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藍色流火

逐星一覺醒來, 先是在被窩裏伸了一個懶腰, 然後裹着被子在裏頭滾來滾去。

慕雲殊早就已經起來了, 這會兒剛從自己存放各種礦物寶石的房間裏走出來, 擡眼看見逐星在被子裏拱來拱去, 他走過去, 掀了她的被子, 扣着她的肩膀, 讓她坐起來。

逐星被抓着坐起身來, 擡頭就望見了慕雲殊顏色稍淡的下唇上有了傷口, 只極小的一點, 已經結了血痂。

“咦?”逐星捧起他的臉。

“雲殊你的嘴巴怎麽了?”

她問。

“……”慕雲殊握住她的手腕, 掙脫開她的束縛, 嘴唇抿了抿, 半晌才說,“不小心磕到了。”

“是嗎?”逐星皺起眉。

慕雲殊索性不理她了, 只催促她去洗漱, 然後就匆匆走出了屋子。

原本今天慕雲殊跟逐星要去看房子的, 但因為昨天他寒症發作的事情, 這件事也就只能暫時擱置了下來。

吃完早餐,逐星陪他在院子裏面的石桌前坐着, 看着他握着筆,在宣紙上細細地描摹着一個人的輪廓。

逐星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要畫她, 所以她特地坐得端端正正, 可看了一會兒, 她越發覺得不太對勁。

“我的臉才沒有這麽方……”她忍不住說。

慕雲殊聞言,筆尖一頓,擡眼時,雙眼之中略有迷茫。

“你在畫誰?”逐星氣鼓鼓。

“老師。”慕雲殊輕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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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星一愣,原來是陛下呀。

他說完,又開始專注地一筆一畫地描摹起紙上那人的輪廓樣貌。

區別于如今的慕羨禮,紙上那人金冠束發,眉目凜,美髯須。

逐星眼看着他只三兩筆,那畫上之人眼中的神光便已是千年前那個帝王的神情姿态。

逐星見他收了最後一筆時,便握着筆,站在那兒,怔怔地望着畫上之人發呆,或是想起了那許多的往事。

她猶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淡金色的流光墜入畫紙裏,如水波一般鋪展開來,不過剎那,那畫上之人就忽然倒映成了慕雲殊眼前,那一抹半透明的影。

就好像千年前的那位帝王,真的立在了他的眼前。

慕雲殊就那麽怔怔地望着,好半晌都不曾移開眼。

或許是他從未認真地體驗過這一千年的歲月流逝,好像只是一覺醒來的瞬間,當年的北魏早已消亡在了冗長的歷史洪流裏,可于他而言,那些過去都好像仍如昨日發生的事情一樣,而他的老師,好像也永遠停留在了昨天的記憶裏。

直到慕雲殊伸手,揮開那一抹虛幻的影,他閉了閉眼睛,再偏頭看向逐星時,他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卻是不覺手指間不知何時沾染的朱砂已印在了她的臉頰。

如同紅花楹的一瓣,在她的臉頰染上一抹緋紅。

慕雲殊怔了一下,忽然彎起眼睛,那雙眸子裏終于多了幾分淺淡的笑意。

“你笑什麽?”逐星有點疑惑。

她原本還見他神情凝重,正想着怎麽安慰他呢,誰知道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蛋,然後又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望着她。

她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就看見了自己手指上一點淺淡的緋色。

逐星不由瞪他。

“不是故意的。”

慕雲殊說着這樣無辜的話,卻又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腹漫不經心地在石桌上放着的瓷碟裏碾碎其中的朱砂,然後他強硬地捏着她的下巴,見她瞪圓眼睛,想要往後躲,他索性直接松開她的下巴,然後迅速地扣住她的後脖頸,然後又将另一只手湊近她的臉頰,指腹間顏色更深的朱砂被他稍稍用力地抹在了她的臉上。

他的眼睛弧度更彎,雙眼皮的褶皺間,淺露出一點輕微的紅。

逐星被他氣到了,索性抓着他的手,就咬在他的手腕上。

但她還是沒舍得用力。

她的齒尖就那麽輕輕地貼着他的手腕,眼睛卻是望着他那張無暇的面龐。

他是笑着的。

眼睛微彎,嘴唇稍稍抿着,望着她笑時,令她一瞬間透過他,仿佛又望見了千年前卞州的某個院落裏,那個還曾天真純粹的少年慕攸。

忽然之間,她一點兒也不氣了。

她任由他的指腹在她的臉頰上來回游移,朱砂的味道就在鼻間,混合着他衣袖間淺淡的藥香。

此刻時光忽然靜谧,院子裏有蜻蜓扇動着透明的翅膀,壓低身體去探聞池塘裏的花苞。

柔綠的枝條微擺,濃蔭散開來些許縫隙,任由陽光穿透其中,抖落一地光影。

“攸攸……”她忽然喃喃了一句。

在她開口時,他的手指還戳着她的臉頰,他也毫無防備的,聽到了她的那一聲“攸攸”。

他像是愣了一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瞬間相貼,揉捏着他指腹間殘留的紅色,半晌,他忽然眯了一下眼睛,然後捏住了她的臉蛋。

