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謝省和左西一上岸就被工作人員團團圍住,迅速擦幹水痕裹上了保暖衣物。

他被包在厚厚的羽絨服裏,只露出一顆濕漉漉的腦袋。

孫小圈捏着毛巾為他擦頭發,力度大到他頭皮隐隐作痛。

濕冷的發絲在冰冷的空氣中慢慢變硬,打在眼睑上讓他忍不住合上了眼簾。

眼前變成了一片混沌的黑暗,黑暗中央處慢慢浮現出一雙眼睛來。

那是雲漠的眼睛,一雙鳳眸深而沉,正遙遙地看着他。

謝省說不上來那具體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但他知道,那眼神讓他心裏有些沉,有些透不過氣。

讓他情不自禁想要上前,用雙手或者嘴唇,去驅散他眸子裏面那些沉重的東西。

他不知道雲漠是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想到他就站在旁邊看自己拍親熱戲,他心裏就有點受不住。

作為一名演員,這種想法其實很不專業。

可因為對方是雲漠,他無法控制這種想法帶來的焦躁感。

頭上的力度似乎變了,溫熱的指腹按揉着發根,力度恰到好處地一輕一重,被冷水激過而隐隐發木發麻的皮膚漸漸有了知覺。

這種按摩手法太過熟悉,以前每次不想寫作業叫喚頭疼的時候,那個人都會好脾氣地幫他按一按,然後再逼着他把作業好好寫完。

謝省心裏一跳,本能地擡頭看過去,大張的眼睛恰好對上了雲漠低垂的眸子。

“哥,怎麽是你?小圈呢?”他想站起來,卻被雲漠按住了肩膀。

“他去拿東西,”雲漠的聲音很柔和:“別動,幫你按按。”

“謝省。”謝省這才發現,魏瑕也正蹲在他旁邊,兩眼閃閃發光地看着他:“你的表演太棒了。”

謝省笑了笑,客氣地回他:“謝謝,你也特別棒。”

魏瑕往他身邊湊了湊,附在他耳邊輕聲說:“看你那樣,我都有感覺了。”

謝省驚訝地張了張唇,還沒來得及做出合适的反應,就聽雲漠在頭頂沉沉地說了一句:“不是馬上要拍你的戲,還不去準備?”

“嘿。”魏瑕笑了一聲,對着雲漠眨眨眼,然後歡快地跑遠了。

謝省既好笑又尴尬,他沒想到魏瑕這麽敢說,而且還是當着雲漠的面。

一片安靜中,他有點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指尖,心想雲漠大概是吃醋了。

好在這尴尬的氣氛并未持續太久,孫小圈及時出現救了場。

他懷裏抱着個保溫杯蹬蹬蹬一路小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擰開杯蓋往謝省面前一送:“省省,快喝點姜茶。”

謝省自小就事兒多,蔥姜蒜香菜能不沾就不沾。

他接過杯子,杯口袅袅的熱氣蒸騰着臉頰,辛辣的姜味兒沖的他眯了眯眼。

“不想喝。”他把杯子遞還給孫小圈。

“喝了它。”雲漠的手從上方伸過來,接住了他送出去的杯子。

“太辣了。”謝省擡頭看向他,有點小時候撒嬌的影子,但又克制的很好。

雲漠半蹲下身,直視着他的眼睛,語氣很柔和,但卻不容辯駁:“乖,喝了它,不然會感冒。”

一個“乖”字,讓謝省的心髒幾乎麻了半邊。

冷水浸泡過的身體裏,血管像是被冰碴子紮着一樣刺痛。

又麻又痛的感覺在身體裏蔓延開來,讓他一時說不出話,只略笑了笑。

他沉默着接過杯子,屏着氣,一口氣喝進了大半杯。

姜茶熬得很濃,加了足夠分量的紅糖,并沒有那麽難入口,但依然嗆的他咳了幾聲。

雲漠拿手拍他的背,他似乎在他耳邊輕輕笑了笑,溫熱的氣流拂過了他的耳尖發梢。

謝省眼睛裏咳出了淚花,視線裏變得一片模糊。

喝進去的姜茶迅速在血管裏燃燒了起來,身體幾乎立竿見影地就有了暖意。

“剩下的也喝了。”雲漠的手覆在了他握着杯子的手上。

那雙手很暖,熱意一點點潤進他的皮膚肌理,薄薄的繭摩挲過手背,微微的癢。

謝省的頭發,臉頰還有雙手,都是冰冷的。

那股冷意幾乎直直透進了雲漠心裏去,凍得他心疼。

以前被嬌養過的孩子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罪?

可他現在面對這一切卻是如此的自然熟練,一句苦都沒有喊。

雲漠手上微微用力,握着手心裏那雙冰冷的手,重新将杯口貼在了謝省的嘴唇上。

謝省含着一點淚花,迷迷瞪瞪就順着他的力道,把剩下的小半杯姜茶也喝了進去。

雲漠看着他喝完,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顆糖來,剝了糖紙放進他嘴裏。

甜蜜的滋味兒一下溢散開來,謝省含糊着說:“謝謝哥。”

孫小圈看謝省在雲漠面前那個乖順勁兒,頗有點怒其不争。

但雲漠的出現的确讓他省心不少,要擱平時,他還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才能讓謝省喝進去這杯姜茶?

