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1)

“這裏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嗎?”

謝省恍惚地笑了笑, 心底的酸澀感幾乎噴湧而出。

他下意識地抿住了唇, 睫毛快速眨動了幾下,只覺得心底的酸澀似乎蔓延到了眼周。

他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雲漠的問題才好, 只得低下頭去,用指尖摩挲着指尖。

這個房間的布局,色彩甚至家具款式都和以前那套房子很像,說不定雲漠喝多了, 誤以為還在過去?

是要殘酷地告訴他, 現在已經是多年之後,還是要陪他演一場歲月尚好?

他想起以前,自己每次在外面玩瘋了喝多了,雲漠都能很好地照顧他。

雖然他也會擺着臉, 自己也會怦怦怦心跳着畏懼,但只要硬下心腸來,不怕打不怕罵,死皮賴臉地沖他撒撒嬌, 他就會很快軟化。

他一直都知道, 雲漠其實是一個很好哄的一個人。

他那麽好哄, 那就再哄哄他吧。

他不能把他一個人丢在這兒, 他喝醉了,萬一摔了碰了怎麽辦?

他也不能呆在這兒, 上一次他醉酒的時候,自己做的那件荒唐事還歷歷在目,他怕雲漠醒了看到自己在這兒會犯惡心。

那就先看看有沒有別人可以來照顧他, 再不濟就等他睡着了再離開好了。

謝省擡起頭來,對上雲漠的目光。

雲漠還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認真又專注,那眼神讓他有點心慌。

“哥,”謝他像以前一樣,湊近他一點,故作輕松地笑:“這裏當然是我的家,但我跟朋友約了出去玩,你忘了嗎?”

雲漠沒說話。

謝省又說:“你有沒有請阿姨?我打電話讓阿姨來照顧你,或者你的助理也可以。”

雲漠搖了搖頭,長長的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無力地垂了下去,眸子裏那兩簇火焰也慢慢熄滅了。

他将一只手從他肩頭擡起,将他的額發捋起,然後輕聲問:“你不想照顧我嗎?”

謝省的心酸了一下,他怎麽能忍心把他自己丢這裏呢?

他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拉下來,剛要開口,卻驀地頓住了。

雲漠手背上是幹涸的血痕,皮開肉綻的樣子十分吓人。

“哥,”謝省驚呼了一聲:“你的手受傷了。”雲漠大概是覺得他大驚小怪的樣子十分有趣,竟然在他驚慌的表情裏笑了一下:“沒事,不疼。”

謝省騰地起身,三步并做兩步向衛生間走去。

進去之後他才想起這裏不是原來那套房子了,不過還好,櫥櫃的布局也和以前相差不大。

他在櫥櫃的頂層找到了藥箱,一切都仿佛是和以前一樣。

謝省的指腹軟軟的,握着雲漠的手腕,十分認真地幫他清理傷口,然後上藥:“哥,你跟人打架了嗎?”

“怎麽會?”雲漠又笑了笑:“打架的那個是你才對。”

謝省無話可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笑:“那怎麽會受傷了?”

他一邊說一邊自然地舉起雲漠的手,紅潤的唇嘟起一點,小心翼翼地往上吹了吹,然後才用紗布幫他一層層裹起來:“哥,碰水的話一定要記得貼防水貼啊。”

雲漠垂眸看着他,唇線抿緊了,那雙眸子深得像海一樣。

慢慢地,那兩汪深海一樣的眸子裏,又漾起了波紋,是淺淺的笑意。

他輕聲說:“喝多了,大概不小心撞在哪裏了?”

謝省擡眸看他:“生意上很難嗎?你以前喝酒很少醉這麽厲害過。”

“有過的。”雲漠看着他,聲音輕而啞,似在回味,又似意有所指。

那一個夜晚,他醉得太歷害了,許多細節都不記得了。

可這五年多來,他用自己的想像一點點把它補全了。

那是他與謝省共有的一夜,他想過無數遍,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美好。

其實他有些時候也會想,如果沒有那一晚的話,他們之間的關系也許會更自然一些。

可是他從來沒有後悔過那一晚。

因為那一晚,還有那一晚陪着他的那個人,早已成為了他精神上的一種支撐。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托舉他,鼓勵他,讓他不要墜落,要一直往上走。

