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翠鳥之夜

太陽下沉,夜幕降臨。

一個中年男人,抱着一個紙箱,走在空地上。

他看起來有些奇怪。明明天氣還很熱,他卻穿着一件長袖外套,臂彎上還搭着一件更厚重的。他手裏的紙箱看起來有點分量,仔細看時還能看到它表面上冒起的屢屢白霧。

男人一個人走在空地上,神色卻相當緊張。他不斷張望四周,腳下的步子恨不得快點,再快點。只是箱子确實不輕,而且冷得他的手幾乎要凍僵。他只能不時停下來搓搓手,再繼續往前走。

不遠處的路燈亮着昏黃的光,但光照亮不了中年男人的路,這裏實在太昏暗了。

好在他很熟悉這裏。

但今晚,他走着無比熟悉的路,心裏卻相當慌張。他的心髒砰砰直跳,總覺得大難就要臨頭。

忽然,他看到遠處路燈下竄過一個黑影!

中年男人陡然一驚,立刻扔下箱子就跑!他知道那是什麽,即便它看起來不大,男人平時也絕不會怕,可如今,它的出現不啻于死神降臨!

往三號別墅去!那裏的兩個年輕人一定可以對付它!

男人拼命狂奔,風越過他,從他身後帶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什麽正在飛快地竄過路面。

這是死神的腳步。

急喘哈氣聲越來越清晰,男人感到它已經近在咫尺。他沒有停止奔跑,但絕望已經襲上心頭,突如其來的認命感撞擊着他的意識。

算了……

砰!

一聲悲鳴、或說是嗚咽從中年男人背後傳來,男人又跑出去十多米,才回過神來,慢慢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看着不遠處那個倒在路燈下的身影,狂跳的心髒使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喘息。巨大的喜悅和同樣巨大的驚疑不定交織在他的腦海,他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表情。

它……死了?

這裏最大的威脅,能生吃了一個成年人的那條瘋狗,就這麽死了?

男人不由自主地朝那個身影走去,十米,八米,六、五……

“站住,別靠近,後退!”

男人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擡頭一看,只見從路那頭走來兩個身形修長的人。在昏暗中還難以辨識,直到他們走到路燈下,男人才徹底看清來者。

不是他以為的那兩個年輕人,但确實又是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男人。中年男人覺得其中一個眼熟,試着叫道:“……沈總?”

沈顧打量了他一下:“你是……?”

“我是這裏的倉管員,姓李,以前一期剛落成的時候遠遠見過沈總幾面。”中年男人頓了頓,又有些猶豫地問道,“沈總,那條狗……”

沈顧正要說些什麽,卻見旁邊的賀琅忽然抽出了随身的匕首,蹲下去猛地紮透了狗的腦袋!

有東西四濺開,倉管員不想探究那到底是什麽。沈顧倒是問了一句:“你剛剛不是槍法挺準嗎?”何必補這刀?

“……和你說不清楚。”賀琅随便擦了擦自己的匕首,把它塞了回去。總不能和沈顧坦白,是宋霖最開始補的那一刀,使得賀琅之後總是下意識地用這種方式确認感染體死亡吧?

他的倔脾氣沈顧是很清楚的,因此也不追問,只轉頭問倉管員:“老李,趕巧我正要找你。倉庫裏還有什麽庫存嗎?”

老李聽他問這個,一時之間有點猶豫。

如今這個世道,沈顧也大概猜得到他的顧慮,便說道:“沒事,你照實說吧。”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沈總。”老李道,“下雨前物資車剛來過,但一下雨,就再也沒見着車了。物資實在吃緊呀,沈總!好在因為下雨,這周沒什麽人來這兒,所以勉強過了這些天。可要是物資車再不來,斷糧也就這兩天的事兒了!”

沈顧表情平淡地聽着,好像老李的話實在正常,激不起他的探究。可就在老李以為自己已經過關的時候,沈顧忽然輕笑了一聲。

“老李,我給過你機會了。”沈顧的語調緩慢,有點輕飄飄的,但又帶着些冷厲,“現在,直接帶我去開庫房門。”

“沈總,你不能……”

“怎麽着,要吵起來了?”賀琅長腿一邁,跨過那條死狗走過來,漫不經心道,“說給我聽聽,我也好參與一下啊。”

老李看到賀琅,腦海裏驀地劃過他匕首插狗腦的畫面,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剛剛聽到的那聲槍響。

這是個硬點子。老李想:一個天天坐辦公室的沈顧未必有威脅,但這個帶着戾氣的絕對不好招惹。

中年男人的思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抹了把臉,扯出個笑:“沈總,還有這位……先生,這邊來。”

翠鳥河溫泉療養中心。

這裏其實是一個郊外溫泉度假區,也算得上一個藏在風景中的別墅區。它由沈顧的公司自己開發自己運營,去年剛落成一期,很快以高性價比順利賣出去大半。

買這裏的大多是城裏的有錢人,他們平時為了方便都住城裏,只有休假的時候才來。而三日連場的雷暴雨在工作日開始下,導致現在在這裏住的人并不多。仔細算起來,可能留駐的物業運營還比真正的住戶人多一些。