“保姆車在哪?”雲漠将空了的杯子遞給孫小圈:“我幫劇組定了些宵夜,你去取一份,我先送他過去。”

孫小圈被雲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一邊指着保姆車的方向,一邊連聲答應。

等他轉身走了兩步才發覺有些不對。

诶?還真不能怪謝省在雲漠面前乖,就連他對雲漠這麽有意見,也還是不自覺地在他面前乖了起來。

他身上似乎有股讓人無法抗拒的神奇力量。

孫小圈撓了撓頭,後知後覺地轉過身去,看到謝省正被雲漠用大衣包在懷裏往保姆車那邊走。

啧,孫小圈忍不住有點頭疼。

謝省一起身就被雲漠半攬在了懷裏,他把大衣敞開了,将他整個人包了進去。

太溫暖了,像夢一樣,謝省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

淡淡的香水味充盈在鼻端,雲漠的呼吸就在頰側,他卻猶豫着停下了腳步:“哥,你不去看魏瑕拍攝嗎?”

“先送你。”雲漠說。

“不用了,”謝省從他懷裏退出去,笑了笑:“小圈回來我就回酒店了。”

然後他看看時間,已經到了下半夜,便忍不住問了一句:“哥,你晚上住哪?還回去嗎?”

雲漠握了一把謝省的手,那雙手很軟,但卻冰涼透骨。

他垂眸看他,很想和他一起睡。

以前一到秋冬,謝省就容易手腳冰涼,經常大半夜還不能把腳暖熱。

但他事兒又多,不願意用熱水袋也不願意用電熱毯,泡腳也只沖一下就拿出來,根本坐不住。

有時候腳冷的厲害,他就會到他房裏睡,嬉皮笑臉地往他身上紮:“哥,給我暖暖。”

然後毫不客氣地把冰涼的腳往他懷裏伸。

現在,他也想像以前一樣,把他冰涼的腳抱在懷裏,為他暖一暖。

可他不能說。

謝省好像對他沒有那個意思了。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對他的躲避和排斥。

或許的确和他想的一樣,他對他最多還是父兄之情。

這樣的感情讓他在長大之後,無法面對自己十八歲那年的那場荒唐,所以再次看到自己便會排斥。

雲漠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與謝省有關的事情,他總會忍不住想的多一點。

他喜歡謝省很早,那時候謝省還小,還沒有獨立成熟的判斷力。

他怕自己會影響他,會讓他做出後悔的決定,所以一直忍着,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做。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他成年,事情卻又發生了無法預料的變化,他們之間,也猶如隔了天塹。

偏偏那時候他們又發生了關系。

一步連着一步,一步比一步失控,在那種情況下,他只能選擇對他傷害最小的做法。

五年多來,他拼了命的努力,一步一步落子布局,只為了有一天能再次回到他的身邊,将那道天塹填平。

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無論親人朋友多麽反對,他從來沒有動搖過。

只是,現在他回來了,謝省卻已經不再親他了。

他一向很穩,也深知有些事情不能着急,可今天還是差點失控。

他是來到現場才知道拍攝內容的,看到他在冰冷的水裏泡着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尖銳地疼了起來。

謝省一直都是個很怕冷的小孩兒,可現在卻承擔着別人的錯誤,泡在冬日冰冷的水裏。

他不知道該有多冷?

他抿唇看着,只想把他從水裏拉出來,把他抱進懷裏,把他暖起來……

他看他在水裏拍了一遍又一遍,為了說臺詞時不會噴出霧氣,還要往嘴裏含冰塊。

心疼比一切來的都要尖銳和直接,就連吃醋也是後知乎覺。

可那醋意一旦被開了閘,就又幾乎無法控制。

明知道是拍戲,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他們都做了安全防護,他也幾乎将牙根咬出了血。

謝省啊,他在心裏念他的名字。

如果沒有那一夜,他現在說不定還可以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假作漫不經心地說,和你擠擠吧。

那樣他還可以自然地引着他,慢慢走回他的懷裏來。

謝省見他不說話,便笑了笑,想把手抽出去。

可雲漠卻又迅速握緊了,他伸手摸他的發,發上殘餘的水分變成了冰,在掌心裏十分冷硬。

“我看看再說。”他笑笑:“可能回去,或者跟魏瑕湊活一晚上行了,你們那酒店滿了。”

“哦。”謝省點點頭。

“走,”雲漠握着他的手,再次将他包進自己的大衣裏:“先去車上,把頭發給你吹幹。”

“哥,”謝省笑道:“我自己能行。”

雲漠不容他拒絕,推着他往前走。

謝省心裏有些苦澀,他哥還是和以前一樣把他當做小孩子。

可卻永遠都不懂,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更無法明白,他跟他在一起忍得多辛苦。

真不想忍啊,真想撲過去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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