謝省的心怦怦怦跳的飛快,那雙眸子太深了,離他也太近了。

還有他的話,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心慌。

他略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坐了坐,跟他拉開距離。

雲漠似乎覺得他這樣坐立不安的樣子十分有趣,又忍不住垂下眸子笑了笑。

謝省輕輕咳了一聲,站起身來,可站起來之後,也依然有些手足無措。

他像被囚在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哪裏都不敢去。

許多年前犯過的錯誤,早已變成了一塊爛入骨髓的傷疤,在他進入這個房間的那一刻起,就重新爛開了。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他十八歲生日的前幾天。

天很冷,他蜷在雲漠的書房裏寫作業。

雲漠從外面應酬回來,身上帶着淺淺的酒意,靠近他的時候,香水味和一點酒味交織成很好聞的味道。

他一直覺得,那種味道是有溫度的,因為他靠近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很溫暖。

雲漠先看他寫了一會兒作業,然後便去洗澡。

不久後他穿着浴袍回來,坐在他對面,開始看一份剛從保險櫃裏取出來的文件。

他看的很專注,眼睫低垂着,半濕的發搭在額角,看起來年輕又忄生感。

他在看文件,而謝省則在咬着筆頭偷偷看他。

他哥怎麽就那麽好看呢?簡直怎麽看都看不夠一般。

謝省心裏有種隐秘的興奮,他就快滿十八歲了,就快成年了。

那意味着他就快有資格光明正大地向雲漠告白了。

他想一輩子就這樣,和他生活在一起。

在一個餐桌吃飯,一間書房辦公或者寫作業,一起經歷人生中許許多多開心不開心的事情……

只有一點需要改變,那就是,他們可以由現在的兩間卧室住進同一間卧室,同一張床上。

他想的不知道多開心,回過神來時發現,雲漠浴袍的領口敞開了些,露出一線結實緊致的肌肉來。

他有時候會在雲漠床上睡,兩個人也經常一起游泳,不是沒見過雲漠的身體。

可這種半遮半掩的誘惑下,他的血液還是一點點升溫。

他見色起意,他昏了頭腦,總之他拿着手機悄悄站起身來,以居高臨下的姿勢偷拍他。

雲漠十分專注,一點都沒發現他的那些小動作。

謝省不知道有多得意,他藏着那幾張照片,經常會偷偷調出來,一個人獨自欣賞。

那些照片是在什麽時候被謝瀾弄走的,他一點都不知道。

更沒有注意那份文件的一部分內容入了鏡。

他眼裏只有雲漠,幾乎沒往那份文件上看一眼。

那份文件被謝瀾與謝辛翁還原了出來,是雲家轉型的新項目,前期已經做了巨大的投資,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幾乎沒有任何風險。

後來這項目沒成,被謝家截了下來,雲家的落魄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拉開了序幕。

只有謝省一個人不知道而已,他依然美滋滋地與雲漠生活在一起。

在很久以後,他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來,都心如刀絞,心疼雲漠怎麽就那麽能忍,從來都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他知道一切,是在高考之後。

雲家舉家離開了A市,杳無音訊,他再也找不到雲漠了。

雲家的老宅,他和雲漠居住的房子,還有雲家的其他産業,全部都處理掉了。

他曾在一次酒後,去開自己和雲漠住的那套房門,被人報警抓了起來。

是安睐把他領出來的。

他也曾無數次徘徊在雲家老宅的大門口,卻從未再見到過任何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無心的,可他連解釋的對象都找不到了。

可就算能解釋又有什麽用呢?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害了雲家,害了雲漠,他的父兄忘恩負義,全是事實。

他把自己釘在了罪惡的十字架上,再也沒有回過家,一個人醉生夢死地過了三年。

雲漠所有的朋友,合作對象,都罵他是白眼狼,他也從來沒有再為自己辯過一句。

他不是白眼狼是什麽呢?

