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确定性
晨光刺破翌日的天空,上午六點多一點,叮叮咚咚的聲音就打破清早的寧靜。
許爸爸許媽媽年紀大了,睡眠淺,聽見門外隐隐約約的聲音時就起來了。
他們打着哈欠,梳洗完畢,剛剛下樓,就見樓下餐廳裏,許嘉年端着最後一盤早點從廚房出來。
兩人一掃桌面,呦呵,今天的早餐還挺豐富:一盤剛出鍋的面條上盛着蔥油醬,隔着老遠就能聞到蔥花油爆的香氣;三兩個饅頭疊成金字塔,下邊兩個白白胖胖,上邊一個重棗鮮豔;一鍋香甜甜的美齡粥裏,幾點紅彤彤枸杞似點綴在漢白玉上。
他們坐到了桌子旁,許父打聽道:“今天是什麽節啊?”
許嘉年放下最後的一道雞湯小馄饨,納悶道:“沒節日吧?随便做了一點早餐。我去跑步了,你們先吃。”
許父許母眼看許嘉年一路出去,待得後邊傳來一聲“咔嚓”的關門聲,許爸爸才拿起筷子,逐一點着桌上的菜,還額外敲了敲那盤漂亮極了的美齡粥:“啧啧,做得這麽漂亮,不像是給我們兩個老家夥吃的呢……談戀愛了吧。”
許媽媽點破真相:“肯定是和隔壁新搬來的那個人在一起了。”
許爸爸:“這麽确定?”
許媽媽切道:“要不然他能天天早起去跑步?想都別想!”
“你說的有道理。”許爸爸嘶了一聲,“隔壁住着那個是什麽樣的?”
許媽媽:“不知道,挺神秘的,小區裏大家都沒怎麽見人出來,去敲門也是保姆開門,好像是個藝術家。你別急,等對對跑步回來,我從後花園過去偶遇一下,不就知道隔壁住着什麽人了?”
還說話間,許媽媽已經将小馄饨挪到自己面前,勺起來吃。
鳥兒剛叫的早晨,陽光不烈的上午,一口熱湯,一口馄饨,吹了吹吃下去,熱意纏着脾肺騰起來,五髒熨帖,什麽煩惱也沒有了!
繞着小區跑完了一圈,再回到家門口附近的時候,時間剛剛好過去半個小時。
他經過隔壁,目光剛從盛薰書的屋子掠過,就見空無一人的大門上,“叮咚”、“叮咚”的門鈴聲響起,接着,門自內打開,盛薰書倚着門框,手搭把手,沖許嘉年吹了個長長的口哨:“這麽早就來找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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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年挑挑眉梢,半轉身體,回應道:“這麽早就來蹲守我了。”
盛薰書比了個手槍:“目标人頭,砰!”
許嘉年可不服輸,比了雙槍:“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十來步外,正在廚房洗碗筷的許爸爸一眼看見許嘉年停在了隔壁的門前,連水都來不及關就跑到客廳,沖正看電視的許媽媽努嘴示意。
許媽媽伸長脖子瞅了一眼,淡定拿了菜籃子,穿過花園,徑自往隔壁走去。
十來步的距離才走了三分之二,剛過轉角,許嘉年忽而轉頭。
母子對望。
依稀有那麽點驚訝掠過許嘉年的臉。
“媽……”
老太太不慌不忙,先聲奪人:“對對,媽去買菜,你在和誰聊天?”她手腳敏捷,說話的同時幾個大步向前一跨,來到了正門旁邊,一扭頭就将房門裏的人看個正着!
熟悉的身影讓笑意定格在許媽媽臉上。
她錯愕道:“盛薰書?”
