這樣還想走?”

曹丕走上前去将墨竹扶起,“你中毒了。”

我疾走兩步跑到墨竹身邊,“墨竹,你可不能死在這啊,你若死了,我怎麽對得起......怎麽對得起...”

他突然咳嗦一聲,打斷我的話:“夫人你也不用這樣難過吧?說的好像我要死一般。我可...咳咳,我可沒那麽容易死呢。”

“小白,你剛才不要命了?”曹休忙跑兩步趕過來,有些生氣的斥責墨竹。

“呵,我哪裏像不要命的?這點毒不算什麽,我們還是趕快趕路吧。”墨竹搖晃着站起來,曹丕把墨竹交到曹休手中,對曹休道:“先扶墨竹上馬車,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

墨竹由曹休扶着上車,曹丕拉我随後跟上。來到渡口時已近子時,渡口處只停着一只客船。

偌大的江面漆黑不見光線,這客船上只挑着一站孤燈,散發着暗黃色光暈,随着船身輕微的晃蕩。曹真上前去把船家喚醒,那船家搓着眼睛挑燈出來,看看我們幾個人,當看到墨竹的時候,他顯然愣了一下,道:“我看這位公子似乎受了不輕的傷,各位真的要行路嗎?”

曹真點點頭,道:“船家,我們也正急着到北方去求醫。”

那船家嘆口氣,道:“實在不是我不想渡各位,只是這夜裏行船太過危險。”

我們之中無人暈船是好事,可若沒有船家撐篙,任憑我們再大的本事,也無法離開這片水域。曹休如此沉靜一個人,卻當着這船家的面難得多說幾句,可這船家堅持的很,一時,曹休着急,差點上去将那船家暴揍一頓。曹丕拉住他,轉而對船家道:“我等此行卻有要事。還煩請兄臺勉為其難,将我等幾人渡過江去,玖一不勝感激。”

沒成想曹丕這幾句話竟難得的好用,那船家爽利的答應下來,只不過要求費用多加一倍。曹休忍不住嚷嚷着:“若你早些同意,莫說多要一倍的費用,就是多三倍,小爺也付得起。”

那船家卻只是笑而不答。

登上船後,船家撐篙離岸,我們便進了船艙。

眼見墨竹的毒發作的厲害,曹真和曹休忙着給他清洗傷口。我本以為曹休這個人肚子裏沒什麽墨水,擱在衆兄弟當中與草包無異,然而,他卻是難得的重情義,墨竹胳膊上的毒血全是他用嘴吸出來的。

好不容易才将毒素清除,墨竹看上去精神很不濟,我有些擔憂。他卻半眯着眼睛安慰我,”夫人不必為墨竹擔憂,方才已經服過解毒的藥,這會子不那麽難受了。”

他本該和琉珠呆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必守着我,如今又受重傷。我沖他笑笑,“那就好,以後你可得注意,莫再這樣不顧自己安危了。”

曹丕看我這般,臉色不是很好,卻仍是放輕聲音,讓墨竹好生休息。

我欠墨竹的實在太多,恐怕這一生都還不清楚。幾次三番為我出生入死,不為功名利祿,只為初見那年的那句我們是朋友,有着死不想問的忠誠。這麽多年走過來,我的身邊除了曹丕,便只剩下他這一個誓死相随的朋友。倏忽,心中一滞,有些沉悶。我抽抽鼻翼,道:“我出去透透氣。”

“我陪着你。”曹丕抓着我的手,眼裏若有所思。

“好。”我笑笑說:“陪我一起出去透透氣吧。”

江上寒風刺骨,他随手為我披上白狐貍毛繡紅梅粉色鬥篷,遲疑片刻,問道:“你在為墨竹擔心麽?”

“自從我被你帶回許昌,沒幾天墨竹便随着我了。”嘆口氣,我笑:“他不會有事,當年被王爺祭旗之時那般汲汲可危他都躲過了,今次也必定會逢兇化吉的。”

“你看到那個紅衣男子的環佩了罷?”他看着黑沉的江面說。

“嗯?”說實話我只顧着擔心他們,并沒有仔細看那紅衣男子。

“是跟死去的那人腰上系的環佩一樣的。”他平淡的說着:“若是死去的那人同伴,怕是誤會了我們,墨竹是以為他誤會是我們殺了他同伴才會對我們出手的,所以才會對那紅衣男子處處手下留情。”

“可那男子招招狠毒,末了雖墜馬而死,可墨竹也......”想着墨竹痛苦的樣子樣子,我有些想哭。曹丕有些無奈地說:“我知道你難過,不要這樣為難自己。有些事情誰也無法阻止無法預料。”

“我知道,雖然知道可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卻讓我更加難受。”我勉強扯出一抹苦笑,“若這天下沒有戰争多好。”

“誰也不想有戰争,可活在這世上,就總會為一些不得不争的東西去殺戮。雖說女人無法理解男人為什麽要發動戰争,可這種事,不也正如男人理解不了女人會因為争寵互相設計陷害,是一樣麽?”他一番話讓我無言以對,女人争寵這等事情,說到頭來不外乎是因為愛與保命而已。

船篙撐起層層浪,水聲陣陣,到叫人心境慢慢平和。我靜靜站在船頭,閉目享受着凜凜寒風。

曹丕與我并肩站着,我聽到他在一旁輕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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