他害死了他母親,他父兄不喜歡他,只有雲漠帶着他,管着他。

他那麽信任他,從沒有防備過他,卻因為他把自己和整個雲家搭了進去。

他恨不得他能捅他一刀,可那個可以握刀的人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再無音訊。

他有一陣睡眠很不好,整夜整夜張着眼睛。

那時候太想雲漠了,半夜在無人的房間裏,一聲聲喊哥,期待着能聽到他的應答。

那陣子他全靠安眠藥入睡,有一次迷迷糊糊吃多了,還被孫小圈送到醫院洗了胃。

那些痛苦,過去很久了,不刻意去想的話,有時候他都以為自己忘掉了。

在謝家敗落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那樣生活下去,強迫自己去做了心理治療,才慢慢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這一刻,那些東西,還是再次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心頭上。

他站在那裏看着熟悉的房間,恍恍惚惚。

他想,雲漠真是一個專情的人,認準了就不會變,連裝修都這樣。

只可惜這個專情的人喜歡的不是他,他也配不上他的喜歡。

他不敢到處亂走,怕雲漠有什麽商業上的文件放在家裏。

怕自己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他的拳頭捏的很緊,聲音卻很輕:“哥,你去洗澡嗎?我去幫你下碗面。”

雲漠看着他,他能感覺到他的緊繃,繃的他心裏難受。

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帶着點好笑地問:“你會下面?”

謝省點點頭:“嗯,我學的。”

“長大了,”雲漠輕聲說:“你先去卧室幫我取套換洗衣服。”

“啊?”謝省看他,舌尖舔了舔嘴唇,紅潤的唇上染了一片濕漉漉的水光。

他的指尖又開始摩挲在一起,很快,像是極焦慮,那是他緊張犯錯抗拒的時候經常做的動作。

“省省?”雲漠看着他,眼睛有點紅,眸子裏全是遮不住的心疼,可他卻笑了笑,語氣也放的很輕松:“我自己去吧,每次讓你幹點什麽事兒,總是推三阻四的。”

他說話的樣子帶着點寵溺和縱容,和以前很多次一樣。

謝省悄悄松了口氣,他沒說話,安安靜靜地看着雲漠進了卧室,然後才擡手擦了擦自己額角的細汗。

他腳步虛浮地去了廚房,冰箱裏很幹淨,沒有多少東西,他抿着唇搜羅合用的食材。

熟練地切火腿,洗青菜,打雞蛋,張羅着做了一碗青菜面出來。

面上了桌,雲漠也從浴室走了出來。

他換了睡袍,習慣性地只把頭發吹到半幹。

他的酒意似乎散了些,眼神也清明了些。

謝省坐在他對面低着頭看手機,面前擺着半碗湯,看見他過來便擡頭沖着他笑。

雲漠坐下,探頭看他碗裏的湯:“怎麽不吃面?”

“我吃過飯了,”謝省笑笑:“陪你喝點湯。”

雲漠低頭吃面,吃了一口便擡頭誇他:“特別好吃。”

謝省笑笑,沒說話。

他這些年做菜的口味都是根據雲漠以前的口味來的。

雲漠真是個專一的人,連口味都沒變。

雲漠坐在對面吃面,謝省則托着腮安靜地看他。

和五年前他拍照的那個夜晚幾乎沒什麽變化,年輕,英俊,鳳眸很高貴。

他真是太喜歡他了,就算明知道他有了喜歡的人也一樣無法不喜歡他。

不過也沒關系,偷偷喜歡他,不讓他知道就可以了。

“拍的還順利嗎?”雲漠擡眼看他。

“嗯,”謝省點點頭:“我的重頭戲拍了差不多一半了,後面就能輕松些,但是魏瑕的任務還很重。”

“戲份少的時候就回來住吧,”雲漠看着他:“不算太遠。”

謝省輕輕地笑,眉眼彎彎,眼睛裏卻沒有喜悅的情緒:“我看看吧,住酒店也挺方便的。”

雲漠垂下眸子,沒再說話,謝省知道他不高興了。

“我不是不想照顧你,哥,”謝省又笑起來,替自己解釋:“我盡量回來。”

雲漠探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謝省的手微微發涼,軟而滑,比他的手小一號。

他将手心收攏了,摩挲他的手心:“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們之間和他以前想象的還是不太一樣,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那些東西也遠比他想象的要頑固和殘酷的多。

謝省跟他在一起好像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放松,也不能獲得快樂,更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法無天……

他變得卑微了。

雲漠暗暗地吸了口氣,故作輕松地說:“我只是看到你回來,太開心了,今天怎麽忽然回來了?”

“哥,”謝省擡眸看他,話問的很直接:“你最近是不是在賭?”

