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翌日,清晨,沒有陽光,天空之上,陰霾堆積。
昨日夜裏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像被撕破了的棉絮。
早日起來,大雪止住,遙望四周,皚皚白雪,小路上全是堆砌着一層厚厚的雪,一腳一小坑。
古府小樓中,安陽端着藥敲響開了沉凉的房門,稍等片刻,無人響應,安陽又敲了幾下,“沉凉,在裏面嗎?”
依舊無人應答,安陽試推門,發現從裏并無鎖住,于是推門而入。
室內昏暗,寂靜一片,起初安陽以為沉凉早已起床出去了,可想想,也不應該,天寒地凍,加上病患在身,又何地可去?
安陽将手上的藥碗放在桌上,找尋到火褶子将蠟燭點燃,随即,室內亮堂,安陽尋光望去,發現沉凉可不就在內室的床鋪上,安陽被吓一跳,安撫了心神,埋怨起來,“沉凉,我可在外邊敲了許久門,你在裏邊倒也應一聲呀,還以為你出去了。”安陽端碗走近他,可發現沉凉睜着雙眼,眼神放空盯着前方,神情看着也沒精神,倒是一頭烏黑細軟的頭發還略顯光澤,臉色、嘴唇皆是素淡蒼白。
安陽瞧着,又不放心了,怎的昨夜還褪去了溫熱,莫非今日又複發起來?這可是好,昨日公子就叮咛囑咐道,務必照顧好沉凉。
啧,一個個都是小祖宗。
安陽伸手探額,感受到餘熱尚存,說道:“你現在病還沒好全,趕緊喝了這藥。”于是端碗遞給沉凉,沉凉聽聲才驚覺,身旁有人過來了,緩緩瞥目,看着安陽。
一雙靈動的眼眸此刻全然無神,空洞洞的,仔細瞧着,含有傷悲,頗為凄厲。
這、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兩日為何大夥都如此不對勁了?安陽着實納悶。
沉凉盯了一會安陽,就推開了那碗藥,開口的聲音不似以往清澈,仿佛疲憊至極才有的低啞,“我想去找公子。”
“什麽?”好半響,安陽聽着這句話,不解其意。
“我想去找容衍!”
這會沉凉說完了這句話也不管安陽反應如何,就直接下床,鞋襪也來不及穿,赤着腳踝踩在地上只覺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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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這下安陽倒是手疾眼快,趕緊把藥放在一旁就拉住了沉凉,“別找了,公子打昨日下午就沒在府上,夫人早就派人去尋了。”
安陽的話才落下,沉凉就仿佛被定身了一般,原地不動,安陽勸阻着他去床上邊,別再着了寒氣。
沉凉的神情已經有些麻木了,愣愣轉過身任由着安陽扶着上床,嘴裏卻還念着,“那又能去哪裏呢?”
安陽老實答着:“我也不知道公子會去哪裏,你也別擔心了,說不定公子等會就自個回來了。”
“呵。”沉凉這會卻是恍過神來,話裏道不盡的薄涼,“他回不回來與我何幹?他是死是活又與我何事?”
“這——”安陽一下确實答不上話了,怎麽這會沉凉與之前判若兩人,先前還說找公子來的,真是把他弄糊塗了。
沉凉話落下,随即又走到床邊躺下,拉扯過厚實的棉被遮蓋住自己,整個人卷縮着,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你走吧,藥擱桌上就好。”之後就無聲響了。
安陽有些不解的摸了摸腦袋,聽話将藥放下,“你可記得吃,冷了就不好了。”說罷就準備走出屋子,可沒想到的是,出門時迎面走來一人,近了些才瞧仔細了,竟是他,沉吳——沉凉的父親!
安陽雖是疑惑,卻也馬上拱手問好,“怎的今日閑情,沉花匠來此可有何事?”
沉吳天生一張小人面相,印堂狹窄,兩腮無肉,盡管此刻是笑着的,可是那雙吊眼梢總讓人覺得刻薄。
“我今日聽得沉凉病了,心中擔憂,便前來看看。”
安陽暗裏嗤之以鼻,面上卻不表露,于是随便與沉吳念叨了幾句,就匆忙走了。
沉吳見安陽一走,嘴邊的笑聲便戛然而止,眼中精光逐漸擴張,兩手拍了拍衣袍,翹着下巴敲響了屋門。
沉凉悶在被中,以為是安陽又回來了,說了句“推門就是。”
沉吳在外聽見,換上一嘴臉的笑容推開了門,“兒呀,是我,聽說你病了,心中牽挂,特來看看你。”
沉凉愣了,眸子一暗,手不自主地拽緊了被子,反應過後,馬上便是掀開被子,腳踩地上,向門口迅速跑去。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快些鎖上門,可無奈,來不及了,沉吳早進來了一步。
沉吳身體擋住了門口的光線,投落下一片陰影在沉凉瘦弱的身子上,沉凉肩膀微微顫抖,瞳孔莫名放大,發了白的嘴唇支吾着說不出話來,連帶着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一切,皆是因為看見了沉吳。
他為何會來這裏!!果真也是巧了,前不來後不來,偏偏挑在此刻,以看望為由!
沉凉心中告誡自己要萬分冷靜,可是還是控制不住的伸出了手,指向門外,“出去。”因為尚在病中,聲音聽着也是虛弱。
倒是沉吳咧開嘴,故作憐惜道:“兒呀,我想你萬分,聽說你病了,心中傷感,馬上就過來瞧你了。”
哼,想我?關心我?來看望我?可笑呀,沉吳這厮還會這套。
沉凉似乎聽到了今年最大的笑話,嘴邊冷冷譏笑着,指着門外的手微微發抖,怒目瞪圓盯着沉吳,“再說一遍,出去!!”
沉吳不退反進,步步靠近沉凉,沉凉步步後退。
說話間還試圖觸碰沉凉,沉凉一個激靈,用盡力氣趁着沉吳還在門邊,立馬狠狠踩了沉吳一腳,然後使了勁将他推了出去,沉吳雖吃痛,可也反應快,面上僞裝的慈愛瞬時成了陰狠,“老子來看看你,你還反了不是,養你這麽大,還不如當初喂了豺狼,也好比如今在這反抗老子來得強。”
沉凉卯足了勁,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間,一口銀牙緊緊咬住,使勁把門合上,插上了門闩。
沉吳在外陰狠狠地叫喚着,不停的敲打着門。
沉凉在內大口喘氣,眼裏是藏不住的厭惡,待氣息稍稍平複之後才冷言對沉吳說:“方才你在來的路上可是遇見安陽,安陽告知與我,公子約莫還有片刻便會來我這兒,到時見了你對我如此,定會袒護我,而怪罪你,還不快走。”
府裏早些前,就有傳訛說,公子很是寵愛一位小厮,吃穿住行無一不是按最好的來,甚至還說他就是公子偷偷在小樓中養着的娈寵。
人道:“貌相如何。”
見過的人唏噓不已,“的确極佳。”
想來,沉吳必是聽說了這些,所以在門外瞎嚷嚷幾句,就罵罵咧咧的走了。
沉凉貼着門板,背脊緩緩下滑,最後坐在了地上,貼耳聽外邊的聲響,漸漸消失。
門縫透進光線幾許,打在沉凉側面,沉凉眼裏愈發濕潤,在光線中,顯得亮晶晶的。
方才,就像經歷了一場劫難,而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心有餘悸。
而比餘悸而為恐怖的,是恨——
恨沉吳,為何不早些死去;留在世上,枉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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