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動色心

淩颉接到電話趕到學校時,淩頌就站在教師辦公室門口。

垂着腦袋,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些什麽。

淩颉走上前,輕咳一聲。

淩頌擡頭,眼神倔強:“哥,我打人了。”

“為什麽打人?”

“他偷拍我和溫元初的照片,還罵溫元初。”

淩颉輕拍了拍他肩膀,進去辦公室。

姜一鳴那個外強中幹、空長個子的在裏頭哭哭啼啼。

他那個媽也來了,裏面不時傳出姜一鳴他媽尖銳的吵嚷聲。

淩颉游刃有餘地應對,偶爾夾雜幾聲馬國勝的勸解調和。

淩頌懶得聽,盯着前方走廊外秋風中簌簌顫抖的枯枝,心情反而異常的平靜下來。

一小時後,淩颉和馬國勝道謝,領着淩頌離開。

坐進車裏,淩頌小聲嘟哝:“哥,怎麽今天又是你來了?”

淩颉沒好氣:“你還想要爸媽來?你想氣死他們?”

“那你會告訴他們嗎?”

淩颉皺眉:“你和元初在一起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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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年了。”

淩颉踩下油門發動車子:“你自己去跟爸媽說。”

說還是要說的,照片貼上學校貼吧,弄得人盡皆知,瞞也瞞不住。

晚餐餐桌上,淩頌直接把這事跟他爸媽說了。

淩父淩母教訓了他幾句,但沒說不許他和溫元初在一起。

對自己兒子跟個男生談戀愛,他們似乎接受得格外的快。

淩母嘆氣:“你和元初談戀愛就算了,我們也懶得反對,你這樣的,以後大概率也找不到比元初更好的對象了,跟他一起也挺好,但是現在高三了,你們要以學業為重,打架的事情更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淩頌:“哦。”

他爸媽可真開明。

不過這事兒也不算這樣就過去了。

拍照片的是他們班一同班同學,那天看到他和溫元初接吻,順手拍下的照片,後來賣給姜一鳴,被姜一鳴貼到了網上。這事是姜一鳴不對在先,但淩頌先動手打人,勉強算扯平了,吻照的風波卻不能就此在學校裏平息。

哪怕原帖已經删除,貼吧裏依舊滿屏都是讨論這事的,壓都壓不住。

按照學校的意思,淩頌要暫時停課,等處理結果出來再說。

好在學校的校長是淩颉的朋友,淩颉說明天會去跟人談一談,看怎麽處理能把影響降到最低。

晚上溫媽媽還特地登門,淩頌不知道她跟自己爸媽哥他們說了什麽,反正長輩那一關應該是過了。

淩頌郁悶地倒進床裏。

深覺自己十分倒黴。

微信裏有無數未讀消息。

同學好友的關心,淩頌一一回複說沒事。

只有溫元初發來的,讓他不知該說什麽好。

溫元初:貼吧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又跟人打架了嗎?有沒有吃虧?你爸媽他們有沒有罵你?我媽是不是去了你家?你別擔心,她會跟你爸媽他們好好說的。

溫元初:這個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別放在心上,反正等我保送過了,就不用去學校了。時間長了,很快就沒有人記得這個事情。

溫元初:淩頌,你理理我好不好?

淩頌:你煩不煩啊?上輩子怎麽沒見你話這麽多?

過了兩分鐘,那邊直接打來語音電話。

淩頌按下挂斷。

溫元初又打來第二次,再挂斷。

第三次、第四次。

等到第五次語音電話響起時,淩頌才忍無可忍地點了接通。

“你到底要幹嘛?”

“淩頌……”

溫元初一開口,淩頌罵人的話到嘴邊就生生咽了回去。

這麽久沒聽到過溫元初的聲音,他心裏其實很舍不得,可能不想承認。

“淩頌,今天真的跟人打架了嗎?你自己有沒有受傷?”

淩頌含糊回答:“我揍了他兩拳,又拌了他一腳,沒等他爬起來反擊,老師已經來了。”

溫元初:“那學校現在是怎麽說?”