盛薰書的臉上同樣殘留着笑意,笑意裏還混雜着更多的慌亂。
過去的蓋子又一次被掀開了。
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盛薰書有多希冀和許嘉年在一起,就有多回避許嘉年的父母。
可是一切總要面對。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而命運決定在此時此刻。
內心的怯懦喧嚣着讓他後退關門,但更有勇氣驅動着他堅定向前,走過許嘉年身旁,親自走到許媽媽面前:
“阿姨,是我。”
許多許多個第一步,他會一一邁出。
氣氛有一些凝重。
許嘉年回到了自己家中。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的父母坐在他的左手邊,盛薰書坐在他的右手邊。他本來打算說一些什麽的,可是好像當事的雙方注意力都不放在他身上。他只好保持沉默,安安靜靜看着事态發展。
“叔叔,阿姨,”盛薰書率先打破沉默,他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兩手虛虛合握,看得出頗為緊張。但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以讓對對回避一下嗎?我希望單獨和您二位溝通一下。”
許爸爸許媽媽反射性看向兒子。
許嘉年腦袋一轉就明白盛薰書的想法了:“你确定?”
盛薰書道:“當然。”
得了答複,許嘉年幹脆上了樓,不過一會,樓上就傳來了小提琴聲,音樂低沉和緩,又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
樓下,正要說話的幾人對視一眼,均有點哭笑不得。
這是人不在現場,現場依舊回蕩着他的聲音啊!
盛薰書将愛人的促狹放到一旁,從口袋中取出一個透明袋子,袋子裏頭放着幾疊文件與好幾個本子,他将袋子打開,把裏頭的文件和本子一一擺在許家父母面前。
許爸爸沒看文件,先看見了存折本子。他皺眉道:“這是什麽意思?”
盛薰書說:“這些是我名下的資産……”
許媽媽打斷他:“我們不好奇你名下有什麽資産,如果你要說這個就打住吧。”
盛薰書被搶了一句也不急,他誠懇道:“請叔叔阿姨先聽我把話說完,只要五分鐘就夠了。叔叔阿姨,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大學學了攝影專業,這幾年來也一直在做攝影工作,工作還算順利,現在有幾個比較固定的合作方。”他指着鋪開在茶幾上的第一份文件說,“這是我當年住的那一套房子,在你們出國之後,我爸把它賣掉了,後來我又把它買回來了。這是我在國內唯一一處固定資産。因為工作的緣故,我經常在各地奔波,也時常出國,所以并沒有考慮再購置房産與車輛。除了日常的開銷之外,剩餘的都存了起來。”
他翻開自己主要的那張存折,裏邊顯示有七位數字。
“存款不是太多,”他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的事業正在穩步的上升期,如果預估不出現太多錯誤,這兩年應該能将這個數字翻一倍。”他繼續說,“還有一些錢我買了幾個保險。因為這兩年也不知道最後會在哪裏,所以國內的醫療保險什麽的沒有買太多,不過我買了一個挺大的人生意外險。對我的職業來說,這個險種最合适了。”
盛薰書翻到了桌面上最厚的一疊文件。
這也是他這一席話中最重要的一句。
他拿着文件的手略頓了頓,而後翻到死亡險受保人那一欄,并給許爸爸許媽媽看:“這一份保險中的死亡險受保人,我填的是許嘉年。”
樓上的琴聲忽然高亢,烏雲翻湧,風聲如雷,小船被浪濤高高抛上峰巅,懸于半空!
盛薰書收拾了東西,低低說:“叔叔,阿姨,我只是想說,這些年來我是認真想和許嘉年在一起的,我現在也有能力好好和他在一起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喜歡他,從來沒有改變過。”
短暫的安靜。
許爸爸接過盛薰書手中的保險,翻了兩頁,什麽也沒說,起身往樓上走去。
一層樓的高度,十幾個臺階的路程,當許爸爸來到許嘉年房間裏時,許嘉年的一首曲子正好拉到終點。
風停了,雨靜了,烏雲之後,倦鳥回巢。
他一直聽到完,點了根煙,說:“臭小子眼光還不錯。”
許嘉年手拉小提琴,弓弦一顫一抖,他又拉起一首圓舞曲,這一回,悅耳音符似精靈,提着裙擺在旋飛。他矜持道:“人之所以可愛,總有其可堪喜愛之處。”
樓上的小提琴聲隐隐約約,間或而響,間或而息。
許媽媽沉着臉不說話,片刻後,才道:“錯錯,你對你爸媽是怎麽打算的?”
