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轉角遇到“愛”

賀琅是做好面對任何狀況的準備,才開車進入城區的,但親眼所見的一切,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城市裏顯得非常平靜……或者說,荒涼。

對于百萬人口的城區來說,這顯然不正常。但越野車從街道駛過,賀琅和宋霖很難看到幾個人影。街道兩旁的商鋪沒有一家營業,被砸壞的玻璃門無人修理,倒下的貨架已經空無一物。路邊甚至還有因雷暴雨斷了腰的樹,歪斜地挂在電線上,仿佛下一秒就會墜倒在地。

有些道路兩旁橫七豎八地停着車,大概是之前撤離時發生了車禍,卻無人可處理,扯住無奈之下留下的。這些車的窗玻璃全都已經被打破,無一例外。

偶爾看到一個行人,也是帶着口罩,行色匆匆。

賀琅繞開一輛擋在前面的小皮卡,打開車載廣播,調來調去卻只有沙沙聲,皺眉道:“沒有信號……無法傳播信息的話,防疫工作就完了!”

“賀琅,注意前面!”

宋霖的聲音讓賀琅回神,一秒後,卻見一個帶着口罩的人從路邊猛地沖上馬路,後面追着一條褐色的中型犬!

“狗!是感染體!”

宋霖輕喝的同時,賀琅已經狠狠踩下油門,越野車猛地沖了過去!只聽“嘭”的一聲,那瘋跑中的狗被車頭撞個正着,一下飛出去十米遠!又是一聲長長的刺耳的剎車聲,越野車在路上剎停,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車轍印。

賀琅打開門跳下車,大步走向倒在路旁的人,朝他伸出手:“你沒事吧?”

剛才這人差點被狗追上,千鈞一發之際,越野車幾乎是擦着他的身後撞飛了那條狗。他其實沒事,只是被驚吓以及體力透支,才癱坐在地上。他看了一眼賀琅伸出來的手,默默地向後蹭了一下,然後自己爬起來。

“……沒事。”口罩遮住了這個人的大半張臉,幾乎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也悶悶的,“謝謝你。”

賀琅也沒什麽狹恩圖報的意思,只說道:“以後小心點。”

“……你也是。”那人頓了頓,忽然低聲道,“小心動物……還有人。”

說完,他就扭頭快步走了。

賀琅看着他穿過馬路,拐進一條小路裏,眯了眯眼。然後等男人一回頭,發現宋霖已經下車,蹲在那條死狗旁邊了。

狗已經被撞得幾乎面目全非,但更令賀琅關注的,還是它腦袋上那把蝴蝶刀。

男人皺眉道:“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宋霖把刀拔下來,“希望你以後記得确認敵人死亡後,再把背後留給它的屍體。”

賀琅愣了一瞬間,意識到宋霖可能又“救”了自己一次,好一會兒憋出兩個字:“謝謝。”

“應該的。”青年站起來,雙瞳裏印出男人的身影,“但我提醒過你,不要降低你的避害意識……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我知道了,是我大意,絕不會有下次。”賀琅抹了把臉,說道,“幹正事吧,勞煩你去車後座那一個那種白色的大袋子過來。”

“直接說隔離袋不就完了。”宋霖扭身走了。

賀琅先給地上的狗屍拍了幾張照,還拍了它帶着編號的狗牌,然後把地址和照片都發給了嚴少君。宋霖拿來了袋子,賀琅就把它裝了起來,系死。

也就是他們一個能隔離病毒,一個直接就是活屍,不然沒有防化服還收拾不了這個東西。

“你打算怎麽辦?”宋霖重新坐上車的時候,想起剛剛賀琅那腳油門連着剎車,決定系安全帶,“那玩意兒放在後備箱,我們是無所謂,但這車待會兒要裝其他活人的。”

