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若說前世對花不語唯一重要的,那便是眼前這人。

時過境遷,對此刻的沈釋來說,他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師侄,不會再像前世那樣慣着他了。

花不語記性不差,因此總是算着時間有意回避,卻還是撞見了此人。

前世種種如海市蜃樓,将他淹沒後又變得虛幻缥缈。

沈釋淡淡打量花不語一番,忽然蹙了蹙眉頭:“你……”

“我是天元仙尊座下弟子,踏花。”

“我知道。”沈釋收起了疑惑的神情,“天元仙尊讓你出來歷練,怎麽往這樣的小村落跑。”

“師侄愚鈍,私以為歷練不應只是對修為的修煉,也應有對心性的修煉。像這樣多一些山水與瑣事的見聞,更能體會人生百态,對于化神境的理解也有裨益。”

前世也是如此,花不語太早便經歷了他那個年紀不該經歷的事情,所以化神境的修煉無比神速。

“嗯。”沈釋只淡淡颔首,算是贊同,“小小年紀便有這覺悟,也不錯。”

“師叔過獎了。”

“踏花!踏花!踏花踏花踏花!!!”花不語話音未落,遙遠的一只肥碩的身影狂奔而來,食盈獸的身後有一只兇神惡煞的土狗追着它攆。

虎皮大花貓唰地一下蹿到了花不語身上,四爪并用死死抱住少年的腦袋,跟抖篩子似的瑟瑟發抖。

花不語覺得一個頭五個大,脖子都要折了。

明明是可吞萬物的食盈獸,竟然連這種還沒膝蓋高的奶狗都怕,以它的體重,直接砸死兩只都沒問題。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食盈獸形象也不顧,聽起來像是被吓哭了,小奶狗兇巴巴地杵在花不語面前狂吠,也不敢真的撲上來。一時之間,狗叫與食盈獸的慘叫交相呼應,好在此時路過的人不多,否則定會被貓說人話給吓到。

肥貓貼在肉鼓鼓的肚皮花不語的臉上,此時正是這家夥換毛的季節,張嘴就是滿口鑽,花不語只好把食盈獸扒下來,這家夥卻慫得抓在他肩頭,指甲掐進衣服裏,一副寧死不撒手的模樣,煎餅大的臉皺成一團,不敢睜眼。

花不語無奈地将狗趕走,食盈獸獨自一貓尴尬無比,清了清嗓子跳到地上,欲蓋彌彰:“本尊只是怕傷了這小東西!并不是怕!”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環環?”沈釋早就認出來這虎皮肥貓是誰,卻因為它居然能口吐人言而有些不确定。

食盈獸渾身一僵,卡殼似的嗒嗒嗒地動着脖頸仰頭,在看清沈釋之後才松了口氣。

“是寒枝啊,你怎麽在這裏?”肥貓拍拍爪子理了下毛,恢複了“矜持”的形象。

“聽到些傳聞,過來看看。”沈釋早就察覺了這貓的不同,以他的修為,在它面前竟無法探測什麽,“你是怎麽回事。”

“哦……”食盈獸大肆吹噓自己的來歷,輕描淡寫自己留下來的原因,隐瞞了與花不語簽訂血契的事。

“如此……”沈釋似乎在思考什麽,聽得有些心不在焉,與往日有些不同。

食盈獸以為沈釋看出了端倪,立馬岔開話題道:“既然來都來了,就一起吧,正好你和你這師侄沒怎麽接觸過,相處相處也好。”

花不語:“……”

“也好。”沈釋沒有拒絕,“天色不早了,先進城吧。”

鄉下人家喜歡養狗,食盈獸大都在半夜活動,此時天色還光亮,狗叫聲此起彼伏,它便蹿上花不語的肩頭,肥碩的身軀挂得像只裝滿的麻袋。

夕陽正好,還算繁華的城鎮挂上華燈,街邊叫賣雜耍的還未收攤,熱鬧又充滿着人情味兒。

花不語跟在沈釋身後不遠,那背影似乎和前世某個時刻重合了,恍然間,花不語竟然又想起某人來。

他的身形瘦削,比眼前這人矮上許多,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可靠,想要親近。

忽然,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來。

一個小丫頭說着吉祥話,攔在沈釋面前,跨籃裏鋪着幹淨的黑色麻布,各式各樣的發簪躺于其中,做工不算太精細,卻能看得出用心的痕跡。

若是在前世,沈釋一般會給這小丫頭一些零碎,今日卻難得沒有立刻掏錢袋,而是往籃子中看去。

花不語略有些疑惑,難不成這些發簪有什麽特別的?

各式各樣或繁或簡的發簪簡直讓人花眼,小姑娘用糯生生的聲音問道:“這位公子也想選一支嗎?”

花不語頓了頓,點頭,站在一旁沒動手,卻是仔細挑起來。

在衆多花哨的發簪中,一根筷子似的玉簪引起了花不語注意,他又想起來那個人,總是挽不好發髻,如墨的長發看着太過冷清,倒是缺根發簪。

正想着,素玉的簪子卻被另一只手取走了,沈釋的手很寬,發簪在他手上頓時顯得有些嬌小。

“這個怎麽賣?”