盛薰書說:“我每個月有定期給我爸媽打一筆錢。”他斟酌片刻,繼續說,“阿姨,我不騙你,我爸身體不好,我也在給他找醫生。如果有找到比較好的療法,我也會安排他治療。”
許媽媽:“其他呢?給錢不夠吧,他如果要出國治療,你不是也得陪在身旁?”
盛薰書:“我會雇專業的人做這件事。”
許媽媽問:“你這樣對你父母,是因為對對嗎?”
盛薰書:“不,不是的。”
許媽媽有點不太相信:“哦?那是因為什麽?”
這一次,盛薰書沒有立刻回答。
他低頭看着茶幾,還有自己的雙手:“是為了我自己。我一直……我在等他們和我說對不起,他們卻在等我向他們說謝謝。他們無法理解我,我不能認同他們……”
他将臉埋入雙手之間。
“阿姨,我一直不來見你們,不止是因為對對,還因為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們,你們從小照顧我那麽多……就算我和許嘉年的事情傷了他們的心,但你們的付出毫無私心,憑什麽得到這樣的結果?”
樓上的小提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客廳裏只回蕩着盛薰書沙啞又壓抑的聲音。
許媽媽欲言又止了好幾回,才長嘆一聲:“你這孩子……過去的事情也不是你做的,以後記得常上門,阿姨也是看着你長大的啊。”
這天的午飯,盛薰書就留在許嘉年家裏和許嘉年一家一起吃了。
許嘉年後來也問了問盛薰書和自己的父母談了什麽,不過盛薰書只是保持神秘的微笑,就是不說。
“切……稀罕你說。”
許嘉年鄙夷一句,撲上去撓對方的癢。
盛薰書一個沒防備還真被撲倒了,他雙手亂揮,哇哇大叫:“你有本事就不要偷襲!”
許嘉年得意道:“偷襲才是真本事!”
他把盛薰書壓在身下好好欺負了一通,最後精疲力盡地躺在床上。
盛薰書也喘得厲害,他呼呼地長吸氣了好半天,翻個身:“你剛才不是想聽我和你爸媽說了什麽嗎?”
許嘉年:“不聽。”
盛薰書:“別嘛,我和你說,我告訴你爸媽啊,您二位就放心把許嘉年交給我吧,我用人格保證我會帶着許嘉年吃香的喝辣的,豆漿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油條買兩根,吃一根丢一根!”
許嘉年翻了個身,拿被子遮住耳朵。
不聽不聽他就是不聽。
就算不聽,他也早知道盛薰書會和父母說些什麽。
畢竟是……
他微笑了一下。
我的錯錯。
一個月後,許嘉年的工作調動下來。
他回家和父母大約說了一下工作上的情況,而後收拾東西,在報道的前三天上午和同事一起前往機場乘坐飛機。
安檢之前。
許嘉年拖着箱子一路向前,剛過安檢,一擡頭,看見道路之前,盛薰書倚着行禮沖他眨眼。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帶着無聲的默契輕輕滑開。
休息區中。
許嘉年剛剛坐下,椅子背被人叩響,盛薰書正沖他笑。
上飛機了。
當飛機開始逐步一路滑行飛上天空之際,坐在許嘉年斜前排的人向空姐要了杯水。
熟悉的聲音吸引了許嘉年的注意力,許嘉年循聲看去,正見盛薰書轉過身來,并指一按唇,抛了個飛吻。
無聊。
比我慢的日子太多太久,所以這回要次次超我一步?
他斜了對方一眼,平靜收回目光,整整手中的報紙,豎起來擋住翹起的嘴角。
命運的奧妙正在于此。
他曾窺見未來的片段,卻窺不見今日情景。
他只是始終堅信,人生正反,不見痛苦與挫折,不得喜悅與成長。
曾伫立于生命中的堅石,也許終成你腳旁的繁花。
我們唯有努力。
讓這不可測的未來始終帶來驚喜與幸福。
如這碧空白雲,驕陽不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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