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和沈梧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極為尴尬的情況下,至少對我來說如此。
那時候我因為犯了事被師父吊在樹上練倒挂金鈎,正賣了命地垂死掙紮,連帶着那根綁了我的麻繩一上一下的晃蕩,像是故事中撈月亮的猴子玩脫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幸将自己挂在藤條上。
上下颠倒,腦袋長時間充血以至于視線有些模糊,一片渾噩,卻是在擡眸那刻瞥見一抹人影。
清晨的日光透過枝葉落下滿地斑駁,他便自那光影交錯間緩步行來,拓落一片光華。
我一愣,眨了眨眼,确定在這深山老林裏真的有人而不是自己看花眼後,激動之情無以複加,一刻也不敢耽誤扯了嗓子就開始嚎啊。
聲音之凄厲,震蕩着四散開來,驚起飛鳥無數。
就算是個聾子被我這麽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一求救也該有點反應。
然而那個路過的小子只是淡淡瞥了我眼就轉過了頭去,面上半分波動也無,就好像沒看見我這麽個竭力呼救命懸一線的,背着那個有他半人高的藥簍繼續走他的路,連步伐都不曾停頓。
沒一會兒,我嗓子喊啞了,人也走遠了。
第一次見沈梧,我在樹上挂着,他在樹下走着,只是巧然路過的驚鴻一瞥,照理說也是回頭便忘,不該有太多印象。
卻是好死不死在我整整挂了八個時辰用盡渾身解數快要掙脫禁锢的時候,他背着整整一簍藥草滿載而歸,要巧不巧又從我這邊路過。
聽到響動我也注意到了來人,眼看着成功就在跟前也沒那個心情去管他人,靠人不如靠己,集中心思繼續掙紮我的。
他卻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我這麽個倒挂着的,仰了頭,秀氣的眉頭攏起,一張白淨的臉上竟是透出些不忍來,好似方才那個視若無睹的不是他一般。歪了腦袋,關切道“那個…要我幫你嗎?”
不管怎麽說能早點下去我自然是樂意的,看他和我年紀一般,面相也瞧着和善讓人不自主泛起親近之意,就那麽不假思索的點了頭。
然而下一刻我便後悔了。
我跪坐在地上,身上全是塵土,頂着一臉血,拳頭握了又松,牙齒咬得嘎嘣作響,忍了又忍才沒沖上去一刀把人給捅了。
而罪魁禍首還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朝我遞了條手帕“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還好嗎?”
一般救人哪會上來一聲不吭直接就把繩子給割斷了的,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毫無防備從樹上摔下來什麽一結果,不要說我還是個倒着的。
可是看在他态度誠懇看模樣也不像是個故意的,再怎麽說也是人變相“救”了我,雖然還不如不救來得好,我扯了扯嘴角,接過他遞來的巾帕“沒事,我挺好的。”
他仔細看了我兩眼,露出一個稱得上腼腆的笑。
不得不說,眼前這人看起來和我差不多,都是十三四歲年紀,卻自有一番風度,單站在那便似有一股沉靜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去親近。
或許這便是師父口中說的正氣凜然,一看便知曉是沒經過風浪、根紅苗正的正派子弟。
和我頑劣不馴的性子全然不同。
令人豔羨。
我抿了唇,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平日裏油嘴滑舌瞬間如煙雲散去,只捏緊了手裏的帕子,猶豫片刻才回過神,用它抹去面上血污。
卻被額頭傳來刺痛激得一個哆嗦。
草藥的苦澀絲絲縷縷滲入傷口,原本磕破的部位觸到這些藥草,疼痛驟然變得尖銳,仿佛再一次被撕裂傷口,痛處竄過每一根神經。
下一刻,我便知道這是被人給耍了,那個小子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害得我從樹上摔下來不說遞給我的手帕上還用了加重傷勢的蛇尾草。裝得一臉好人模樣,心裏指不定怎麽嘲笑我呢。
思及至此,不由怒火中燒,二話不說上去就要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卻被他輕巧躲了開來,此刻被揭穿了人也不擺那副悲天憫人的蛋疼表情了,彎了眼角,笑眯眯的瞧着我就跟看好戲似的。
看他模樣我心中怒火更盛,整個胸腔都被激得燒了起來,灼灼發燙,顧不得其他直接拔出了随身帶着的佩劍。
他偏頭恰恰躲開劍鋒,揚了唇,一臉的戲谑“哎別打…”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我反而更氣了,管不得心裏那點微妙的違和感,手中刀劍一橫,直朝他脖頸砍去。
卻在半中腰聽得铮然劍鳴,手中長劍被壓制着生生收了勢,劍柄傳來的力道震得我手腕一痛,刀劍險些脫了手。
他幽幽嘆了口氣,無奈般看了我眼“不是跟你說了別打麽…你師父在呢”說着還啧了聲“…鬧這麽大動靜生怕人住意不到這兒麽。”
說話間,擡眼就看見師父他老人家一手捏了我劍身,無其他動作,臉上表情卻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他把我挂着是想讓我反省之前不經思考亂用武力,好說歹說才沒把我佩劍沒收,沒想到這回又給人抓了個現行。
我小心瞧着師父臉色,幹巴巴笑了兩聲。
然後就又被挂了起來。
還怕不牢固似的多在我身上纏了幾圈繩。
至于那個把我陷害到這地步的混小子早在我師父出現的那刻趁亂溜了,這會兒早跑的連個影都不見了。
倒挂在老榆樹上,睜眼就見師父那張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俊逸十分,可惜此刻卻是冷若冰霜。
結合今日來的種種,心下暗嘆,果然長得好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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