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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已經被烤得一團焦爛,現還在地上滾了一圈沾灰,顧長離絕了能吃上一頓烤魚做早膳的心思。從一旁的幹糧袋裏拿出幾塊糕點,順勢遞給兀自尴尬着的李承桐。
其實畢竟也是王爺随行的馬車上常備的點心,吃起來口感還是十分不錯的,香甜軟糯。可是就算再怎麽美味誘人的食物,一天到晚地吃多了,也實在是叫人忍受不了。
李承桐見着眼前人皺着眉頭沒滋沒味地盯着手上攥着的玫瑰糕,一臉苦大仇深的委屈表情,險些失笑出聲。
“若是長苼實在不想再吃這些,我可以去外面找找,這裏人煙稀少,可以食用的野獸飛禽應該不少。”
“不至于此。”
顧長離跪坐于地,整了整袍襟,神色嚴肅地說道。
“此處地勢不明,情況未知,叢林深處潛藏着何等危機尚無人知曉,我也并非那為了吃食便不顧性命的饕餮客,在食物真正告罄之前,在下并不提倡貿貿然地狩獵——況且,王爺身上還有傷不是麽?”
對于顧長離前面所說的那些話語,李承桐只是不置可否地聽着,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什麽特別的神色,不過這最後幾個方一說出,他的心頭卻是一蕩,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意。
“莫非,這是長苼在擔憂我的安危?”
顧長離毫不客氣地給了這位一直以來自我感覺都過于良好的便宜王爺一個冰涼的白眼。
“在下的言外之意,是說善騎者墜于馬,善泳者溺于水,王爺雖然練得一身強橫武功,可也不要過于托大,不然折了自己就罷,說不準還得拖累小人——王爺可是随性慣了,我還頗惜着這條命呢。”
“善騎者墜于馬,善泳者溺于水……”
李承桐似有所悟地伸出手婆娑下巴,渾然不覺自己此刻灰頭土腦的狼狽模樣,陷入沉思的目光中似乎潛藏着什麽不可名狀的情緒。
“這樣的話語,倒不像一位商賈出身,甚至從未曾去過學堂的平民百姓能夠說出的。”
在一旁端着好容易從廢墟裏扒出的幸存杯皿潔面漱口的顧長離聞言冷哼一聲,反唇相譏,話含機鋒。
“徒手殺虎,毫發無傷,這樣的武功氣力,也不是傳言中那個好色無能的荒唐王爺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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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毫不躲閃地迎向仿佛被他戳中痛處而顯得神色陰郁,墨瞳沉沉的男人,二人這般四目相交,沉默以對許久,一股壓抑又沉重的氛圍在整個洞窟內不斷蔓延。
“人生在世,誰能沒幾個不可告人的隐秘呢?關乎顏面,關乎財帛,有的甚至攸關生死——王爺,眼下我們是綁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不想,也懶得去深究您想要隐瞞的那部分真實,您也勿要再做多餘的猜測可好?各退一步,秋後算賬這種事,也得先保證留下一條性命。”
就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息逼仄到頂點,瀕臨爆發的瞬間,顧長離忽地輕舒口氣,繼續自己尚未完成的清潔工作,抛下這樣一番話後便不再言語。
他考慮眼下的情境,有心要做退讓,然而對方卻并不曾注意到他的心思,或者說,即便有所察覺,然而對方并不卻步。
“我曾聽聞這樣一個故事,說的是在一個剛剛從戰亂中建立起來,大部分國土都還是一片廢墟殘骸的國家裏,有一個十分賢明能幹的國相,他的內政手段舉世無雙,即使在國君領兵征戰,朝局動蕩,百廢待興,千頭萬續紛亂無比的時候,他還是将一切處理得妥妥當當,有條不紊,一時間從朝野到民間,對于這位國相的贊頌喧嚣而起,巷陌皆聞。”
李承桐的故事剛一開頭,顧長離的表情就有點古怪起來,随着他一點點地推進情節的發展,這種熟悉的既視感便愈發濃烈起來。
南王此時一本正經地和他講的,不就是不久前自己随口拿來和一位小婢女逗趣的麽?
那個小丫頭就喜歡聽寫機巧鬥智的小橋段,央他講故事的時候,當時腦海裏忽然一念閃過,便将自己原本從圖書館的野史裏看來的一段改頭換面權做玩笑說出,卻不料這般笑談間的話語,都叫人傳到李承桐耳中了?
現在想來,這個故事內裏蘊藏的深意,于此前南王身處的環境簡直是不謀而合,契合到了一種境界,若說不是有心,倒更顯得虛僞。
怪不得此番南王一改以往做派,前倨後恭,必有所求——顧長離不禁聯想起自己安居後院樂得清閑的那段時間裏,究竟講了多少有頭無尾的轶事段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指不定眼前人是不是以此誤作他是一個世外高人,這般讨好親近只是千金買骨,想換來他的投誠?
被自己的腦洞吓出一身冷汗的顧長離并沒有注意到,在他恍惚走神的當口,李承桐已經接着方才的話頭,繼續講着那段發生在另一個時空裏的久遠往事。
“那位國相也十分滿意于自己的執政水平,在一次和好友喝酒的時候,自誇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成果豐碩,成績裴然。卻不料他的好友聽聞此語,吓得手中的酒觞都掉落在地,直言他國相将有殒命亡家之禍。國相悚然而驚,卻也萬分疑惑,他治政勤勉,有功無過,深得百姓愛戴誇贊,只待君主禦駕歸來,說不定還能獲得封賞,又何來亡命之禍?”
“國相的好友直言說道,‘汝治政有方,愛民如子,官場之上百官稱頌,民間黎庶交口稱贊,君上出征數月,官聲民望水漲船高,甚至有了識汝不識君的流言,此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若是待到君上歸來,此情此景,又該作何感想?那位可是從馬背上殺出這天下的。’友人這番直白的說明,終于叫國相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樣的疏漏,一時間汗流浃背,兩股戰戰,當即俯身向這位好友致謝。”
“從那之後,國相雖然依舊認真治政,對待百姓卻不複之前那般寬厚,甚至縱容府上的子弟家仆去強占土地,走雞鬥狗,一時間百姓怨聲載道,那位國相的名聲也随之一落千丈,叫人不齒。”
“明面上來看,那位國相似乎是吃了大虧,給自己的一生都蒙上了污點,然而從此以後他卻成了君王最信任的臣子,在同君王一道征戰,立下赫赫功勞的那些開國元勳因為種種原因沒落甚至被抄家滅族之後,他卻依然站在權利的峰巅,家族也一直得以延續繁榮。”
故事到了尾聲,李承桐手上的勁道也越發地大,早先顧長離交給他的那塊糕點随着他的舉動變成了一堆細碎的粉末,從他的指縫間簌簌落下,而他卻毫無所覺,更确切地說,是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投注在對面人的身上。
“那個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長苼,本王且問你,如果故事裏的那個國相不是忠志之士,而是個野心勃勃的奸臣,他韬光養晦,甚至不惜自污其身贏得上位者的信任,暗地裏卻在積蓄着力量,等待爆發的那一日——等他真正登上了那個位置,之前所犯下的一切自然煙消雲散,一筆勾銷——成王敗寇不外如是。”
“告訴本王,長苼,如果故事真是這樣發展的話,他最後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
顧長離在南王狂熱又殷切的目光中一陣失語無言。
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大不大他不清楚,不過他很明白——自己現在遇到的麻煩一定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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