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謝省擡眸看他,雲漠的語氣很溫柔,和小時候哄他時一樣。

頭頂的燈光打在眼睛上,讓他有輕微的眩暈感。

他的睫毛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遲疑道:“可是我……”

“這樣都做不到嗎?”雲漠眸子裏又漾起一點笑意,再次擡手為他理了理碎發。

“不是,”謝省說:“可我明天就要進組了。”

“沒關系,你有空了就可以。”雲漠說:“我就在那裏。”

我就在那裏,多尋常的一句話?

可就是這樣尋常的一句話,卻讓謝省痛苦地蹙起了眉頭。

“是嗎?”他略帶嘲諷地挑了挑眉,輕聲問道。

這個說“我就在那裏”的人,曾無聲無息地從他生命中消失了五年半的時間。

那五年半的時間裏,他開啓了新的人生,可他還等在原地。

雲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一般,他輕聲而肯定的重複:“是,我就在那裏。”

謝省垂下了眼睛,因為這句肯定的答複,他的心神奇地安定了下來。

他沒有資格拒絕,也無法抵擋來自他的誘惑,最後只好輕輕點了點頭:“好。”

走向宴會廳的過程中,他的臉上依然是有些茫然的。

照顧雲漠?怎麽照顧?

如果經常見到他的話,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失控。

如果每天在他身邊的話,他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走出來。

雖然他也沒想過要走出去,可是雲漠都有新的生活了,那裏不該有他的位置。

那對別人不夠公平。

雲漠站在原地,看謝省越走越遠。

他的步履穩健,一步步離他遠去,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

他靠牆點了一支煙,微微擡着頭閉上了眼睛,眉心蹙的很深。

長高了,長大了,更好看了,也會控制情緒了,不再是他一句話就能影響的小男孩了。

就連這次試鏡,他也由男二號警察的角色私自換了床戲很多的男三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太想讓他拍了,但又說不出口。

主要還是,不能給了他希望,又再次拿走。

再也不能那樣了,既然給了他希望,就要把希望一直一直放在他的手心裏。

謝省進了宴會廳,在門口的屏風暗影處略頓了頓,使勁兒掐了掐眉心。

他有點待不下去了,拿出手機聯系孫小圈,自己則走進去,和大家一一道別。

他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孫小圈背着他的包,兩人彎出宴會廳,恰巧碰到返回來的雲漠。

離得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兒。

他頓下腳步:“哥,我先回去了,還要收拾下明天進組用的東西。”

雲漠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謝省也點點頭,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省省,”雲漠又喚了他一句:“我回來,是不是給你帶來了什麽壓力?”

謝省怔了怔,嘴唇在口罩後面被牙齒咬住了,他搖了搖頭,說了一句真心實意的話:“你回來,我不知道多高興。”

和孫小圈坐進車裏,謝省一把扯下口罩,便低頭點煙,動作裏透着急切。

孫小圈瞥了他一眼,心裏很難受。

他也是憋了一晚上,心裏一萬個不爽,尤其是越看那個魏瑕越不爽。

他說:“謝省,你看你那點出息,那個魏瑕有什麽好的?小白臉一個,咱們再把雲漠搶回來。”

謝省将嘴裏的煙氣吐出來,擡眸對他笑了笑:“還嫌我不夠丢臉啊?”

孫小圈很不服氣:“臉皮值幾個錢?”

謝省沒搭理他,過了一會子不知道想到什麽,又對他說:“進了組對人客氣點,魏瑕……是我未來的嫂子呢。”

“你嫂子只有小睐哥,”孫小圈氣鼓鼓的:“雲漠他算你哪門子哥?你忘了他吧,我讓我媽給你找個好的,可能沒他長得好,沒他有錢,但會是知冷知熱知道疼人的那種。”

“那不就是你?”謝省看了孫小圈一眼:“你不是挺會疼人的?”

“滾,”孫小圈趕緊撇清:“我是直男,我喜歡大胸的。”

謝省看了他半天,說:“我去練練胸肌?”

“我要不是在開車呀,”孫小圈氣得咬牙:“我得打死你。”

謝省不說話了,偏過頭去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支煙抽盡了,他将煙蒂摁熄在煙灰缸裏,輕聲對孫小圈說:“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話?”孫小圈問。

“智者不入愛河。”謝省又低頭點了一支煙,火光将他低垂的眉眼映出一絲痛苦來,他将一口煙霧徐徐吐出來,輕聲說:“我錯了,小圈哥。”

他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眼眶通紅,将煙狠狠咬在齒間,頭倔強地微微揚起,将下颌拉出一道淩厲的線條來。

那雙漂亮的眼睛中,冰與火,苦與痛,交替着融合,此起彼伏。

孫小圈停下車,難受極了:“哥可以借個懷抱給你。”