“是,”雲漠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後問:“許寧與告訴你的?”

“為什麽?”謝省的面色嚴肅起來,即便之前就已經知道,但雲漠親口承認的那一刻,他還是覺得渾身冰冷:“你明知道謝瀾他……”

謝瀾的名字一出來,兩人便都靜了靜。

“為什麽?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或者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謝省的話很急切:“你告訴我吧,我不是小孩子了。”

手心裏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顫抖,謝省的臉色也白了些,一雙眼被襯的又黑又冷。

雲漠起身繞過去,從背後環住他,将他的頭按在自己心口處。

謝省的神經繃緊了。

他能感受到雲漠身上的溫度,感受到絲質睡袍輕柔地蹭着他的面頰,感受到雲漠身上特殊的清新味道,還有他沉穩的心跳聲……

那都是他極貪戀的東西,他想轉過身去回抱住他,把自己的頭紮進他的懷裏去,可是他忍住了。

他想乞求他,告訴他,他只有他了,他不能再失去了。

可他知道雲漠的世界比他的大的多,他還有很多喜歡的,重要的人,他不過是其中之一,還未必有多麽重要,所以他還是忍住了。

他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忍不住在他懷裏細細地發起抖來,連聲音也無法控制住顫抖起來:“哥,別碰那些東西了吧?謝瀾就是毀在了這上面。”

他的聲音顫抖中帶着哭音,連自己也沒有發現。

雲漠将他抱的更緊,大手揉着他的發,一遍又一遍,輕聲安慰他:“不要怕,不要怕,省省……”

他的手溫暖而有力,聲音也溫柔又堅定,像是天生就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謝省心裏的慌亂和恐懼神奇地被驅散了許多,他擡起頭來,抿着唇看他。

雲漠也在看他,眼睛裏含着一點安撫人心的笑意,他低下頭來在他額角印了一個很溫柔的吻:“你相信我嗎?省省?”

“嗯。”謝省的頭暈暈的,仿佛今天醉酒的人是他,半晌後又再次點點頭,确認道:“相信。”

“我也相信你。”雲漠輕聲說:“當年那件事,我一直相信你,你不是故意的。”

謝省的唇微微張着,眼眶迅速紅了起來,是訝異,是震驚,是委屈,是愧疚……

他眼睛裏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緊接着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強忍着不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罵他沒關系,羞辱他也沒有關系,就算給他一刀,他也能甘心情願受下去,不掉一滴眼淚。

可是這一刻,他怎麽也忍不住,眼淚順着面頰滑落,他難堪地低下了頭。

雲漠沒再說話,安靜地讓他發洩情緒,他的手探下來,輕輕揉開他溫熱的嘴唇,探進一節指節,讓他咬住。

謝省咬的很用力,但很快又松開了,他往後撤開,避開他的手,然後情不自禁地把頭探進雲漠懷裏去。

在心底積了五六年的淤血,終于被雲漠握着那顆殘破不堪的心重重一擠,全部化成眼淚流了出來。

雲漠任他哭了好一會兒,才探手在他臉頰上狠狠揉了一把,他的皮膚是軟軟的,糯糯的彈,伴着滿手心濕冷的水意。

“我相信你,”雲漠的手輕輕揉着他的脖頸:“你也該相信我,不會步謝瀾的後塵。”

謝省點了點頭,依然埋在他懷裏沒有動:“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什麽都不用管,就夠了,知道嗎?”

謝省輕輕“嗯”了一聲,鼻音十分重。

雲漠低低地笑了起來:“怎麽這麽乖了,我都不習慣了。”

謝省沒法說話,怕說話的聲音帶着哭腔,他擡起臉來,眼尾濕紅,鼻尖和嘴唇都紅的要命,像一粒被雨水淋透了的櫻桃。

雲漠用手掌托着他的臉頰,拇指摩挲着他臉頰那顆小小的淚痣,輕聲問他:“以後,能不跟我生份了嗎?”

謝省點點頭,依戀地蹭蹭他的手心。

雲漠憐惜地揉他的後頸:“能和以前一樣相處了嗎?”

