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話說容衍一時脾性走出了房門,可是步子還沒邁出小院,就猶疑起來,慢慢吞吞的不肯前行了,随後還不時停下腳步,回頭瞅瞅。
可是身後空蕩寥寥,冷風乍起,卷起枯枝落葉。
哪有半點人影。
哼,容衍頓時一甩衣袖,原先還僥幸存有的一點點念想都灰飛煙滅,臉龐的冷意漸漸浮現,果斷踏出了院落。
安陽小心翼翼在身後跟着,氣也不敢大出,生怕又惹了自家公子什麽不是。
但,不出數十分鐘後,安陽再次出現在了沉凉的屋子門口,手擊打着房門,嘴裏念着“沉凉,我進來啦。”
之後進了屋子,合上木門,轉身看見沉凉依舊如剛才模樣,安安靜靜靠着床頭。
說到底,容衍還是放心不下沉凉的,即使一時脾性,可是嘴硬心軟,還不是派安陽又返回來照顧沉凉了。
沉凉聽見門邊聲響,側眼望着走來的安陽,濃黑的眼眸中光點閃爍,嘴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反是安陽從一旁的桌子邊搬來個木凳,坐在了沉凉身邊,嘆氣幾聲,然後特變複雜而糾結的目光看着床上的主兒。
你我同為下人,何故公子待遇差別如此之大,連安陽這個缺心眼的家夥都看明了了。
于是乎,安陽連連嘆氣,嘆氣之後用特別慎重的目光看着沉凉,沉凉面色無異,只是蒼白少許,面對安陽莫名其妙加之好奇的眼神也并無動容。
安陽憋不住話了,終于開口:“你和公子之間究竟怎麽了越想越怪的很。”
問話一出,沉凉置放在厚厚被褥下的手莫名縮緊成拳,一會,又獨自松開。
沉凉依舊不說一句話,安陽卻像是打開了話閘,滔滔不絕說起了這幾天的郁悶。
說到了各種生活瑣碎,聽來也是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最後東扯西扯也不管沉凉究竟有無在聽,反正安陽自顧自的說得情緒激昂,最後一股腦兒吐完了肚子裏的話,才發現四周過于安靜。
沉凉一聲不吭,安陽也說起無味,正獨自愈發無聊時,猛然像想起某事,眼珠滴溜溜轉動着,目光掃了周圍一圈,甚至還起身開門,看門外是否有人,确定無人後,他特神秘的湊近了沉凉,小聲說着,“跟你說件事,你可不許跟別人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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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實在憋在心裏難受,他也不會将這事說給別人聽,幸虧沉凉嘴緊,聽了也不會把事傳出去,這樣一想,心裏也就舒坦多了,于是還不等沉凉發言,安陽就迫不及待說了出來。
“芍藥姐喜歡公子你知道嗎?他們倆今天還抱在了一起。”安陽對于自己發現這個秘密顯得有些得意,雖然他當時瞧見也是大吃了一驚。
似乎怕是沉凉不信,他還特意加了一句,“我是親眼看見的,親眼!!真的真的,那房間裏只有他倆。”
即使這在安陽看來是個大秘密,即使安陽将話說的信誓旦旦了,可是從沉凉的表情看來,也沒有多大波瀾,就像安陽剛才只是在說今天天氣怎麽樣。
安陽這會卻是顯得有些婆媽了,也可能是沉凉太安靜,也可能是屋子太安靜,安陽索然無味,且只能靠言語來消遣時間了。
“你說公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怎也沒見他對那家姑娘歡喜呢,倒是有幾家的小姐對咱們公子芳心暗許,都私下委托了媒人來問過幾回了,我可是聽那些丫頭們咬舌根讨論這事好多次了。”
這回沉凉終是開了口,他望着停不下嘴的安陽,說:“我想再休息會兒。”
沉凉顯得有些無力,所以聲音較小,雖是如此,也成功制止了安陽聒噪的話語。
之後兩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安陽瞧得沉凉眸子黯然,唇色素淡,精神疲倦,看來果真是累了,于是安陽也識相的安靜下來,問候了幾句沉凉身體就打算出了房間,可是步子走到門邊,又停了下來,還是說了出來。
“其實,公子對你是好意的,你也不要惱了公子,昨晚你睡着不久後公子過來找你,聽說你病了之後就一直守着你,整整一宿,我說我來照顧就行可公子還不願意……”
安陽走出房間後,屋裏一直保持異常的安靜,沉凉維持剛才的姿勢就沒變過,假若說要休息在聽完那段話後也是說不着了,安陽心思比較大條,就算這種種事情都是他親眼所瞧,可是他也不會聯想到其中有千絲萬條的情愫纏繞在裏頭。
而沉凉不言語,往往也是想要掩埋住內心深處的情動。
你說,世上有沒有人是無心的?
無心,多好,沒有七情,沒有六欲,如此一來,便無求之,而不得了。
這一日,灰蒙蒼穹之上顯現金色日光,過幾時之後,厚厚的雲層被日光撥開,難得一次天色明媚起來。
今日難得一個好晴空。
可小徑路旁還是有殘雪,氣溫依然呵氣如霜,但是天色變得明亮也未嘗不好,說不定這樣的明媚持續個一兩日又得大雪紛飛了。
再等陽光到來,也怕要三月後了。
容衍心情難免有些低落,直至走到徐氏院裏,面上還泛濫着失意的情緒。
徐氏早早叫下人備好茶水糕點,見到容衍踏入房裏,笑面相迎,溫熱的手心握住容衍的手,仔細瞧着幾日未見的兒子。
走進屋裏,溫暖如春,徐氏與容衍共同坐在了側屋裏的炕床上邊,未等容衍出聲,徐氏倒是先開了口,續續斷斷問些小事,而容衍也是問一句答一句,顯然心思不在這裏。
徐氏又轉了話題,指今日做的糕點味道如何,可是容衍也處于神游發愣時,并不知徐氏再問何物。
“衍兒——”
徐氏從容衍來的那刻起就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也只是不曾挑明,卻沒想到進屋這麽久心思還沒收回來,說的話不知聽進幾句,雖不知是何事讓衍兒如此上心,但也得注意場合。
言罷,徐氏将手裏一串佛珠重重置于炕幾上,一聲重響拉回容衍游蕩許久的心思,容衍雙目茫然望向徐氏,嘴裏問道:“啊?什麽事?”
