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結束

不遠處的溫沅皺眉,一擊不中,她已然是強弩之末,比起天草二人好不到哪兒去,與幾個時辰前那威風凜凜的模樣相去甚遠。當然,這一切都拜金坎子所賜,要不是金坎子安置在床榻的符驚,她又如何落得這般狼狽?以至于不得不支開手下獨自前來江邊療傷。

發現剛才那道攻擊也不過是虛架子後,天草和金坎子鎮定下來。

此時夜色正濃,烏雲不知何時出現,遮去大半月光,黑暗中燃起點點幽綠的鬼火,而溫沅正站在數點鬼火之間,一手提着一具死透的屍體,一手掰下斷臂正往嘴裏送,“咔嚓咔嚓”的咬着骨頭,嘴角流下暗黑濃稠的血,原本豔麗的容顏顯得猙獰可怖。

這毫無形象可言的進食場景着實讓人反胃,金坎子慘敗着臉色,手哆哆嗦嗦的從懷裏掏出一包藥粉。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用法過度。原本一身病骨,今晚更是耗費過多的法力催動符咒,早就透支了體力,現在還能勉強站着,甚至想要與溫沅一戰,盡管天草不認同,但他是打心底佩服金坎子的心志堅定。

按下金坎子閑不住掏着藥包的手,天草回頭沖他一笑:“這次我來。”

在旁人沒注意的情況下迅速吞下一顆大還丹,湧往四肢百骸的力量讓天草興奮不已。這種掌握一切的感覺實在是不能更爽,難怪那麽多人對名與利趨之若鹜。

你來?你來什麽?金坎子只覺心裏有股無名火在竄,這個人手腳筋被他挑斷,就算陸醫師如何的妙手回春醫術高明,這短短幾年功夫就能恢複如初了嗎?頭一次,金坎子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用在天草身上的手段。只有經歷過從雲端跌入深沼才能體會那種刻骨銘心的、如萬蟻噬心般的絕望。

天草不知金坎子心中所想,他握着手中劍,心情一陣激蕩。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沒再使過劍了?然而再一次執劍對敵他一點生疏感也沒有,一掃這些年憋在心中的積郁,誠然,他不再是弈劍聽雨閣的蕭逸雲,但他仍舊是一身傲骨铮铮的孤鹜劍客天草!

手起,“唰”的一聲閃過一道白光,劍出鞘,直指溫沅。

金坎子一時看的愣住,這架勢,真不像多年未摸過劍的人。再一看,金坎子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天草的法力是支撐不了他長時間戰鬥的。

天草顯然也是知道這點的,從陸醫師那裏讨來的藥丸只能維持幾分鐘。手腕一動,火光無聲在溫沅腳下鋪開,一時間将她定的死死的。溫沅惱怒,将屍體的整只手臂扯下塞進嘴裏,原本可人的櫻桃小嘴越張越大,嘴角裂到耳根處,咀嚼兩口連肉帶骨一并吞下,身形暴漲,露出她原本可怖的模樣,青面獠牙,這下再濃烈的香味也蓋不住從她身上傳來的惡臭。

戰鬥開始的快,結束的也快,金坎子正估摸着天草恢複了幾分,就聽見一聲慘叫,叫聲怨毒無比,令人毛骨悚然,天草帶着一身血污禦劍飛回。

默默打量了一番禦劍自在的天草,紅發飄逸,那血污當真半點沒濺他臉上,眉目俊朗的不可言說,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活像只要抱抱的犬只。金坎子哼了聲:“出息,一個化生魔就值得你得意成這樣?”

知道金坎子嘴利,天草也不在乎,收了劍将那殘破不堪的屍體重新埋進坑裏。

金坎子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說道:“你走吧。”看着天草頓時僵住的身子,金坎子有些惡劣的勾起嘴角,“這次事,算我欠你……”

“你沒有欠我什麽,是阿蓁拜托我的。”天草出聲打斷金坎子的話。

阿蓁……再次聽見這個名字,金坎子不禁微怔。那個雲麓仙居的少女,陪着自己度過了少年時光的少女,是自己親手埋葬了她的未來。天草低沉的嗓音念道“阿蓁”二字時,總與平時的輕佻不同,像是用盡了一生的溫柔以待。這讓金坎子不由嫉妒,憑什麽?明明都是玉玑子師父的徒弟,明明攻陷雲麓仙居秦蓁也有着不小的功勞,為何這些人仍舊願意舍棄生命去保護她?

眼看金坎子面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似喜似悲,帶着不易察覺的憤恨和委屈,天草有些擔憂,輕喚了聲“汐風”。這一聲将金坎子從回憶裏驚醒,他不禁好笑,自己這是在計較些什麽?他是金坎子,玉玑子坐下最負盛名的徒弟,手裏握着多少權勢?又何須去嫉妒一個屍骨無存的女子?他仰頭,聲音恢複慣有的清冷:“顧汐風已死,如今只有金坎子。”

“呵……”天草笑了,眼裏卻無半點笑意,聲音有些冷,“你說,誰死了?”

“顧汐風早唔……”

天草一把捂住金坎子的嘴,盯着金坎子驚疑不定的眼,一字一句道:“顧汐風死了,那這些日子和我一起的誰呢?”

金坎子想說些什麽,奈何被天草鉗住下颚,只能鼓着腮幫子拿眼瞪他。

“別說我不愛聽的話。”天草盯着金坎子看了一會,這人一如當年風姿不減,這些年時光似乎并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而他知道這只是表象,金坎子的手段如何,就如他人有多美一樣,心就有多狠。

“你究竟,有沒有心啊?”天草輕聲呢喃,松開鉗制住金坎子的手,反而像兒時金坎子常對他做的那般,将人摟在懷裏。

金坎子閉嘴不答,這個答案,就他連自己也不知道。

倆人沉默着坐在樹下,卻再無交談。直到天邊泛起白光,将一條洛水照的波光粼粼,金坎子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走吧。”

天草閉着眼沒動靜。

金坎子擡手照他腦袋上就是一巴掌:“我讓你滾!”

天草不惱,反而拽住金坎子在他頭上作亂的手,盯着金坎子的視線灼灼,再次問道:“你究竟,有沒有心?”

金坎子指尖冰涼,此時被天草握在手心,只覺得從對方手心傳來熾熱的溫度快将他融化。

“如果沒有阿蓁的囑咐,你還會這樣一次又一次不顧性命來救我嗎?”金坎子有的是辦法讓天草閉嘴走人,偏偏選了最令兩人難堪的一種。秦蓁,永遠是橫在兩人之間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金坎子輕輕一笑,抽出被握住的手,推了天草一把:“你快走吧,以後別來我家了。”

是的,我的家。金坎子不知多少年沒再提過“家”這個字。自從他養父母也死後,他就再沒家了。跟着玉玑子四處漂泊,那些屋子對他來說不過是個下榻的地方。如今兜兜轉轉,沒想到再回平遙鎮,他的家竟被人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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