謝省又點頭,然後放任自己環住他的腰,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他軟着聲音叫他:“哥。”

雲漠溫柔地揉他的發,他的小小少年吃了很多苦,變了很多。

但今天終于又将對着他的那些尖刺收了回去,重新将他柔軟的小肚皮亮在了他的眼前。

但謝省接下來的話卻又讓他的手僵住了,他繼續埋在他懷裏,悶悶地說:“我會把你當做親哥哥,也會把未來嫂子當做親嫂子。”

雲漠垂眸看他,謝省的發旋長得很乖,烏黑的發在他懷裏蹭的有些淩亂,臉頰上還有未曾幹透的淚痕。

他輕輕地揉他:“你呢?是真的嗎?”

“嗯?”謝省疑惑地擡頭看他。

随即反應過來,雲漠是指他與孫岩的緋聞。

謝省從他懷裏退出來,低頭笑了笑。

雲漠跟他不可能了,他跟誰傳都沒什麽關系了。

以前他厭惡緋聞,可現在,傳個緋聞說不定反而能讓雲漠放心,畢竟雲漠只想把他當作弟弟。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輕聲說:“孫姐對我很好,像你以前那樣,包容我,照顧我,也指導我,她……特別好。”

雲漠的喉結滾了滾,但沒說話。

他比誰都知道,謝省缺愛,缺很多很多,如果有人可以給他足夠的愛,他很容易飛蛾撲火。

雲漠的睡袍被揉上了一片淩亂的淚痕,謝省不好意思地把手按上去,手底溫熱緊實的肌肉似乎輕輕鼓動了一下,他又迅速移開了。

他站起身來:“哥,太晚了,你休息吧,我回家了。”

雲漠沒說話,到了門邊,拉着他的手錄了指紋:“不是要照顧我嗎?以後回來可以随時過來。”

謝省點了點頭,略沉默了片刻,他說:“哥,你能不能把重要的資料都鎖起來。”

雲漠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半晌點點頭:“好。”

謝省松了一口氣,笑了起來,眼睛彎彎地看着他:“謝謝哥。”

謝省很皮,也很叛逆,可是雲漠知道他自小就十分沒有安全感。

如果他不答應,謝省也許會不敢踏進他的房間裏來,他會害怕自己再次犯錯。

雲漠沒關門,靠在門框上看謝省走到對面門口,伸手按指紋。

門鎖打開的聲音在深夜裏特別明顯,謝省進去,關門前又探出腦袋:“哥,晚安。”

“省省。”雲漠叫住他,想要借機也拿到謝省家的開門權。

如果他想,謝省無論如何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謝省臉上的笑意是他們重逢以來最輕松快樂的一次,他不忍心打破他的快樂,于是也含笑說:“晚安。”

他們對視了片刻,謝省先關門,然後趴在貓眼上偷偷往外看,雲漠則又站了片刻之後才關上房門。

兩扇門漸次關上,門後人的表情卻大不相同,謝省快樂的幾乎要飛起來,連洗澡都哼着小曲,雖然偶爾會停下來思考片刻,但心中去了一塊巨石的感覺讓他很多年都沒有那麽暢快了。

他像是又回到了十八歲之前,又成為了那個縱情姿意的少年郎。

只要不要太貪婪,快樂其實很簡單,能看到他,能照顧他,能被他理解,能贖自己的罪……

而雲漠則靠着門久久沒動,他的滿臉倦色再也無法掩飾,低垂的眼睫仿佛被墜上了沉甸甸的東西一般,連擡起來都很費力。

從小到大,謝省想要的東西,他即便擺着臉也會給他弄來,因為他知道謝省缺愛,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他。

可是,如果是他不想要的呢?

他沒強迫他接受過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可現在呢?自己現在就是他不想要的東西之一。

是要放任他玩嗎?萬一玩成真的呢?

還是要逼着他重新把目光放回自己身上來

他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伸手去摸煙,絲滑的觸感讓他乍然驚醒,他穿着睡袍,口袋裏并沒有煙。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片淩亂的濕痕上,手指一寸寸撫過,那是謝省的淚痕。

把他抱在懷裏那一刻的滿足感與幸福感到現在都沒有散去,以前他無論是冷了還是怕了鑽到自己床上去的時候,也是喜歡把頭埋進自己的心口處,拿一個乖巧的小發旋對着自己。

他常常對着他的發旋發呆,即使有時候說着潑冷水的話,心裏卻依然覺得他可愛的不得了 。

怎麽辦呢?他必須得要謝省啊,謝省也只能是他的。

無論是早一點還是晚一點,最終結果只能是這一個。

這是這麽多年他唯一有過的強烈願望。

謝省第二天一早就返回了劇組。

孫小圈一眼就看出來他的情緒不太一樣。

“喲,”孫小圈陰陽怪氣:“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這麽美滋滋。”

謝省抿着唇笑。

“你不會是,”孫小圈一驚一乍:“又爬人床啪啪啪了吧?”