“這個……”小姑娘欲言又止了下,聲音帶了點嘟囔,“這是我賣的簪子裏最貴的了,這玉是上好的和田玉,花紋都是天生的,顏色極好,素雅易搭,所以,所以……”

“沒事,你說吧。”

“要二兩銀子。”

“嗯。”沈釋取出二兩銀子和一些銅板,“拿着早點回去吧,天快黑了。”

“謝謝您!”小姑娘興奮地收下銀子,卻把銅板退了回來,“阿娘說不能亂收錢的,謝過您的好意了。”

沈釋頓了頓,又從發簪中挑了一支,将碎銀放到小姑娘手中。

“這、這太多了!”

眼見小丫頭又要找銅板補錢,花不語立刻從籃子裏挑出幾支,問道:“這幾支多少?”

小姑娘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支一支扒着手指頭算錢,等她算完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剛才那個好心人了。

花不語付了錢,把發簪收起來,沒走多遠便追上了沈釋。

“師尊。”他喊完,才發現叫錯了,連忙改口道,“師叔。”

沈釋看他一眼:“莫要叫錯了。”

“是……”花不語心情略有些低落,可幾十年的習慣,怎麽說改就這麽輕易能改的?

食盈獸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嘲笑得起勁,倒是化解了不少尴尬。

天元仙尊繼位後之所以要降輩分,就是要避諱,他身為天元仙尊的弟子,叫其他人師尊,那便是犯了忌諱,就算是教他學問功法的二十二上仙,他都不能喊老師。

穿過最熱鬧的集市,打聽了些相關的傳聞,沈釋的做法和前世沒什麽變化,花不語為了不引起懷疑,只好乖乖跟在一旁,默不作聲。

随意逛了會兒,便找了家客棧歇息,花不語回到房間,布上了結界,才将儲物環中的玉瓶取出來放血。

之前有一次,因為背着包裹的貓太惹眼而被一群無聊得摳腳的小屁孩追了半個城,食盈獸便改用儲物戒了。但是普通的戒指它身上沒地兒戴得上,最後就做了個項圈挂脖子上。

收好玉瓶後,花不語的心思也收了回來。他竟然因為沈釋不知道食盈獸的事情而有些愉悅。

搖了搖頭,一個想法晃出去了,又晃出了另一個想法。

他為什麽會買下那根玉簪?

前世跟在沈釋身邊數十年,從來未見過他和哪個女子來往親密,即便是任意,花不語也沒見過。

難不成是之前任意親手給他繡了個荷包,所以才買下這種回禮?

可是任意的性格一眼就能看穿,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喜歡這種素玉簪子的女子,他後面挑的那兩根簪子倒是适合。

會是送給誰的呢……

一個名字像是氣泡一樣就要浮出水面,被花不語強行回避開了。

不知不覺間,花不語将那幾根胡亂抓的發簪拿了出來,一根竹簪,兩支銀釵,一支比一支花裏胡哨,即便是竹簪也烤幹雕了花,綴着紅色的珠子做成步搖。

送不出手,也不能丢,只能收起來。

食盈獸兩眼一眯湊過來,語氣揶揄:“在想前幾日那個姑娘?既然喜歡就帶回去,天元門又不是和尚門,你師尊不僅不會打你還會誇你呢。”

花不語心中一堵,也不知踩了他哪裏的痛腳,語氣帶了些沖:“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想她了?”

“啧啧啧!”食盈獸擺起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本尊活了那麽多年,連這麽點眼力見都沒有?莫想糊弄我!”

花不語氣笑道:“那你可知道我方才在想誰?”

肥貓兩只眼睛直放綠光,居然真的唬住了這小子!

“是誰是誰?”它急吼吼地伸出一直爪子打斷道,“難不成是之前送你海螺的師姐?”

花不語抛出一個“?”。

“不是啊……那是偷偷給你送小點心的師妹!”

“誰送的?”

“癸末峰的一枝花啊,你不知道誰送的?”

“沒印象。”花不語老實道,“我以為是師兄準備的,沒注意。”

食盈獸感覺有被冒犯到哦。

枉它盯了這麽久,這小東西竟然一個都沒注意過!那麽多可愛小姑娘心思喂了狗!某神獸心疼道,真是浪費了這皮囊!

“我知道了!一定是之前你親自指導劍法那個姑娘!”

猜了這麽多個,花不語終于有點印象了:“她身法太差了,那日師尊正好幫我糾正過,我順帶溫習溫習。”

“你你你!你是不是在唬我!”

花不語雙手一攤:“沒有啊,你都沒猜中罷了。”

“那是誰!”

少年語氣平靜道:“是師尊。”

“你!你你你!”食盈獸驚得說不出話來,兩個綠油油的眼睛差點掉出來,你完半天才想出個詞,“欺師滅祖!”

突如其來的帽子扣得花不語想笑: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給師尊帶點什麽回去,是你自己多想。”

食盈獸看着眼前笑容溫和的少年,心中直打鼓。

帶回去……帶回去,也得有人收啊。

未完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崩重修了,所以今天的更新推到明天一起雙更……謝謝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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