“這兩天不讓我去上學,說等學校處置,不去就不去,我巴不得不去學校。”

淩頌這麽說着,不由地想要是換做上輩子的那個人,在他每回沖動做了什麽事惹麻煩之後,總免不得要訓斥他。

但是現在,電話那頭的溫元初安靜聽他說完,只安慰他:“幾天不去學校也沒什麽,你自己在家好好看書寫作業就是,我下周就回去了,落下的功課我給你補。”

淩頌心頭一松,溫元初沒有罵他。

他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說了,就這樣,我要寫作業吧,你好好考試。”

挂斷電話之前,仿佛聽到了那頭溫元初的一聲輕笑。

淩頌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錯覺。

第二天,淩颉又去了一趟學校,總算把事情給擺平了。

學校的意思,淩頌和溫元初不能再在一個班,免得影響不好。

這倒沒什麽大問題,反正溫元初十有八.九要保送,大不了他之後不去學校就是,那也不用給淩頌轉班了。

淩頌還得就打人的事情寫一份檢讨。

這周只剩最後兩天的課,淩颉幹脆讓他先待家裏自學,等到下周風波過去些再回學校。

之後兩天晚上溫元初都有打電話過來,淩頌每回都要等響個五遍才肯接,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對溫元初騙他的不滿,告訴溫元初他還沒有原諒他。

溫元初倒也不在意,至少淩頌沒再對他愛答不理,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溫元初在電話那頭說:“之前幾天去了幾所高校參觀、開座談會,明天才是正式的競賽考試,先筆試,後天實驗操作,再過兩天成績應該就能出來。”

淩頌随口應:“哦,那你加油。”

“淩頌,等我回去了,你肯見我嗎?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淩頌沒再吭聲,直接挂斷了電話。

那邊又發微信進來。

溫元初:淩頌,你要怎樣才肯不生我的氣呢?

他越是這麽問,淩頌越是心中憋屈。

淩頌:我不要溫徹,我只要溫元初,你要只是溫元初,我就不生你的氣。

溫元初:可我是溫元初,也是溫徹,你不能只要一個。

淩頌:我以前沒有上輩子記憶時,你也不喜歡我,現在我知道你有上輩子記憶了,我不想喜歡你不行嗎?你也忒雙标了。

溫元初:沒有不喜歡你,從來沒有。

淩頌:騙子。

溫元初:是真的,之前也喜歡你,我只是更想等你記起來。

淩頌:要是我一輩子都記不起來呢?

溫元初:不會,我知道不會。

鬼才信。

淩頌想,他身邊那麽多人和上輩子認識的人長一張臉。

他爸媽還有馬太傅他們活到四五十歲,也沒有上輩子的記憶。

真不知道溫元初哪裏來的自信,他一定能想起來。

于是又不想理那個騙子了。

嘴裏說着喜歡他,上輩子對他不好,這輩子前面十幾年也對他不好。

哪有這樣喜歡他的。

太氣人了。

周六晚上。

淩頌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地刷題。

溫元初那邊今天應該已經考完了,也不知道他考得怎麽樣……

正胡思亂想時,手機屏幕上跳出新消息,是堂叔溫宴發來的。

溫宴:元初今天競賽考完了,晚上我們接他出來去外面吃飯,喝了幾杯酒,這小子竟然喝醉了,我看他郁悶得很,問也不說,你們吵架了啊?

淩頌有一點意外,溫元初竟然會喝醉酒?

從前的宮宴上別人輪番敬他酒,他面不改色地喝下,也沒見有個臉紅心跳,怎麽現在跟堂叔喝酒都能喝醉?

淩頌:那肯定是你們灌他酒。

溫宴:啧,你這小孩欠打是吧?他心情不好,我們陪他喝酒,誰想他紅的白的倒一起喝,硬是把自己給灌醉了。

淩頌:那也是你們故意的,你們要是想阻止,還能阻止不了?

溫宴:你也不傻嘛,元初怎麽還說你傻來着?我看他也是個傻子。

……混蛋,竟然還當着堂叔的面說他傻。

溫宴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照片裏,溫元初閉着眼安靜靠在車後座,要不是溫宴說他喝醉了,看起來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淩頌盯着看了一陣,有點不是滋味。

溫宴:真吵架了?來來跟哥說說,哥幫你們分析,哥可是戀愛高手。

淩頌:宴哥,要是溫瀛堂叔他騙你,你會怎麽辦?