“說什麽呢?”謝省瞪他一眼,摸出一支糖塞孫小圈嘴裏:“上次不是說了嗎?他只能是我哥,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不太好。”

孫小圈咬着糖沒說話,別人不知道,但他卻是知道謝省有多愛雲漠的,像是魔怔了一樣的喜歡,真的能說放就放嗎?

孫小圈的黑眼圈有點重,謝省也含了一顆糖進嘴裏:“沒睡好嗎?”

“嗐,”孫小圈說:“和你真是難兄難弟,昨天夜裏我前女友發信息說她要結婚了,要我去參加她的婚禮。”

“欠你錢不還的那個?”謝省問。

孫小圈蔫蔫的:“嗯,你說我怎麽回啊?去不去啊?”

“傻啊你。”謝省彈他腦門:“告訴她下次吧,順便讓她還錢。”

孫小圈:“……要不要這麽毒?還下次?咒人家呢?那雲漠結婚你也不去嗎?”

謝省沉默了片刻,然後笑笑:“他又不欠我錢,是我欠他,我有什麽資格說不去?”

“小圈哥,”謝省接着說:“我哥說他相信我。”

他咬了咬嘴唇:“你說,他怎麽能這麽好呢?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好才可怕。”

孫小圈比誰都清楚謝省那段時間的遭遇。

全世界都在罵他白眼狼,沒有人相信他是無心之舉,雲漠以前的朋友,把他當弟弟一樣疼着的那群人再也沒有理過他。

前兩天他聽魏瑕說,雲漠的母親也因為這件事打擊太大,在加拿大去世了。

他沒敢跟謝省提這事,也叮囑了魏瑕不要說。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可雲漠遭受了那麽大的損失與痛苦,卻還是願意相信他。

都說忘掉一個人的最好方法是遇到一個更好的人。

雲漠這麽好的話,謝省什麽時候才能遇到一個更好的人啊?

“謝省啊。”孫小圈語重心長地說:“我願意把自己遇到更好的人的機會讓給你,這樣你就能忘掉雲漠開始新的生活了”

比他前女友好的人太多了,随随便便就能有,可比雲漠好的人,可真的太少了,謝省能遇上的幾率太低了

“謝謝了您嘞,”謝省笑笑:“但我覺得一個人也挺好的,像我負擔這麽重的人,還是不害人了。”

“別啊,”孫小圈說:“談物質多俗?”

“拿錯臺詞了吧您?”謝省說:“這難道不是有錢人的專屬臺詞?”

孫小圈不服氣:“窮人就沒人權了?”

“有啊,”謝省眉眼含笑:“就是不太明顯。”

萬事開頭難,但一旦開了頭,後面就會無比絲滑。

最近的戲份越拍越順,謝省徹底進入了徐小川的世界裏。

那些隐秘的悲歡與苦痛,折磨着徐小川也折磨着他。

随着崔鳴雲的生活步入正軌,徐小川的生活卻徹底脫軌。

他與崔鳴雲之間的關系,由純粹的愛人變成了愛恨交織,彼此折磨。

他們在外人面前依然像以前一樣,但單獨相處時的氣氛卻緊繃到幾乎一觸即斷。

空氣像是變成了粘稠的膠水,連呼吸都無比痛苦。

終于,這種矛盾在又一次游泳時爆發了。

和上次一樣,徐小川再次由遠及近,而崔鳴雲則靠在池壁上抽煙,他的眉目深沉的幾乎能擰出水來。

徐小川再次環着他的腰出了水,他臉上的笑意恣意而鋒利,天真而殘忍。

他仰着頭,眸子裏像是有星星,說出的話卻殘忍到讓崔鳴雲的指尖一顫,一截煙灰顫抖着墜落下來。

“怎麽辦呢?”徐小川輕聲說,語氣裏帶着蠱惑與挑釁:“她說我弄的更舒服呢。”

崔鳴雲指間的煙都忘記了掐,他咬着牙關在顫抖。

徐小川又笑起來:“不如你退出吧,怎麽樣?”