謝省伏在他肩膀上,咬着牙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說:“他永遠都是我哥,也只能是我哥了,不會再有別的可能了,小圈,你記住了。”

他在極度的苦痛中,将自己內心那些情緒和抉擇迅速地融合在了一起,為自己建起了一個堡壘。

希望自己可以刀槍不入,油鹽不進。

謝省第二天一早就進了組,住進了劇組安排的酒店內。

他和魏瑕住對門,左西住在最盡頭的那一間。

為了避嫌,女演員們安排在別的樓層。

拍攝地點在A市老城區的一條小巷內,小巷叫經二巷道。

巷子陳舊而灰暗,上空橫七豎八扯着雜亂的電線,兩邊是四五層高的老舊居民樓。

牆壁外面則因為年久失修和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覆蓋了一層層髒污的灰黑色。

小巷很窄,但很深,靜默的巷道裏幾乎看不到人影。

劇組拍攝的地點就在其中一棟居民樓上。

故事發生在同性婚姻尚未被通過的年代。

謝省飾演的徐小川和左西飾演的崔鳴雲既是上下樓的鄰居,也是一對秘密的地下戀人。

伴随着街坊鄰裏間的雞毛蒜皮,兩人的戀情熾烈,熱切,但又隐晦的如同一抹暗影,見不得光。

這份隐秘的戀情随着歲月不斷發酵,卻始終尋不到合适的出口,因而越加壓抑。

而随着年齡增長,二人的婚姻也開始被家人提上日程,矛盾與沖突再也無法避免,一段段激烈地爆發了出來。

進組三天後,雲漠晚上下了班過去探班。

這晚拍的是徐小川與崔鳴雲在露天泳池裏的一段戲。

泳池周邊很安靜,柔和的月光被一層層漣漪打碎,重組,水波晃個不停。

崔鳴雲靠着池岸站在水中,雙臂朝後撐在身後的石岸上。

徐小川從遠處游近,他的雙手先出水,雪白的手臂像蛇一樣纏上了崔鳴雲的腰,然後人才從水中探出頭來。

他的身體緊緊貼着崔鳴雲的身體,頭微微擡着,水流将他的發沖向腦後,一張臉完完整整地露出來。

他用下巴尖蹭着崔鳴雲腰腹的皮膚,一路向上劃去。

修長的脖頸一點點從水中露出,拉出優美的弧度,然後是半截精巧的鎖骨,直到下巴抵在崔鳴雲的心口下方,他才停下了動作。

他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擡眸看向崔鳴雲。

那雙眼睛被水浸透了一般,濕的不像話,又像盛進了整個月亮般,朦胧,明亮,多情的能溢出水來。

他的手順着他的腰線往下按,然後對着崔鳴雲輕輕一笑:“你有感覺了。”

那一笑仿佛是一個出水的妖精般,美的奪人心魄。

以致于左西的心跳忽然加快,差點沒接住他抛來的戲。

左西,不,崔鳴雲垂眸看着他,目光熱烈而癡迷,慢慢擡手撫上他濕漉漉的發。

徐小川微微喘着氣,低下頭用牙齒咬住了崔鳴雲的泳褲褲腰,松緊帶被他拉起來,然後又猝然松口,啪地一聲,混着皮肉和水的清脆聲響,打在崔鳴雲的腰上。

崔鳴雲急促地喘息了一聲,牙關緊咬着看徐小川。

徐小川笑笑,輕聲但極盡誘惑地說:“我幫你。”

然後他再次張口咬住松緊帶,潛入了水底。

水波蕩漾起來,崔鳴雲仰着頭,眉心深深蹙着,重重地喘息了起來,雙眼慢慢漫上了谷欠望的顏色。

這段戲,劇本裏只寫了徐小川在泳池與心情矛盾的崔鳴雲發生了關系,但具體情節全靠演員自由發揮。

所以拍起來極艱難,在此之前已經拍了很多遍,細節全靠一點點摸索,一點點磨。

顯然,這一段鄭春深終于滿意,他高聲喊了一句:“卡。”

伴着這一聲,謝省喘着氣冒出了水面。

左西拉了他一把:“還好嗎?”

謝省擡手将黑發籠向腦後,笑道:“憋死我了。”

左西将他搭在額角的一縷濕發往後籠了籠,他們一起往導演那邊看過去。

謝省的笑容在接觸到某一點時,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意外地看到了雲漠,他正和魏瑕并肩站在鄭春深身後。

魏瑕正眉飛色舞地說着話,而雲漠的目光正向他望過來。

那目光讓他的心裏又麻又疼,他沖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将手遞給了前來拉他上岸的孫小圈。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的背景是同性可婚,劇本的背景是同性不可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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