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讨厭

十一月底,高二年級組秋游,地點在城郊的梅峰,兩天一夜的露營。

其實早半個月就該去了,但碰上那段時間天氣不好,一推再推,秋游轉眼變成了冬游。

好在天氣預報說這兩天都是大晴天,能出來放風,所有學生都很興奮。

早晨八點半在學校門口集合。

溫元初載淩頌過去,溫元初背了個大的登山包,淩頌只背了書包來,裝的全是他的零食。

他自己書包裏塞不下,還分了一大半塞去溫元初那。

到學校門口,淩頌啃着包子從車上跳下,溫元初停了車,背着一大一小兩個包跟在他身後給他遞紙巾。

張揚幾人簡直沒眼看:“閨女,你讓溫元初伺候你,也伺候得太理直氣壯了吧?你可真好意思?”

淩頌一抹嘴:“他是我老父親,關愛我這個崽崽怎麽了?”

其他人:“……”

行吧,你高興就好。

坐上大巴車,淩頌挑了個靠後排的位置,往窗口邊一坐,後頭上來的人都很自覺地沒往他身邊湊,把位置留給了去給他買水的溫元初。

王子德坐在淩頌後排,趴到他座位後小聲問他:“老大,你之前說,追到了溫元初請我們吃飯,海鮮自助走起,是不是很快就能吃上了?”

淩頌正在吃東西,聽到這話差點沒嗆着。

馬上反應過來這話是以前的淩頌說的,瞬間淡定了:“是嗎?我失憶了,不記得了诶。”

“而且,什麽追不追的,不要滿腦子污糟思想,玷污我和溫元初純潔的父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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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德:“……”

他倆說話時,溫元初已經上車過來,王子德默默退回去,戴上耳機。

淩頌莫名有一點心虛,臉撇向窗外,繼續吃東西。

溫元初沒說什麽,也不知最後那句他到底聽到沒有。

放了東西,他在淩頌身邊坐下,把水遞給他。

淩頌含糊說了句“謝謝爸爸”,老實得跟只鹌鹑一樣,再不敢造次。

從學校出發去梅峰,大約一小時車程。

上路之後淩頌的嘴就沒停過,一直在吃東西。

眼見着他又要拆薯片,溫元初終于沒忍住出聲提醒他:“別吃了,吃這麽多零食,一會兒中午正經飯又吃不下。”

淩頌收了手,不吃就不吃呗。

他腦袋一歪,枕溫元初肩膀上開始補眠。

嗅着溫元初身上那種淡淡的香味,很快沉入美夢中。

到達目的地還不到十點,淩頌伸着懶腰跟在溫元初身後下車。

郊外山裏的空氣十分好,十一月底了,依舊能看到草木蔥茏。

淩頌抻了抻脖子,深吸一口氣。

心情舒暢。

集合點名之後,分班列隊開始爬山。

梅峰由好幾座山頭組成,都不高,但自然環境很好。

海城的冬天也不算太冷,這個時節來爬山的人還不少。

淩頌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特新鮮,跟着張揚王子德他們沖在最前頭,走得飛快。

他還想拖溫元初一起,但溫元初沒理他。

溫元初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後,不時拍一兩張風景照,真正像來踏青的。

半小時後,他在山道上,撿到了累得蹲在路邊吐舌頭的淩頌。

溫元初好似一點不意外,過去給他送水,順便把他的書包背到了自己身上。

淩頌蹲地上不願動,跟他抱怨:“你說我天天跟着你晨跑,體力怎麽還這麽差,王子德他都比我跑得快。”

溫元初随口安慰他:“他個子小腿短,跑起來不費力,所以跑得快。”

淩頌想想好像是這個理,立馬滿血複活攀着溫元初的胳膊跳起來,嘻嘻哈哈地往他身上貼:“元初爸爸,你背我吧。”

“兩個書包,怎麽背?”

淩頌也就是這麽一說,真讓溫元初背,他也沒這個臉。

跟溫元初說笑幾句,他力氣恢複得差不多了,又跑跑跳跳地繼續前行。

他們班最後挑中了山坳臨溪水一塊十分空曠的地方,準備在這裏紮營。

溫元初選了相對高點幹燥點的一塊平地,放下他的登山包,開始着手搭帳篷。

淩頌完全不會這個,但十分好奇,蹲在一旁盯着溫元初幹活,不時搭把手,唯一的用處也只是給他遞遞工具,胡亂指手畫腳的事倒是幹了不少。

不過溫元初完全不聽他的,很快動作麻利地把帳篷搭起來。

有同學過來看,順口調侃淩頌:“你既不帶東西來,又不幹活,全指望着溫元初,晚上也打算蹭他的帳篷嗎?”