那畢竟是屍體,腐臭味的問題難以徹底解決,只會越來越嚴重。而且即便死去的狗已經被隔離袋裝着,也難以保證百分百的不會傳染。

“如果碰到了城裏在幹這個的,就交給他們;碰不到,就忍忍吧。”賀琅重新啓動了越野車,“這玩意兒,不能留在外面。”

宋霖無所謂地看向窗外,反正他是不介意的。

因為存着看看城裏情況的想法,賀琅特意選了條平時人流會比較密集的道路。然而除了路兩邊堆積的車更多,賀琅并未感覺這裏比別處有更多人氣。只是路過一個正在噴水的消防栓時,難得地看到了一群人——他們正圍着壞掉的消防栓接水。

賀琅原本只是多看了兩眼,忽然神色一凝,将車停在了路邊。

一輛越野車忽然停在路對面,正在接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警惕。當他們發現車子只是停下來,卻沒人下車時,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了消防栓上。

宋霖的目光投向那群人:“怎麽?”

“他們剛剛把一個接水的人扶到旁邊休息……你看,在後面那個店門口坐着。”賀琅緊緊盯着那個看起來沒什麽力氣的人,“說是我多心也好……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霖有些意味的眼神落在賀琅身上,然後解開安全帶,往男人的方向湊了湊:“讓開點,我來看。”

他靠得極近,賀琅避無可避,只得由他。

宋霖只看了幾秒,就輕輕道:“……是彌留了。”

“什麽?”

宋霖想了想:“就是你吩咐夏紅他們綁架我的那個時候,明白嗎?”

“我沒吩咐他們‘綁架’你。”賀琅邊說邊打開門,“你待着,我去……”

宋霖已經從另一邊車門跳下去了。

得,賀琅只能把槍往後腰裏一揣,鎖上車,朝馬路對面走了過去。

他們雖然都是男人,但到底只有兩個人,出了探究的目光,接水的人沒再分給他們更多的注意力。

也不知這個消防栓已經壞了多久,總之它的噴水量不算大,一個水桶估計得有十五到二十分鐘才能接滿。賀琅看了一眼正在接水的桶,皺眉道:“這麽渾?”

可不是?桶裏的水呈現出一種偏黃的渾濁狀況,還能直接用肉眼看到其中一些顆粒物——這絕沒達到自來水的标準。

“剛下了這麽多天的大雨,會渾濁也正常。”一個正在等着接水的人說道,“回去放一放再用。”

“沒有電,怎麽燒水?”賀琅問道,“即便沉澱過也不能直接喝吧。”

“你們剛從城外回來吧?連口罩都不戴,肯定是了。”那居民回道,“現在很多人都在小區裏架竈生火,根本沒人管。”

“這城裏再不恢複啊,我就要回城外的避難點了,好歹還有水喝。”另一個人也道,“這麽大一個城市,居然三天雨就能廢了,還沒人管,真不知道那些當官的幹什麽吃的!”

這好像是個能夠引起共鳴的話題,旁邊的其他人也跟着抱怨起來。賀琅退出對話圈,扭過頭,看到宋霖已經走向了那個靠着鐵閘門垂頭坐着的人。

宋霖停在……感染者面前。

他垂頭看着這個人幾秒,然後蹲下去,緩緩朝對方伸出手。

一只溫暖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賀琅将宋霖輕輕推開,一手扶上了感染者的肩膀,說道:“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吧?”

“現在醫院的人都不上班啦!”一個正在接水的人在後頭插畫道,“我有個鄰居,前幾天小孩被一只鳥啄了一下,晚上發起高燒,連夜送去醫院,很快就帶着人回來了。說是醫院根本沒人管,他怕那些等在那的人會導致他女兒交叉感染,就回來了。當晚上來還問我家有沒有退燒藥呢!”

有人問道:“你給他啦?”