溫宴:那得看騙的是什麽?如果他出軌了、變心了、外面有別人了,還敢瞞着我,那我就跟他同歸于盡。

淩頌:……呃,沒那麽嚴重。

溫宴:那還好說,別的都是小問題,他要是肯改,再給個機會咯。

溫宴:人嘛,要學會豁達一點。

溫宴:關鍵是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其它的還要什麽自行車?

淩頌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喜歡溫元初,這是肯定的。

但是,溫徹呢?他喜歡溫徹嗎?

只要想一想這個可能,心尖就忍不住一陣一陣地顫栗。

那個人,他前世最依賴的、最怕的、也最離不開的人,……他喜歡他嗎?

淩頌:如果有一個人,你面對他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緊張、害怕,怕他說你、教訓你、看不起你,可一旦遇到事情,你又會第一個想到他,想要他在身邊,哪怕別人都說他是壞人,會害了你,你也不願意相信,這算什麽呢?

溫宴:你果然還是個傻子。

淩頌:宴哥……

溫宴:真有這麽個人,首先你肯定不讨厭他,對你來說,他想必是特殊的。

溫宴:至于喜不喜歡,那很簡單啊,你就閉上眼睛想象一下,你能不能接受跟他接吻上床,能接受就是喜歡,不能接受,那就不是呗。

淩頌:……

溫宴:你可別懷疑,哥是過來人,人都是欲望動物,身體的反應最騙不了人的哦。

行吧,當他沒問過。

關掉手機,摁黑房間裏的燈。

淩頌縮進被子裏,閉起眼,腦中全是他和溫元初親密糾纏的那些畫面。

溫元初的那張臉逐漸被溫徹取代。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長相,可他就是覺得有哪裏不一樣。

溫徹的吻落到他的唇上,他的身體發燙,心髒跳動瘋狂。

……他好像真的一點不讨厭。

那天晚上,淩頌又做了夢。

夢裏他回到四百年前,在興慶宮那張寬大的龍床上,他與人巫山雲雨,情熱難抑、抵死纏綿。

後半夜,淩頌從夢中醒來,一直幹瞪着眼直到天亮。

他終于發現,前輩子他每一次做這樣的夢,夢裏那張看不清的臉,其實都是那個人。

堂叔說的沒錯,人是欲望動物。

他早就對那個人動了色心。

于是之後那一整天,淩頌都在想這個事情,越想着心裏就越不得勁。

入夜,溫元初又一次發來微信。

溫元初:我已經考完了,今天是自由活動,省隊的老師帶我們去外面轉了一圈,明天就會正式出成績,之後開高校宣講會,不過已經有內部消息,我的名次靠前,保送基本沒什麽問題了。

淩頌盯着那幾行字。

他回:你昨晚跟堂叔他們喝酒去了嗎?宴哥說你喝醉了。

溫元初:嗯。

淩頌:你還會喝醉酒啊?你從前喝酒不是很能耐的嗎?

溫元初:現在的酒度數比以前高得多,而且紅酒白酒混着喝,很久沒這樣喝過,所以醉了。

哦,學什麽不好,學人喝酒買醉,越活越回去了。

溫元初:淩頌,我昨晚喝醉後,特別想你。

淩頌:……

溫元初:我想見你,等我回去了,你肯見我嗎?

淩頌猶豫不知該怎麽回。

溫元初打來語音電話,聲音聽起來略低啞,壓着其中的情緒:“淩頌,你又不理我了嗎?”

淩頌有點受不了,這人怎麽還學會撒嬌了呢?

但凡他上輩子能有現在這一成甜言蜜語的本事……

“你又喝酒了?”

“沒有,今天省隊聚餐,現在還在餐廳裏吃飯,我在洗手間給你打電話。”

“哦,那你慢慢吃吧,我要寫作業了。”

淩頌說完,趕緊把電話挂了。

他趴到桌子上,回想剛才溫元初說話時的語氣。

那種微妙的心尖顫栗感又冒了頭。

腦袋抵在桌面上,發呆一陣。

仿佛下定決心一般,他坐起身,重新拿起手機,打開了票務app.

九點四十的航班飛北京。

淩頌用力咬住唇,下單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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