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光速不變

這是第二天的早上。

外頭的天空剛剛擦亮的時候,一只飛暈了頭的鳥兒“撲通”一聲撞在玻璃上,把許嘉年給鬧醒了。

四周蒙蒙暗又蒙蒙亮,虛浮的藍色在空間裏飄蕩着,既像是宇宙所放出的藍光,又像是思維的觸手飛離腦海,浮出世界。

許嘉年擁着被子發呆。

昨天攝影展上他答應的事情此時正清晰地映在腦海裏,被主人翻來覆去地琢磨着。

他們在一起了。

應該說,他們又在一起了。

許嘉年翻了個身,将被子團成個小山,下巴抵在上邊。

其實這件事也沒那麽有意外,他還是挺喜歡盛薰書的,當時他和盛薰書分開,就算七層是為了盛薰書好,總也還剩下三層是想未來兩個人能夠更好地在一起。

不過這件事還是有點意外的,他本來沒有想過那麽快做決定的,但昨天那個時機真是太好了,他簡直被擊中了。

将他們兩個的事業結合起來,拍出的那張照片,新奇又絢爛,讓人感覺似乎看見了未來——未來也是這樣漂亮。

幾年不見,錯錯談戀愛的手段大有進展啊,難道和別人練習過?

許嘉年暗暗揣測着,突然伸手往床頭一摸,拿起手機,滑開手機中的某個視屏。

兩個小人頓時躍然屏幕。

走在前面的小人吭哧吭哧地搬着書,書架有它五個人那麽高;走在後面的小人也吭哧吭哧搬着磚,磚頭少一點,只有它四個人那麽高。

許嘉年用手指丈量了下書架與磚頭的高度差,露出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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磚頭矮一點是證明你能夠追得上我嗎?……搬什麽磚頭,明明你從頭到尾只扛了一個“磚頭”到處跑。

鬧鐘響了。

于是一切浮華的想象如粒子飛散。

許嘉年收了手機,像往常一樣坐起來,還沒下床,就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等等。

他心頭有點不好預感,正要擡手摸摸鼻子與喉嚨,又接連打了兩三個噴嚏。

果然。

許嘉年看着呼呼吹冷氣的空調。

真的着涼了——

盛薰書見到許嘉年的時候,許嘉年剛剛跑完步回來。

踏進花園的人穿着白色運動服,脖子上撘條小毛巾,臉上身上都是汗。

其實這人和往常也沒什麽區別,但不知為何,盛薰書總覺得對方和其他時間有些小區別。他盯着許嘉年看了一會,在見到對方說沒兩句就擡手揉了一下鼻子時恍然大悟,說:“你等等!”

盛薰書鑽進房間,兩分鐘後,拿了一瓶噴霧出來:“你的鼻炎又犯了吧?這個對症嗎?”

許嘉年接過一看,居然是自己過去用的牌子,他說:“對症。你也有鼻炎?”

盛薰書難得洋洋得意,撸起袖子,展露肱二頭肌:“哪能呢,都說會得鼻炎的人就是不運動的人,你看我這運動量,像會得這個毛病的嗎?”

許嘉年轉着手中的瓶子,看瓶身信息:“那就是特意為我準備的了?”

盛薰書:“當然!”

許嘉年順口問:“還每年都買一瓶新的?”

盛薰書也順口回答:“今年買了兩瓶,不是說你這裏不好看醫生嗎?”

許嘉年不說話了,飽含深意地看着盛薰書。

盛薰書有點臉紅,嘟囔道:“怎麽,都隔着一個太平洋了,還不興我沒事想想舊情人?”

許嘉年無辜道:“我什麽都沒說啊。”他摸出手機,滑了兩下,将屏幕轉向盛薰書,“一起去看嗎?”

屏幕上顯示着今天晚上一場歌劇演出。

盛薰書一口答應,看着許嘉年出了自己花園,拐進隔壁後,才回過味來:

欸嘿,今天對對主動邀我了!

晚上八點,歌劇開場。

金紅色的垂幕層層拉起,流蘇振顫,燈光熄滅,當高亢的聲音随着舞臺燈的乍亮而響起之際,整個劇場一齊安靜。

舞臺上的聲音恢弘又盛大,哪怕幾乎對音樂沒有鑒賞能力,盛薰書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肺腔随着聲音的輕輕抖動,幾乎被扯入音域驚濤駭浪的漩渦之中。不過震撼畢竟是短暫的,很快,盛薰書回過神來,無比惋惜:唉,聽上去好厲害的樣子,就可惜……

他悄悄看了隔壁的許嘉年一眼,有點尴尬:我不太聽得懂……!

許嘉年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盛薰書的小動作。

表演途中不好出聲,他拉過盛薰書的手,在對方掌心中寫字:怎麽?

手掌癢癢的,連帶着心髒也有點癢癢的。盛薰書也在對方掌心寫:不太聽得懂。

許嘉年:要走嗎?

盛薰書:不用。你喜歡……

許嘉年:我不算喜歡。

盛薰書:咦?

