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仙君靈川
原本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慕雲琅, 又奇跡般地活了過來,這對于醫院來說,也算是偶有發生的, 屬于少數人的奇跡。
慕羨榮當時激動地抓着慕羨禮的手,眼眶裏的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雖然他這個兒子平日裏就是個混賬玩意, 一件稱心的事情都沒做成過, 但那好歹也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的骨血, 是他的親生兒子。
縱然平日裏總是臭罵慕雲琅, 但慕羨榮也是打心底裏盼着自己的兒子好的。
唯有逐星和慕雲殊知道,如今的慕雲琅,早已換了芯子,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慕雲琅了。
但他到底是誰,逐星也始終無法确定。
“不像是妖魔的氣息, 就跟煙火的顏色似的, 還挺好看的……”逐星對慕雲殊說。
逐星能夠分辨出妖魔的氣息,但是那道淡藍色的流火卻很顯然是不一樣的, 她甚至從未見過那樣純粹的力量。
明明狀如流火,氣息卻又冷似冰霜。
慕雲殊垂着眼簾思索了片刻,最後只說,“先等他醒來再說。
對方來歷不明, 還偏偏占了慕雲琅的軀殼, 這實在是一件蹊跷事。
只不過兩天的時間, 醫院裏就有了消息, 說慕雲琅已經醒過來了。
慕羨榮一直守在醫院裏, 慕羨禮接了他的電話後,就叫上了慕雲殊,一起去了醫院裏。
這一次,逐星也同樣跟着過來了。
牆壁雪白的病房裏,頭上纏了一圈紗布的慕雲琅就坐在病床上,在慕雲殊和慕羨禮走進來的時候,用一種最陌生的眼光看着他,甚至還皺了一下眉。
他眼底似有幾分驚異,甚至還有一瞬往他身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正是逐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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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他又露出那副懵懂迷茫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剛受過重創,丢失了過往所有記憶的脆弱病人。
逐星擰起眉,盯着坐在床上,穿着藍白條紋病號服的那個男人。
她明顯感覺到,他好像可以看見她。
慕雲殊也察覺到了。
他稍稍眯了一下眼睛,看着床上那個人時,他的目光仿佛一瞬冷了許多。
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為什麽,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嗽了兩聲。
“羨禮,雲琅他失憶了……”
慕羨榮一見慕羨禮,就連忙對他說道。
剛剛醫生已經來過了,對于慕雲琅出現的這種情況,醫生也并不意外,畢竟頭部在受到重創後引起短暫失憶的情況也是有的。
他們說話時,慕雲琅坐在病床上,始終維持着一種姿勢,也再不去看慕雲殊,或是他身旁的逐星。
卻是逐星将他前前後後打量了許多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個男人明顯因為她的目光注視,脊背變得越來越僵。
這天過後,慕雲琅在醫院裏住了半個月就出院了。
慕雲琅出院的那天,慕羨禮已經去了京都工作,所以只有慕羨榮去把他接回了慕家。
逐星聽到慕雲琅回來的消息時,她正坐在沙發上啃蘋果。
“雲殊,我去看看!”
逐星把啃了兩口的蘋果塞進了慕雲殊的手裏,然後就想往外面跑。
慕雲殊伸手抓住了她背帶褲的肩帶,把她拽了回來。
“看他做什麽?”他垂眼看她,隔着透明的鏡片,他的神情疏淡,透露出幾分不甚高興的神色。
“我要去看看他那殼子裏到底是從哪兒來的魂靈!”逐星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想走卻被慕雲殊抓着帶子,她有點急了,回頭望他,“雲殊,你快放開我呀。”
慕雲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他什麽話也沒說,最終還是松開了她的帶子。
“不要莽撞,若遇上什麽事,先回來找我。”
他認真地叮囑。
逐星猛點頭,“我知道的!我就是去探探他的底,如果跟他打起來,我打得過就使勁揍他,打不過我就跑!”
逐星笑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雲殊,我逃跑可快了!”
