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毒宗總壇在千機崖下無維谷,整個建築依山而建,三面皆是被打磨光滑的懸崖峭壁,占據天險之勢,易守難攻。
百餘年前,無為散人隐世之後于千機崖下,盡餘生之力寫成一本《百草錄》,并将畢生所學傳與三位弟子。
散人羽化之後,大弟子一日采藥,不慎死于山間毒物口中。其餘二人,開立宗派,皆乃當世俊傑——二弟子常清承師父遺志,于無維谷立毒宗,本意是濟世救人,解天下無可解之毒。卻因座下弟子心性難收,常清逝世之後,毒宗被心懷不軌之人所用,長久與毒物打交道也導致宗內弟子心性多暴戾,兩相疊加之下,毒宗便被劃為了邪魔外道。
至于那最後一位弟子,便是我師父的師父,也就是詭宗的祖師爺——人稱“詭道無雙”的蘇無道。
不過我頭上這位祖師爺性格與他那兩位師兄真是不同,那兩位都是受了無為散人感化,身懷絕技卻一心向善,将畢身所學都用于濟世救人。可我這位祖師爺也不知怎麽了,師父師兄都是世所罕見的老好人,他卻性格歪曲的不行,倒是與名中“無道”二字相得益彰。
據說那位大師兄當年死于千機崖便是被蘇無道陷害,中了無可挽回的劇毒,一命嗚呼。害死師兄便罷,蘇無道還叛離師門,自立詭宗。雖說開山立派了可門下卻連一個弟子也無,就他一個光杆司令,坐在堂上,喝口水都得自個兒去倒——大約是當時蘇無道太過臭名昭著了些,正經人家哪敢把孩子送到他這來;就是那些不正經的,聽聞蘇無道惡名也都吓得屁滾尿流,如何敢來觸他的黴頭。
可憐我那祖師爺空有一身蓋世絕學,眼見着一個宗門就要因為無人傳承而沒落下去,蘇無道終于坐不住了。
祖師爺瞅着一日天色晴好,下山轉了圈,半路撿到一個棄嬰,看着還算順眼,也不管人樂不樂意就給帶上山做徒弟了——這便是我的師父,黎亦遠。
蘇無道雖是三位弟子中年齡最小的,性格也乖張暴戾,武功卻是三個人中最好的,就是無為散人在世也不一定比得過。
如此一來,祖師爺有了傳承,整日裏閑來無事就跑去指點我的師父,也就是黎亦遠。不過祖師爺的指點與師父的指點還是略有不同:師父是把我丢到荒山裏,哪怕周遭虎狼無數好歹爬上樹可以避得一時;祖師爺則直接将師父丢盡了蛇洞裏,裏面住着的還都是些劇毒蟒蛇,蠍子毒蟲左拼右湊來了個齊全,一般人進去了不出半柱香妥妥一命嗚呼。
我尋思着這也是祖師爺為何一直得不到弟子的緣由,如此摧殘手段,便是尋來了,不過半日也都給他弄死了。
不過師父終究是有些過人之處的,在祖師爺如此教導之下不但沒有缺胳膊少腿,反倒還茁壯成長起來。最後一劍刺死了祖師爺,順利出師了。
在這裏就不得不說下詭宗惡名遠揚的緣由,我派有個奇怪的傳統,想要出師,就必須殺死其中一位師兄弟——八成是當年蘇無道練武練到腦子不對勁想出的詭異念頭,所以才親手害死了自己大師兄——可祖師爺就師父一個弟子,黎亦遠左思右想找不到可以讓他“出師”的師兄弟,幹脆一劍解決了祖師爺,一了百了。
或許毒宗當年惡名在外也多少受了我派影響,畢竟二宗開山祖師乃是師兄弟,上梁不正下梁歪麽,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前往毒宗總壇的路上可以說出乎意料的順利,只有快抵達無維谷的時候才遇到微弱的抵抗,不過是些蝦兵蟹将,連青吟都不必出鞘,便被前方開路的解決掉了。
沈梧與我并騎而行,每每轉頭便能看見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搞得我如芒在背。
“到了。”沈梧忽然小聲說了句。
我一愣,擡頭望去,周圍群山環抱,連毒宗總壇的影都沒見着:“你說什麽?”
沈梧沒有回答,而是問我:“鴻兒可知當世幾大殺陣?”
“燭照映龍,匕見窮塗還有青魚歸海。”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沈梧笑了下:“還有一個。”
我先是不明所以,要知道三大殺陣乃是衆所周知,無可非議。下一秒,有什麽東西乍然顯現,一種不好的感覺自心底升起。
嗓子有些幹,嘴唇動了動,半天才吐出那四個字來:“…八卦大陣。”
沈梧彎了眼角,看模樣似乎是愉悅極了。
“走了一路,終于遇見些有趣的了。”
話音方落,聽得機栝之聲,四面八方,帶着刮耳的摩擦聲,找不出一個确切的源頭。
下一刻,一聲輕響,像是絲線被崩斷的聲音。
萬箭齊發。
無數細長的鐵箭自樹葉、灌木、甚至上空射來,像一張細而密的大網,劈頭蓋臉地籠罩而下。
沈梧坐在馬上毫無動作。
來不及思考,反手拔出青吟,擋下迎面而來的鐵箭,順帶一把将沈梧拉到了我的面前。
箭頭與劍身碰撞摩擦出細碎的火星。
箭雨不絕,持續了約莫有幾息時間,方才有所收斂。
但還未能松一口氣,只見周遭卷來一股墨綠色的煙,并且迅速蔓延開來,帶着一股奇異的香味。
沈梧還靠在我身上,伸手捂了我口鼻,并向我口中塞了一枚藥,湊在我耳邊道:“那是迷幻香,無毒,但會讓人神志恍惚,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迷藥。”
現下毒霧還未完全蔓延開來,目光所及,因為方才那場箭雨已然死傷不少。如今陣法尚未完全啓動便成了這般,繼續前進下去,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是否要先回去?”
沈梧擡眸,一臉不解地看着我:“鴻兒在說些什麽?”
我道:“現在已經成了這樣,再往前恐怕會加重傷亡。”
“不過是些雜兵,吸引兵力外加開路而已,死便死了。”沈梧挑眉,不以為意道“不過剛才那會兒,倒是讓我找到了陣眼。”
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沈梧。
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做法有時雖太過偏激,但是的确能達到其他所有人都達不到的效果。況且現下不是争吵的時候:“八卦大陣怎麽會有陣眼?”
“照理來說是沒有的,可惜布陣之人是個二流水準,沒有的也便有了。”說罷,沈梧抓了我手腕,足尖一點躍上枝頭,輕飄飄的像片落葉。
“笛子帶了麽?”他問。
我點頭,取出龍骨笛給了他。
沈梧便在枝桠上盤膝而坐,清晨的日光透過枝葉灑下片片斑駁,只見他耳畔幾縷碎發垂在胸口,一時映得眉眼如畫,恍若天外之人。
沈梧先是斷斷續續的吹了幾個音節,最後串聯在一起,逐漸成了曲調。
隐匿在暗處的毒蟲像是受到某種召喚,自陰暗的洞穴爬出,一股腦地朝某處聚了過去。
一曲吹罷,下方毒霧也散的差不多了。
沈梧起身,撣去衣擺塵土,轉頭對我道:“走了。”
我足下先是一頓,後來才慢慢跟上前去,心中的疑惑卻愈發擴大了。
八卦之陣并非所有人都能布成,便是放眼歸雲宗上下,除了沈梧,也不會再有他人。更不要提精于毒術卻不修陣法的毒宗了。
如此看來,設下此陣的,又該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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