許嘉年慢吞吞寫道:這是我第一次來聽歌劇,以前一直不知道找誰來陪。萬一嘗試了不喜歡,想先走,就太沒有禮貌了。

這長長的一句話,他從盛薰書的指頭開始寫,來到掌心,又寫到手腕。

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微一用力,指頭按在盛薰書的腕脈上,感覺強而有力的跳動透過皮下,彈在指腹上。

下一秒,他的手被盛薰書拽住了。

黑暗裏,許嘉年朝隔壁看了一眼,看見盛薰書的雙眸。

那雙眼睛,在黑暗裏閃爍着如星月一樣的光芒。

這一場歌劇最後,兩人還是沒有提前離席。

聽得久了,哪怕不太能夠聽明白臺詞,也沉浸着徜徉在音樂之中了。最重要的是,身旁有喜歡的人,那麽做什麽都有額外的意趣。

等到歌劇結束,踏出劇院,繞道劇院後的小巷行走,涼風呼嘯,星星撲閃,夜晚間時刻不休的人聲與車輛聲則遙遙停在世界的彼端。

路燈像一個橙紅的火球懸在前進的半空,兩側的垃圾箱裏塞滿了垃圾,一只白貓蹲在垃圾箱下,遙遙盯着垃圾桶的上方思量着,直到兩人走得近了,才“喵嗷”一聲溜了。

刺耳的貓叫在小巷子裏長長回蕩,将夜凸顯得越發安靜。

彼此纏繞的掌心之中,熱意貼着皮膚往裏頭鑽,似乎還有心髒,就在手掌中一下一下地跳。

許嘉年:“你知道我們現在像什麽嗎?”

盛薰書迷惑:“像什麽?”

許嘉年:“像下了課就手牽着手一起去上廁所的女同學。”

盛薰書張口結舌,幾秒鐘後,他突然大叫一聲:“你老實說,你高中時候是不是對我做了很多——”

許嘉年:“很多什麽?”

盛薰書:“撩而不娶的事情!!!”

許嘉年:“嗯……”

盛薰書:“是不是!!!”

許嘉年踢了一下腳前碎石。

碎石骨碌碌向前滾去,其中藏着小小聲的嘀咕:“現在才知道,太遲鈍了。”

這一夜之後,許嘉年和盛薰書的關系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就好像春日還泛着薄冰的水面突然經歷了一場夏季的風,冰沒有了,只剩下水。

日常的生活還是那個樣,兩人各自忙着工作,但身處同一個城市,住址就在隔壁,早晨醒來拉開窗戶就能和對方打個招呼,晚上看着對面關燈的時間就知道他什麽時候進入安眠。

打球的時候共用一條毛巾也沒有問題,吃飯的時候會先将盤子裏對方喜歡的東西挑出來,再評價評價對方的衣着品味。

一切都很好。直到許嘉年手頭的研究出了成果,上邊對他十分欣賞,他可能調動到挺遠城市的某個知名研究所進行為期兩三年的深造與鍍金。

從許嘉年這裏得知消息的時候,盛薰書愣了兩三秒,接着有點疑惑問:“深造我明白……鍍金是什麽意思?你們搞科研的也講究這個?不是主要看成果嗎?”

許嘉年鄙視地瞅了盛薰書一眼,淡淡說:“如果拿了諾貝爾,當然看成果。在此之前,985和211一樣嗎?”

盛薰書誠懇回答:“我明白了,果然不太一樣。”他接着問,“那鍍金成功之後會有什麽躍進?”

許嘉年:“嗯……”

盛薰書:“嗯?”

許嘉年:“打個比方,萬一三年後世界末日,這個國家有一艘可容納一百萬人的方舟的話,也許我有一個名額。”

盛薰書大手一揮,幹脆道:“別說了!收拾東西吧,你去哪個城市我就去哪個城市,千萬別為了我瞻前顧後,我不會拖你後腿的,這就麻溜地收拾了包袱跟你走,到時候咱們買同一架航班隔壁的座位,路上累了你可以靠着我的肩膀睡一覺。”

許嘉年被逗笑了:“我的隔壁肯定坐着同事啊。”

盛薰書退而求其次:“我們可以坐前後排。”

許嘉年:“也許我們研究所包機了呢?”

“你……你們研究所這麽有錢?貪污公款了嗎?”盛薰書有點震驚,而後負氣,“那我包一架機跟着你們,這總可以了吧?你可不要和我說航空管制什麽的!”

許嘉年笑倒在床上:“那我在去那個城市之前還要不要和你一起坐飛機去旅游啊?”

盛薰書瞅着許嘉年,他還挺想撲在許嘉年身上,但現階段只敢撲在床上,那手指去戳許嘉年:“這是你說的啊。”

許嘉年的腰有點癢,他翻了個身:“好吧,算我說的……”

盛薰書又問:“那我以後如果接了什麽很重要的工作,要去南極北極蹲守十天半個月,你會和我一起去嗎?我們可以看看企鵝看看熊。”

許嘉年又翻了個身:“我休假的時候和你一起去。”

盛薰書心裏打着小算盤:美國不像國內,這裏經濟不好,休假挺多,加班倒少。這樣想來,挪出一個許嘉年能夠陪着周游世界的時間根本不難!

他算清楚了帳,心花怒放,一翻身壓在許嘉年身上,啾了他眼睛一口!

氣氛頓時凝注。

兩人的動作都停了。

他們互相看着彼此,盛薰書腦袋有點空白,結結巴巴說:“你……你的眼睛上沾着太陽光。”

那麽兩三秒的停頓。

許嘉年把盛薰書拉下來,然後翻身壓上去,做了同樣的動作,俯下身,将一個吻輕輕落在對方的眼睫。

唇上所感覺得到的輕輕顫動,像是刷子的毛刷過心髒。

時光靜谧。

靜谧之中,盛薰書的聲音忽然響起:“許嘉年……”

許嘉年:“嗯?”

許嘉年其實和過去一樣。

他永遠走得這樣快,這樣穩,像是一道光,自人眼前飛過,留下久久不退的霓虹。

光速不曾改變。

可是這一次,只要我願意,眨眨眼睛,就能和他一起走。

于是離別忽然變得有點簡單。

一如四年前他與許嘉年達成的共識。

我會用另外一種方式追逐你,趕上你,遇見你,與你并肩前行。

光速驚鴻,和其一同飛翔的美妙,只有心可感觸。

“沒什麽……”盛薰書笑了笑,“感覺我們都長大了。”

都擁有了更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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