慕雲殊摸了摸她的腦袋。
不過片刻,逐星就已經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消失在了慕雲殊的眼前。
他盯着門外瞧了許久,神情冷靜平淡,最終他索性拿了一本書,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坐下來。
可翻了幾頁,他卻始終看不進去。
眉眼間不由浮現一抹煩躁之色,他索性将書仍在桌上,自己喝了兩口水,卻又咳嗽了好一陣。
逐星并不知道慕雲琅的院子是在哪邊,她還想着自己該怎麽去找,卻不防在路過花園的時候,被一抹幽藍的光芒擊中,瞬間将她的衣襟處灼燒出了一個小小的洞。
逐星瞪大雙眼。
“小畫靈,是想找我嗎?”
稍顯低沉的嗓音從臨着湖水的回廊裏傳來,在抽條的樹樹綠意間,逐星一偏頭,就看見了那邊正坐在廊椅上,下巴枕着手臂,正對着她笑的年輕男人。
是慕雲琅。
他跟慕雲殊是完全相反的兩種相貌。
慕雲殊的面龐生得隽秀漂亮一些,五官有幾分柔和,輪廓分明,是那種無論令人看了多少回,都仍舊會覺得驚豔的臉。
但慕雲琅卻不一樣,他的五官生得更深邃一些,輪廓線條則更加硬朗,皮膚也并沒有那麽白皙,反而像是比小麥色要稍淺一個度的膚色。
他的唇形稍薄,這會兒唇角正彎,臉頰處陷下去兩個梨渦,倒也是十分俊朗出挑的容貌。
逐星盯着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手指,指尖淡金色的流光飛出去,化作如簇的火焰,直直地要落去他的頭發,像是誓要将他燒成個禿頭的樣子。
幸好慕雲琅躲得快,否則就真的要被那忽然竄來的火焰燒成禿頭了。
“诶诶沒必要這樣吧?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他抹了一把腦門兒上的虛汗,莫名多了點劫後餘生的感覺。
逐星直接一躍而起,足尖輕點綠樹枝條,剎那間便已落在了湖水對面的回廊裏,站在了慕雲琅的面前。
她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樣一張白皙微豐的秀美面龐,這會兒卻是故意嚴肅,她微揚着下巴,問他,“你是誰?”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慕雲琅仍是笑着的。
逐星眯了一下眼睛,威脅似的伸出手指,一簇小火苗瞬間燃燒在她的指尖。
這一次靠得近些,她也終于感知到,這個人身上充斥着的神秘力量像是被封存了大半,這會兒顯得有些微弱,基本對她構不成多大的威脅。
畢竟她再次重聚靈體時,已是彙集了山川靈氣,擁有了來自山河湖海的力量。
果然,慕雲琅在瞧見她手指間亮起來的那一簇火焰時,就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我不開玩笑了。”
如今的慕雲琅,的确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慕雲琅了。
真正的慕雲琅,已經死在了醫院裏的病床上,魂靈已經墜入黃泉了。
而逐星眼前的這個住在慕雲琅的軀殼裏的魂靈,姓晏,叫做晏靈川。
慕雲琅死時,正逢他以自己的軀體為祭,沖破九天之境的結界而來,被慕雲琅捏在手裏的一縷紅絲吸引,魂靈湧入慕雲琅的軀殼裏。
莫名其妙得了一副軀殼,晏靈川也是很迷茫。
他甚至對這副軀體還有點不甚滿意。
“我原本長得很白的,你看看這張臉……”晏靈川說着,竟然還随手幻化出來了一把菱花鏡,照了照鏡子裏的那張臉。
他的神情變得有點怪異。
顯然還是沒能習慣自己這張臉。
“……”逐星看他手裏拿着一把菱花鏡,眼皮不由地跳了一下。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商場的洗手間裏,見到的那個穿着裙子的……男孩子?
晏靈川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他連忙把鏡子收好,然後說,“你可別誤會,這是我夫人的物件,所以我一直帶在身上……”
夫人,他都有夫人啦?