“溫元初我爸爸,我就跟他睡怎麽了?”淩頌半點不汗顏。

溫元初默不作聲地看他一眼,沒說什麽。

這事他們昨晚就商量好了。

因為要在這裏露營一夜,學校要求他們自帶寝具,淩頌這個出土文物哪懂這些,反正他有溫元初就行了。

所有的事情溫元初都能幫他搞定,不需要他操心。

在淩頌心中,溫元初就是無所不能的。

帳篷搭好後,大家圍在一起,開始生火野炊。

班長帶着一幫力氣大的男生背了幾十斤牛羊肉過來,還有其他各種菜,一起做燒烤。

爐子是找這裏的管理處租的,五六個人共用一個。

淩頌坐在溫元初身邊,眼巴巴地瞅着火上烤得滋滋響、香味撲鼻的肉,不時吸一下鼻子。

張揚看不慣他這德性:“閨女,你都不動手,就幹坐着等吃?”

淩頌讪笑。

好吧,他确實習慣了別人來伺候他。

但這是集體活動,他好意思占溫元初便宜,但不好意思占其他人便宜。

不等他開口,溫元初淡聲說:“他那份活,我幫他幹。”

其他人立刻閉了嘴。

确實,剛才穿肉、生爐子、接水、上烤架,溫元初都是幹活最多的那個。

行吧。

淩頌感動非常:“謝謝爸爸,爸爸你真好,麽麽噠。”

張揚等人滿臉一言難盡。

但見他們一個淡定自若,一個傻不拉幾好似什麽都不知道,算了……

一頓燒烤吃到快下午三點。

期間淩頌幾乎沒動過手,光動嘴吃了,什麽東西烤好了,溫元初都是頭一個送他盤子裏,其他人嫉妒都嫉妒不來,畢竟他們烤起東西來不如溫元初麻利,也不如他烤得好吃,全都指望着他。

至于淩頌這個拖油瓶,只能忍了。

溫元初去帳篷那邊拿東西,淩頌捧着吃得滾圓的肚子躺地上曬太陽。

張揚湊過去問他:“閨女,你究竟知道麽麽噠是什麽意思嗎?”

“雖然爸爸們也經常這麽跟你說,但是吧,爸爸們跟你是真正的父女情,你跟溫元初他吧,呃,你懂的。”

張揚擠眉弄眼。

淩頌莫名其妙:“不是謝謝的意思嗎?”

“……誰告訴你的?”

“林秋怡啊。”

張揚無言以對:“你自己百度一下吧。”

五分鐘後。

溫元初回來。

淩頌正在微信上跟林秋怡說絕交。

林秋怡:啊啊啊啊,閨女你聽我說,我必須得解釋,我跟人說謝謝時确實會說麽麽噠啊,我跟娜娜就經常發這個啊。

淩頌: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這個詞真正的意思,你騙我,你太過分了。

林秋怡:老母親迎風流淚.jpg

林秋怡:我也沒想到你會跟溫元初說啊。

林秋怡:說了就說了呗,男生之間說這個,有什麽關系嗎?

林秋怡:除非你心虛。

林秋怡:狗頭.jpg

淩頌不再理她。

他一擡眼,對上溫元初看向自己的略帶探究的眼神,心裏咯噔一下。

糟糕。

他好像,真的心虛了。

溫元初并不知道他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把剛拿來的書遞給他。

“上課。”

淩頌:“…………”

別的同學要麽相約爬山去了,要麽打牌打游戲,他竟然要上課?

出來秋游,溫元初竟然還惦記着給他帶了書來?

不帶這樣的。

但溫元初這裏沒的商量:“你上周落下的進度太多,這周必須得補回來。”

眼見着淩頌要翻臉,溫元初伸出手,在他耳後和頸側輕輕揉了一下,緩和了聲音:“我是為你好,聽話。”

淩頌瞬間說不出話了。

他好像心跳得有點快。

心不在焉地把書接了過去。

張揚默默遠離他們,找其他人玩去。

晚上那頓,一人發了一盒泡面又或是方便米飯,淩頌沒吃,一直在吃零食。

天色暗下後,班長組織全班同學圍坐在一起,就着中間的一點點篝火,開始做游戲。

擊鼓傳花玩了幾輪沒什麽意思,有人提議氛圍這麽好,當然要說鬼故事。

男生們躍躍欲試,女生們發出低呼聲,坐緊了一些,臉上也都是掩不住的興奮。

淩頌淡定嗑瓜子。

溫元初偏頭問他:“你怕嗎?鬼故事。”

淩頌吐掉瓜子皮:“朕最不怕的就是鬼。”

他自己就是只死鬼,才不怕鬼呢。

依舊是擊鼓傳花的模式,花傳到誰手中,由誰來講故事。

大家一個個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貢獻出或恐怖、或血腥、或悲慘、或搞笑的鬼故事。