待容衍看清自己娘親臉上不悅的表情後,立馬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于是恢複笑容,眼神明亮,又成了之前那副輕佻的模樣,他馬上從盤子裏夾起一塊糕點放在徐氏面前的瓷碟子上,嘴裏不斷應承着,“娘,多吃點,哈哈,這塊看起來也不錯,诶?還有這個水晶餃……”
不一會,那小碟子上邊就堆滿了容衍夾過來的點心,徐氏看了,滿滿的無奈,卻也不好再說什麽,絮叨了一時半會後終于是回歸了正題。
徐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端起香茗,喝了幾口潤潤嗓子,接着起身,朝着容衍招了招手,“衍兒跟我過來。”
他們出了屋裏,走向西邊書房。
書房裏彌漫着一股疏解不開的墨香氣,徐氏踏進書房,走到書桌前,在那桌上放着整理好的畫卷,畫卷約莫十來幅,不多,卻也不少。
容衍此刻倒是納悶,莫非娘親好雅興,約他共賞名畫佳作?
非也非也,怕不是,娘親對畫作一向是不感興趣的。
可是徐氏問的下一句話令容衍着實尴尬了一回。
*** ***
徐氏手執其中一卷畫,細致的将畫卷緩緩打開,面龐帶着微笑,仿佛看到驚豔的事物,眼中滿意的目光猶然綻放。
從容衍這個角度順光看去,也只是瞧見大體輪廓,疑似人物圖。
“衍兒,你不是一向喜歡美人嗎?”徐氏輕輕道出這句話時,沒有絲毫防備的容衍被驚吓住了。
從前,無論是爹還是娘親,一向不喜他成日呆在莺莺燕燕堆裏,只要提起美人,他們就惱,所以他也就不提了。
可今日這真是奇了怪,主動跟他提起美人作甚?
一時間,容衍倒是來了興趣,主動湊向前去,仔細一看,瞬間便黑了臉。
圖上女子纖手執扇,面若桃花,猶抱琵笆半遮面之态,身姿婀娜,亭亭玉立,有小家碧玉姿态,可若論美人二字,卻也是沾邊罷了。
從容衍過來這一刻起,徐氏就在旁邊細細觀察自己兒子的神情,明顯在看到畫卷後表現不喜後,徐氏就趁着容衍開口前連忙接道:“不打緊,若衍兒不喜,這裏還有許多幅,可以給你慢慢挑選。”
“不必了。”容衍将手中的畫卷丢擲桌上,“我暫且未有過成親的念頭,不勞娘親為我操心。”語罷,容衍大步走出書房。
“诶——”徐氏慌忙叫喊也是止不住容衍的步伐,接連嘆息幾聲,少許後便也安靜下來,朝着門外叫了句“茗兒”,茗兒聽見夫人召喚自己,趕緊進了門,湊到徐氏身邊。
徐氏眼眸微眯,手裏抓起容衍方才丢下的畫卷,瞬間将一副畫卷撕成了碎片,然後往空中抛去,渲染着色彩的紙片就這樣紛紛揚揚撒落一地。
“說好是美人,卻是這等姿色,最終也是入不了衍兒的眼,那有何用?”
不知為何,徐氏腦中忽然浮現出前幾日的景象,那個墨發少年,平白在冷風中跪了如此久,雖說面色蒼白,卻也是美的。
總之,的确令人過目難忘。
只是說男子貌美,這不白白是個笑話!
徐氏眼中透出的目光越發淩厲,她緩緩走到桌旁,拿起桌上還未拆開的畫卷,統統扔在了地上。
“這些,都給我燒了吧,別礙着眼了,”說着徐氏又走向了在一旁的茗兒。
從公子走出門的那一刻起,茗兒就知道夫人不高興了,只是夫人從來不喜将這些情緒顯露在外,可盡管如此,茗兒還是覺得心中惶恐不已。
徐氏說出來的話輕悠悠的,可莫名令人生寒,“現在開始,你給我盯緊衍兒,假若有任何不妥之事,論大論小,都要來告許我。”
“是。”茗兒怯怯應答。
今日的日光頗具暖意,要是過了這一日,怕是足足一月多見不到陽光明媚的天氣了。
途中路過湖畔,湖畔裏的荷花早已在夏日褪去時就已凋零殆盡,此時冬日裏也就只能瞧見枯黃的葉柄七零八落的散布在水中央,一眼望去,滿是蕭條。
要想荷花遍布滿池央,也需明年夏日。
容衍想到了沉凉,他倆就是在這池畔間相遇,那日的荷花初露粉尖尖,荷葉碧色滿池央,他就站在柳樹下,不知被映襯的多好看。
忽然、忽然間,容衍心裏異常的想念沉凉,就怕這份想念不知不覺中早已轉變成愛念。
只是,當事人卻糊塗,不明所以然。
容衍加快了步伐,走過了湖中小橋,朝着小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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