逐星眨了眨眼睛。
“你說,你是神仙?”逐星好奇似的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根據他所說,他原本修煉數千載,早已在千年前得道升仙,是九天之境的靈川仙君。
随着這山河更疊,歲月流轉,當年的滿天仙神,早已隕滅得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那麽一些了。
世界永遠是凡人的世界,紅塵永遠是凡人的紅塵。
神明退居神秘的九天之境,那是一個隔絕了所有煙火氣息的缥缈之地,同浩瀚宇宙一般,萬古無垠,永生存在。
可那裏與凡世之間的壁壘,卻是越發難以逾越。
因為凡人不再需要神明,也因為妖也不再與神敵對,甚至這人世間裏所有因貪嗔癡而幻化成魔的凡人,最終都要依靠隐匿存活在人世裏的妖族來解決。
這是當初,神明與妖族之間的約定。
萬物制衡,自有它的道理,而神明,早已不是能夠幹涉其中的存在了。
晏靈川點了點頭,“不錯。”
“你應該也能察覺得到,我的氣息不同于妖魔。”他彎着唇,慨嘆似的說,“就我們這樣的仙男之氣,那可真是清新好聞啊。”
“……”逐星覺得他真的好奇怪。
見逐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晏靈川摸了摸鼻子,幹笑一聲,“開個玩笑。”
“你既然是九天之境裏的神仙,又為什麽要到這裏來?”逐星問他。
晏靈川在聽見逐星的這句話時,唇畔的笑意終于收斂了幾分,他沉默片刻,垂着眼簾,聲音都變得有些輕,“來找人。”
“找誰?”逐星好奇地問。
晏靈川笑,“我夫人啊。”
或是不想在提及這件事情,他撐着下巴,倚在欄杆上,望着逐星,眼裏的興致頗濃,“說我做什麽,還是說說你吧……”
“小畫靈,你可當真是我這活了幾千年來,唯一見過的畫靈啊……”他或是想起了那天在病房裏瞧見的那個容顏昳麗的年輕男人,他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語氣似有幾分感嘆,“世間少有如此天資卓絕的畫才,他的筆,竟真有賦予畫中萬物無限生機的能力。”
這是多少年來,都未曾出過一個的奇跡。
“得虧是那顆靈藥,被他吃了下去,如若不然,這樣的天才死了,該有多可惜……”晏靈川說道。
“你怎麽會知道?”逐星愣了。
晏靈川唇畔笑意更濃,一雙棕色的眼瞳裏暈染着星星點點的光影,“因為千年前,本仙君曾丢了一顆靈藥。”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
或許是當初的那一顆靈藥,便注定了今日,他們會由有此一遇。
“那藥……是你的?”
逐星大睜着一雙眼睛,站在那兒。
“小畫靈,本仙君的靈藥雖能保他長生不死,但他那寒症如今卻已經深入骨髓,到了無可挽回之境,或許活着對于他來說,只會是一件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
逐星立在那兒,一時忘了反應。
她的腦海裏始終回蕩着,晏靈川的那一句話,收緊了手指。
晏靈川所說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逐星現在一時已經無法分辨,她沒有辦法相信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人,但她也無法否認的是,晏靈川身上的神秘氣息,不同于妖魔,區別于很多種渾濁的靈氣,那股力量甚至比她的靈氣還要純淨。
那應該就是傳聞中,只有擁有仙骨的神明,才會有的仙靈之氣。
那是一種,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甚至令百草摧折,或令萬物複蘇的,淩駕于自然之上的強大力量。
只不過此刻,他一時被禁锢在了這平凡的軀殼裏。
元神受損,他暫時還沒有辦法沖破那一縷紅絲所攜帶的封印。
逐星正想開口問他些什麽,卻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一抹清泠的嗓音傳來,正喚她的名字:
“逐星。”
盛夏午後的微風帶不來一絲涼沁的溫度,只能引得廊下的樹枝微微搖晃着,片片碧綠的葉子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微的光芒。
湖面的水紋層層鋪開,水波微瀾。
而站在對岸的年輕男人穿着一件雪白的襯衫,深色的長褲更襯得他閃退筆直修長,陽光下,他肩頭好似留有耀目的光,晃了她的眼睛。
他站在那兒,那樣一張蒼白無暇的面龐上似有幾分不悅,與這炎熱的天氣格格不入的,是他鼻梁上的眼鏡鏡片閃爍的微冷的光。
眼眉都似畫,好看得令人心驚。
這滿園的光景,好似都比不過他那一雙望向她的眼睛。
那時,
他輕啓淡色的唇,再一次喚她:
“逐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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