淩頌聽得津津有味。

連最老土的湘西趕屍在他聽來都是新鮮事。

直到花傳到他自己手中。

淩頌下意識地把花扔給溫元初,溫元初又扔回給他。

他不情不願地撿起花。

也是,讓溫元初這個悶葫蘆當衆講鬼故事,是有點為難他。

淩頌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故宮裏經常鬧鬼。”

立刻有人噓他:“聽過幾百遍了,換一個。”

淩頌沒理,繼續說下去:“從前的皇帝寝宮興慶宮的後院裏有一口井,你們去參觀過的人應該看到過,現在被用鐵絲網封了,上頭還壓了座假山石,要是冬天的傍晚去,臨到快關宮門那會兒去看,偶爾能聽到井裏傳來咚咚咚的響聲,但是那下面明明是一口什麽都沒有的枯井。”

“所以呢?你知道那下頭是什麽?”有人問。

這個倒确實是故宮幾大傳說之一,各種說法都有。

走近科學那節目還專門做過一期專題,故弄玄虛了半天,最後說沒有鬼,就是地下水流動産生的聲音。

但沒人信。

“知道啊,我當然知道。”淩頌幽幽道。

他的聲音有一些飄,聽起來涼飕飕的,有人咽了咽口水,問:“那到底是什麽?”

“當然是……”

淩頌拖長聲音,手機電筒忽然亮起,由下至上映出他半張面無表情的臉。

坐他正對面的幾個女生乍一看到,吓得尖叫出聲。

淩頌放下手機,繼續慢吞吞地說:“四百多年前,成朝末代皇帝被人毒死後扔進那口井裏,但他當時又還沒死透,井口壓着假山石他爬不出去,只能不停地在下面敲石頭,咚咚咚,都是他用腦袋撞石頭的聲音,後來他在裏頭成了活死人,投不了胎,每到天黑之後就習慣性地去敲那假山石,他根本不知道,四百多年都已經過去了,所以到現在還總有人能聽到那個聲音。”

“你們要小心了,下次去參觀,千萬別等天黑要關宮門了還不走,那個死鬼皇帝說不定哪天就從那井裏鑽出來,附身奪舍,搶了你們肉身……”

“你別故意吓人了好吧,誰信啊?”

有女生出聲打斷他,說着不信,聲音卻有些抖。

手機電筒又突然亮起,映出淩頌比剛才還僵硬無表情的半張臉,他的眼珠子甚至都沒再動一下,盯着那個說話的女生,喉嚨裏滾出聲音:“你看,朕像是在與你說笑嗎?”

女生一聲尖叫,在一片哄笑聲中躲去別人身後。

淩頌笑倒在身側溫元初的懷裏。

溫元初微蹙起眉,心情複雜地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淩頌坐直身,湊到溫元初耳邊笑問他:“溫元初,你被吓到了嗎?”

“這種亂七八糟的故事,你從哪裏聽來的?”

“當然是……我編的啦。”

淩頌沒有說,其實他還真在那井裏呆過一段時日。

逆王造反後,跳井的不單只有他的太子妃嫂嫂和侄兒,他的父皇母後和太子哥哥在興慶宮前殿被誅,他躲在後院裏,慌不擇路下,也跳進了那口枯井裏。

他的師父那時還是逆王身邊的謀士,親自帶人來後院搜找,發現了他,但沒有将他供出,叫人壓了座假山在井口上,保下了他。

那半個月,逆王派人在整個上京城挨家挨戶地搜捕他,他就躲在那口暗無天日的枯井裏,惶惶不可終日,靠着他師父的人夜間投下的一點吃的勉強度日,別說敲石頭,他連動都不敢多動。

一直到半個月後,井口的假山被移走,他才終于重見天日。

将他從枯井裏抱出來的人,是帶兵打來的溫徹。

那時他當真以為,溫徹會一輩子護着他。

夜色太暗,溫元初眼中的情緒辨不分明。

他擡起手,輕敲了敲淩頌的額頭,有如嘆息一般:“笨蛋。”

淩頌不服:“你怎麽又罵我?”

溫元初沒理他。

“你自己想。”

淩頌扒着他手臂:“元初爸爸,你怎麽這樣啊?”

溫元初被他煩得不行,一擡胳膊,摟着他的腦袋摁入自己懷中,呵斥他:“不許再鬧。”

淩頌哇哇叫。

“你放開我!”

打鬧間,溫元初的唇瓣不經意地擦過淩頌鬓邊,倆人同時一愣。

溫元初松了手。

淩頌坐直身,偷眼看溫元初,溫元初目視前方篝火,徹底不再理他。

他摸了摸被溫元初的唇碰過的地方。

他好像,……不太讨厭這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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