崔鳴雲終于失控,他探手按在了徐小川的後腦上,咬着牙将他按進了水裏。

徐小川在水底掙紮,水面上翻起絕望的浪花。

崔鳴雲牙關緊咬着,雙眸中的光幾近瘋狂,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如剛出水的厲鬼一般,面目扭曲而猙獰。

手底下的掙紮漸漸微弱起來,崔鳴雲如夢初醒,他一把把他撈起來,緊緊抱在懷裏叫他的名字:“小川,小川。”

徐小川伏在他懷裏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好半晌後他才氣喘籲籲地擡起頭來。

那張近乎美豔的臉上依然帶着笑意,他微眯着眼看崔鳴雲臉上流露出來的痛苦。

他臉上滑下的不知是池水還是淚水,那雙眼睛裏既有報複的快感又有極度的絕望痛苦。

崔鳴雲按着他的後腦狠狠地親了下去,他痛苦地呢喃:“小川,小川,不許和別人在一起!”

“你呢,你為什麽可以和別人在一起?”徐小川推開他,冷冷地笑:“為什麽我就不可以?”

他說着話張開雙臂向後倒去,激起一道水花後,整個人沒入了深水裏。

這段戲拍了許多遍,尤其謝省被按進水底那一段,反反複複拍了十幾遍才過。

魏瑕坐在旁邊,一邊悠閑地吃着芒果幹一邊向助理感嘆:“太苦了,謝省這段戲真的太苦了。”

助理瞥他一眼,太苦了您老還在笑嘻嘻。

魏瑕一邊感嘆,一邊又握着手機把謝省一遍遍被按進水底的片段排成小視頻,轉手發給了雲漠。

最後又搖搖頭:“太苦了。”

雲漠剛從S市回來,正坐在辦公室裏處理這幾天堆積的工作。

助理進來向他彙報蘇氏最近的動态。

“蘇氏派人查了您的動态,目前應該只知道收購企業位于港區,但還沒有具體到鑫源。”

雲漠手中的簽字筆頓了頓:“把鑫源的消息放出去一點,幫幫他們。”

“是。”助理站在原地,等他把剩餘的一部分文件簽完。

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雲漠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随即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他點開手機看信息,助理看不到內容,但卻能看到他的臉色顯而易見地難看了起來,嘴唇也越抿越緊。

看完信息之後,他霍地起身:“讓司機準備下,我出去一趟。”

助理愣了愣:“文件……”

“回來再簽。”雲漠說着話,已經開始大步向外走去。

助理在加拿大就跟着雲漠了,這麽多年來,也是第一次見他這樣。

雖然有幾份合同很着急,但他也不敢再多說,緊跟着走了出去。

謝省下了戲便立刻回了酒店,孫小圈不放心又逼着他喝了一碗姜湯。

他捂在被子裏出了一身的汗,将薄薄的睡袍都打濕了。

人從被窩裏鑽出來的時候,整個都是濕淋淋的。

太難受了。

他窩在被子裏将吸了汗的睡袍脫下來,随手扔到了床邊的地上,然後光着趴在被窩裏。

疲倦像潮水一樣湧上來,他閉着眼睛想眯一會兒,但惦記着一會兒還要看劇本,便睡的很不踏實。

朦胧中響起了敲門聲。

他啞着嗓子,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進來。”

進來的人腳步很輕,謝省感覺他站在了自己床邊。

他迷迷糊糊地咕哝:“小圈哥,幫我再拿件睡衣,劇本,煙和糖都幫我拿一下。”

對方沒有動,謝省又有點撒嬌地說:“小圈,回頭我們去吃火鍋吧。”

雲漠的心神動了動,他一進來就看到謝省半遮着被子,露出半片光裸的背脊來。

蝴蝶骨在他背上聳出兩道優美的弧線來,雪白的手臂軟軟地放在身體兩側。

他閉着眼睛趴在枕頭上,聲音有點睡迷糊的暗啞,支使着人拿東拿西。

雲漠垂眸看了他片刻,忍不住伸手去捏他脖子裏那點軟肉。

“好啊,”他輕聲說,輕輕捏着他的頸肉揉了幾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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