說話那人頓了頓,回道:“……我家都沒有退燒藥,上哪給他喲。”

……撒謊。賀琅一眼看穿了那個人的動作,明白她家裏其實是有退燒藥的,她只是沒給那個女孩的父親。

這不奇怪,現在城裏的物資這麽緊張,基礎藥物确實是需要珍惜的必備品。而且……

賀琅和宋霖對視了一眼。

而且,按照她的描述,那個女孩恐怕已經不妙了。

“不管怎樣,我帶他去看看吧,不行就送到城外的避難所去。”賀琅說道,“一直坐在這也不是事兒。”

這話聽起來是好人好事,實際上只是賀琅的借口。這是個感染者,賀琅不能留他待在人群旁邊,而且為了避免引起恐慌,賀琅最好把他帶離人群再說怎麽處理。

然而那些人并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一個正要提着水正要離開的人還說道:“不用啦,我認識他家的,這就回去叫他家裏人帶他回去。”

賀琅正要說些什麽,宋霖忽而站了起來,從提水人走開後空出的位置走近消防栓。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青年伸手沾了一點噴出來的水,輕輕一舔。

“這水不能用。”宋霖皺起眉,“別接了!”

“哎你這小夥子瞎說什麽呢,都說了我們會沉澱過、燒過再喝的。”旁邊在接水的人不滿道,“你也想要水就後邊排隊去,在這危言聳聽算什麽呀?把我們吓唬跑了你自己好接呀……”

“啊!!!”一道尖叫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有人吃人啦!!!”

賀琅嚯地站了起來,卻見是近處的一條小路猛地沖出了一個人,正是剛剛說回去叫人來接感染者的那個!

他驚慌失措地往人群跑來,手上的水桶都不知上哪去了:“那邊有個女娃子并兩個大人!見人就咬,還力氣大得很!有被那個女娃子咬下一大口的……”他邊跑邊回頭看,“他們要往這邊來了!”

還在等着接水的七八個人一陣騷動,但不知是大腦空白了還是怎麽的,都在原地傻站着,呆呆地看着那個慌張的人跑向他們。賀琅指着坐在門邊的感染者沖宋霖喊了一聲“看好他”,就大步流星地往那小路口走去。

宋霖快速地站過去,手伸進衛衣的口袋裏,悄悄握住了蝴蝶刀。

賀琅差點和逃過來的人擦肩而過,但他一把鉗住了對方的肩膀:“你被咬了嗎?”

“沒有沒有!”那人連連搖頭,賀琅一放開他,他立刻就跑了。

說話間,小路口又跑出來兩個人:“救命!救命!!!”

賀琅一眼瞧見他們捂着手臂,心下的感覺越發沉重。理智上他知道不能就這麽把這兩個受傷的人放走,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态等着他去解決。

他大踏步地往前走,手也伸到了後腰。

就在他快要到小路口的時候,一個……不,三個身影拐了出來。

最前面的是個成年男人,脊背佝偻,腳步緩慢,褲腳不知被什麽弄濕了一大片;他旁邊後一些是個成年女人,穿着家居服,同樣腳步蹒跚,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他們後面跟着一個小女孩,明明已經七八歲的身形,走路卻像學步嬰兒一般搖搖晃晃。他們三人身上各有一些血跡,尤其是那個小女孩,嘴邊沾着的鮮紅液體已經順着頸項,染紅衣領。

“啊!”人群中忽然冒出一聲驚呼,“是那個發燒的孩子和他家裏人!”

“喪屍……這是喪屍!”有人哐當一聲扔了桶就跑,看到剛跑到他們旁邊的受傷者還尖叫,“別過來!你們被咬了,你們也會被感染的!”

人們驚叫着四散逃跑,想要遠離已經受傷的人。

這下,不用等宋霖再勸,也沒人繼續打水了,瞬間就跑了個精光。

宋霖确認他們跑遠了,伸手摸了摸一動不動的感染者,嘆了口氣。然後他一手扶住了對方的腦袋,一手掏出自己的蝴蝶刀,彈出刀刃。

“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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