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沈梧先我數步在前方,只見他衣衫微動,穿過層層密林不過轉瞬,便是踏在枯枝碎葉上也無分毫響動,敏捷的像一只貓。
此般輕功,放眼天下怕是也無幾人可以達到,更不要說在如此一個二十七八的青年身上。
算也算是少年有為。
可不知為何,我對沈梧總有那麽些偏見。
或許是我很多時候不能理解他所作所為的緣故。
如此行了約莫小半柱香時辰,沈梧忽然止了步子。
只見前方不遠處,無數毒蟲層層疊疊累在一起,在那中央插着一支拇指粗的鐵杖,上面畫着血紅色的詭異紋路,與龍骨笛上的像了七分。
沈梧略一皺眉,自地上撿了塊石子,手下用力,淩空生生打折了那支鐵杖。
下一秒,那群毒蟲失去目标,一窩蜂地散了開來。
瞧着那些蠕動的玩意,只覺得一陣惡心,跳上了樹枝。
轉頭見沈梧也躍了上來。
那群毒物們如潮水般退去,轉瞬便散了個幹淨,空餘下來的那片土地一片焦黑,像是被什麽炙烤過後。
“這種方法名為‘引借’”沈梧解釋道“當布陣之人能力不足的時候,便借由他物聚陣,被借之物所在就成了陣眼。”
我對這些玩意沒什麽好感,只得一句:“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畢竟還是我教給她的。”
聞言,我先是一驚,旋即睜大了眼:“什麽?你知道這陣是何人布下的?”
沈梧轉身,目光與我相對:“當年我在歸雲宗的書房,研究八卦陣法的時候,碰巧遇見了小師妹。”
“杜嫣然?”
沈梧點頭:“她當時對此很感興趣,我便教了她一部分。不過與正常的布陣方法不同,有所改動,所以她一直沒能布成。”
心下一跳。
雖然早知道沈梧此人城府極深,卻不料防人防到了這個地步。不說不教,只是教了個錯的。而八卦大陣又最是複雜,學會之人放眼世上,百年以來不過寥寥,又何談去糾錯。
“後來我又教給她了另一種方法,就是今天你所見的‘引借之術’。”沈梧忽然笑了聲,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平白添了幾分陰冷“小師妹還真是有趣……還記得我莊外布下的陣法嗎,那也是用了‘引借之術’。前幾日你不是同她出去了趟嗎,可知是如何走出那陣的?”
這麽一說還真點醒了我,第一次根本沒有辦法離開的“失鹿陣”,在第二次出門的時候便消失無蹤了。
“她那日一早便破了我的陣,還做出一副外敵入侵的模樣,讓我知道會八卦陣的不止她一個,好混淆視聽……不過那個時候,有什麽心懷不軌的破了陣倒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形式不同往日。可惜她卻不知道…”沈梧沉了眸色“她所學的布陣之術根本就是錯的,而錯的陣法,天底下又怎麽會有一模一樣的呢?”
語罷,沈梧抿了唇,眉宇間陰郁之色暴露無遺。
心中大震。
記憶中杜嫣然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大大咧咧、胸無城府,又怎麽會……
退一步來說,就算沈梧說的是真的:“可她為什會幫毒宗…她不是歸雲宗宗主的女兒麽?”
“宗主之女,說的倒也是。”沈梧勾唇“小師妹天資聰慧,有過目不忘之能,若非女子之身,宗主之位非她莫屬。”
“可她是個女子,而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
“只要歸雲宗在一天,她就勢必無法離開,不論嫁人與否,她都注定在這裏過一輩子。”
杜嫣然是宗主之女,所以她必須留在這裏,如果離開了,被有心之人利用,落人話柄,便會在暗地裏中傷在任宗主為人不道,沒有善加對待前任宗主之女——而不管實情又是如何。
外人眼裏的世家大院、金玉滿堂,在杜嫣然面前,不過是個囚籠罷了。
而離開的唯一方法,就是打破這間囚籠。
此刻,沈梧已從樹上一躍而下,立在那斑駁樹影之下,遠遠朝我伸出手來:“鴻兒,時候不早了,我們走罷。”
八卦大陣覆蓋範圍極廣,世上又少有人能破此陣,是以守備稀疏。過了此陣,基本就要抵達毒宗地界。
剛一出陣,遠遠聽聞刀劍之聲不絕。
竟是已經交上了手。
沈梧道:“正面來的都是七拼八湊出的一幫烏合之衆,人心不穩怕壞了大事,便由我親自帶領。至于真正的精銳部隊,則從峭壁上下來的。”
“想得倒是周全。”
沈梧粲然一笑:“事關鴻兒,需得萬無一失不可。”
我握緊了手中青吟,不再多言,當先一步沖進了戰圈。
往日裏我也不少參加如此規模戰鬥,不過那時大多是衆人一呼而上,也不顧什麽矜持風度,扯着為武林除害的旗號圍着打我一個。彼時以一敵多尚不處下風,如今有了幫手,打起來就更是得心應手。
遙遙聽聞沈梧輕啧了聲。
下一刻,一聲輕響,斷水出鞘。
剎那間只覺劍光閃耀,待光芒散盡,周圍一圈敵人便被削了鬧袋。
我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沈梧出手。
往日裏小打小鬧他基本連佩劍都不帶,至于毒人那次出手,拔劍回鞘不過轉瞬,甚是連斷水劍身都不曾看清。
如今見了,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出神入化。
沈梧動作很輕,卻十分迅疾,于他擦肩而過時,像是一陣微風卷起,輕柔的不像話。目光微錯間,數個招式便已送出。
毒宗之人多善制毒,武功卻遠比不上這些實打實的武林高手,就這樣沒費多少周折,一路打到了毒宗總壇。
一路勢如破竹,沖進總壇之後,卻在正堂外被攔了去路。
正堂門口,沒有千軍萬馬刀劍森然,也沒有蛇蠍毒物機關重重,卻是被圍了個水洩不通,所有人再無法前進一步。
那裏立了一個人。
就是那麽一個人,安安靜靜站着,連一步都不曾動,一句話都不曾說,攔下了所有人。
我擡頭,看見那高堂之前立着的人,手中一抖,險些握不住劍。
那人一襲白衣不染凡塵,墨色的長發被一根玉簪高高束起。陽光之下,面容如刀削斧刻般英俊完美,可惜無幾分表情。
遠遠看去,不像是殺人如麻的魔頭,倒像是位教書的先生。
記憶之中,他總是沉默地站在那裏,一雙墨色的瞳孔,倒映着搖曳燭光。
他總是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持一把碧玉長劍,無悲無喜,神色寡淡,仿佛萬物不過雲煙。
我喜歡追随他的背影,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有時候走不動了,想讓他拉我一把,但我知道他不會回頭,所以生生忍了下去。
我一度以為,他是我畢生追求的最終,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一日能夠同他并肩而立。
我喊他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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