物資能堅持,加上這裏居然沒停水沒停電,使得這裏忽然變成了騷亂中的世外桃源。

而黑色越野車開進來,原本只是因為賀琅等人覺得晚上趕路不安全,想着臨時來湊活一晚,沒想到開進來後居然還能看到燈光——有點撿到便宜的感覺。

私人住宅區一號別墅,業主:沈顧。

感謝指紋鎖,不然沒帶鑰匙的業主本人恐怕還得另想轍。

自從這裏正常運營,沈顧就很少來了,保留給他的別墅裏也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好在裏面本身就東西不多,還蓋上了不少遮灰布,所以處理起來也不算太麻煩。

賀琅和沈顧進門沒幾分鐘,就又出門去找吃的。範諾恩覺得自己好像得有點用,就號召着另外兩個(她自認為的)非戰鬥力打掃衛生。然而宋霖只把一個客房的遮灰布扔出客廳,找了櫃子裏的床具鋪上,就退出了這次“大掃除”行動。

具體的退出方式是,關上客房門,上鎖。

範諾恩好不容易把客廳擦幹淨一點,才發現宋霖已經“消失”了。而那小男孩也開始縮在沙發上不動彈,範諾恩怎麽勸他都只是蜷起身體背對她,顯然也要堅持“罷工”。

“Sh*t……”範諾恩低聲咒罵了一句,真想扔了抹布自己也攤在那兒。然而她掙紮了好半天,還是爬上樓去準備收拾最大的兩個卧室了。

她縱然還是個驕縱的孩子,但從小的教育還是讓她明白有些事真的不是白來的,有些珍貴的東西也不能放任消耗。她要是不明白這點,也不會真的把自己的項鏈給宋霖。

說起來,說到底他們也沒到醫院,不知道能不能和宋霖打個商量要回項鏈……

她一邊天馬行空一邊收拾,沒等她擦完主卧,樓下就傳來了動靜。

她跑下樓一看,賀琅和沈顧一人抱了一個大紙箱回來了。

沈顧掃她一眼:“你在幹什麽?”

範諾恩笑了笑:“太多灰了,我給你們收拾收拾……”

“真能折騰。”賀琅徑直走過她面前,“我們就待一晚,你有收拾的精力不如多睡幾分鐘。”

範諾恩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這裏不是很好嗎……為什麽還要走?不能在這裏等到城裏的事結束嗎?”

賀琅聞言,嗤笑了一聲,不做回答。沈顧更是沒聽到似的,搬着箱子也進了廚房。

範諾恩皺了皺眉,咬咬牙跟了進去。

賀琅放下箱子,指着電水壺:“你燒的?”

範諾恩搖搖頭:“宋霖燒的。”

“哦,那就是能喝。”賀琅找了找組合櫥櫃,翻出一個玻璃杯,冷水熱水過了一遍,才倒了一杯放在邊上,“宋霖人呢?”

範諾恩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回道:“我打掃到一半就沒看見他了,可能整理好自己的客房就睡了吧。”

沈顧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

賀琅沒聽出弦外之音似的,邊應了一句“嗯,是該睡了”,邊從箱子裏翻出一包半成品凍雞翅和即食炒飯。他還找合适的餐具洗了裝了,然後到微波爐前準備加熱。

沈顧也沒閑着,翻了自己想吃的東西,然後淡淡抛出一句:“自己弄吃。”

範諾恩知道這是對自己說的,回頭叫了幾聲“帆帆”,才見那男孩磨磨蹭蹭地來了。

小男孩畢竟孩子心性,比起幾個小時目擊槍殺時的臉色好了不少,他扒在箱子邊,嘟囔道:“我不要這個……也不要這個……我想吃排骨,為什麽沒有酸甜排骨?”

範諾恩沒理他,自顧自地找了自己想吃而且能吃完的,老老實實在沈顧後邊排隊。小男孩帆帆這回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訴求無法得到支持,瞅了一眼範諾恩選的,喏喏道:“姐姐,我和你的一樣吧……”

範諾恩幫他拿了,他悄悄松口氣。

賀琅弄好了手裏那份,找了個托盤把吃的喝的都放進去,端起來和沈顧道:“我給宋霖送進去。”

宋霖雖然“得罪”過沈顧,但客觀來講,宋霖的“人設”在沈顧眼裏确實每一條都約等于“需要人照顧”,所以沈顧一點都不奇怪賀琅會關照他。

倒是範諾恩問了一句:“賀大哥,我幫你熱一份飯吧,你吃什麽?”

“不用。”賀琅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端着托盤走出廚房。

範諾恩勉強挂上的笑瞬間又僵住了。

沈顧的食物很快也好了,他取走東西,路過範諾恩身邊時,抛下一句:“早點休息,早點出發,別做多餘的事。”

他說前半句的時候,少女還以為是在關心自己,心裏剛有點舒緩,最後一句就瞬間又紮了心。

好心當成驢肝肺!範諾恩心裏恨恨道:吃灰去吧你們!

然而,沈顧的主卧已經被打掃完畢了,而賀琅嘛……

黃金骨整晚都未踏出他主人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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