稍稍用了點力。

逐星眨了眨眼睛,連忙改口,“雲殊雲殊雲殊……”

只要認錯快,一切就當沒發生過。

逐星一直這樣賴皮。

把逐星弄了個小花臉,最後還是慕雲殊牽着她去洗手間裏洗的。

他用毛巾沾了水,細致地給她擦着臉,就像他今晨給她塗護膚品一樣溫柔小心。

“都怪你,你給我塗的東西都白塗了吧?”逐星哼了一聲,抱怨他。

“對不起。”慕雲殊認真地道歉。

他忽然湊近,像是在打量她臉上還有沒有什麽痕跡殘留,呼吸都噴灑在她的臉頰,如微熱的風拂來。

逐星眨了眨眼睛,被這張忽然湊近的面容給晃了晃神。

後來,她忽然微紅了臉,咬着唇瓣,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小聲說,“原,原諒你了……”

她就是沒有辦法生他的氣。

但見他唇上結了痂的傷口,她還是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

她不知道,她這一動作令慕雲殊回想起了一些什麽事情,他連忙退開了一些,一張面容上也染上了幾分薄紅。

他忽然又咳嗽了幾聲,牽動着喉間的刺痛一直蔓延到了耳後,他皺了皺眉。

逐星連忙跑出去,倒了一杯水給他。

“謝謝。”慕雲殊走出來,接過她遞過來的那杯水,喝了兩口,然後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中午午飯過後,逐星原本是坐在沙發上跟慕雲殊一起拿着平板玩游戲的,但沒過一會兒,她就感知到了門外有人正匆匆走來。

于是逐星連忙隐去身形,還沒來得及告訴慕雲殊,就見房門已經被人從外面推開。

“雲殊!”

來人正是慕羨禮。

慕雲殊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女孩兒,然後才站起來,“父親,怎麽了?”

慕羨禮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焦急。

“雲琅出了車禍,現在已經在醫院裏了。”他說。

慕雲殊聞言,眼眉間流露出一絲驚詫。

慕雲琅出了車禍?

“快,我們趕緊去醫院!”慕羨禮朝他招手。

慕雲殊回神,應了一聲。

在慕羨禮轉身走出去的時候,慕雲殊伸手抓住了逐星的手腕,雖然沒有說什麽,但逐星卻知道,他是要帶着自己一起去。

于是她連忙站起來,在門邊的鞋櫃旁踢掉了拖鞋,換上了一雙帆布鞋,然後牽着他的手一起走出去。

當逐星跟着慕雲殊和慕羨禮坐在一輛車裏的時候,她沒敢弄出一點兒聲音來。

主要是怕吓着慕羨禮。

而在慕羨禮的眼裏,後座的慕雲殊一直坐得端端正正,只是他放在膝上的右手像是一直虛虛地握着什麽。

他哪知道,那是逐星的手腕。

等他們去到醫院裏的時候,慕羨榮已經站在了搶救室外面,他稍稍佝偻着身體,始終保持着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态。

“大哥,雲琅怎麽樣了?”慕羨禮走過去,連忙問。

慕羨榮擡眼看了一眼慕羨禮,他只搖了搖頭,“還沒出來。”

向來沉穩的慕羨榮在此刻看起來好像也仍然沒有半分失态,但他那雙眼睛裏卻已經有了些紅血絲。

他的手也一直握得緊緊的。

這時,裏面忽然有醫生推門出來,“誰是病人家屬?”

慕羨榮當即走過去,焦急地問,“醫生,我兒子怎麽樣了?”

“病人送來的時候就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醫生低着眉,輕聲說道。

慕羨榮在聽見他口中的這樣一句話時,瞳孔一縮,身形一晃,踉跄着往後倒退了兩步。

如果不是慕羨禮扶住了他,可能他就已經摔倒。

也正是這個時候,搶救室裏,原本已經延展為一條直線的心率儀忽然發出斷斷續續的尖銳聲音。

所有人都看不到,一團淡藍色的流火無聲蔓延開來。

唯有逐星站在搶救室外,望見了那團流火閃動着的光芒。

搶救室裏的心率儀忽然爆炸,在病床的另一邊的護士尖叫了一聲,幾個人跑出來的時候,搶救室的門半開的瞬間,逐星親眼看見,那團淡藍色的流火凝聚成了一縷光芒,瞬間浸入了躺在病床上,那個已經被蓋上了白布的人的身體裏。

“怎麽回事?!”醫生也被這爆炸的聲音下了一跳,他回身想要去查看搶救室裏的情況,卻見那病床上原本早已無力垂下的一只手,忽然動了動。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樣一幕,他們瞪大雙眼,幾乎忘了反應。

還是醫生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去叫了身旁的護士,匆匆進了搶救室裏,再一次挂上了大門。

慕雲殊站在那兒,看着那個原本被宣告死亡的人忽然又恢複生機,那樣一雙向來冷靜的眸子裏也不由流露出一絲驚愕。

“他……”

逐星忍不住抓緊了慕雲殊的衣袖。

慕雲殊眼睫微動,看向身旁的女孩兒時,他不由地低了低身子,湊到她面前。

“他好像……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他聽見逐星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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