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師兄,師兄!”

沈釋睜開眼,便看見那白衣勝雪的少年。

“師兄怎的睡在這裏,要着涼的。”

鳶陽樓的夢境。

沈釋無奈地想着,看來……他是出不去了。

“師兄,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講?”

沈釋看向他:“怎麽了。”

“這個!”少年拿出梅花镖,“澈老祖說要先練好這個,才能練摘葉飛花,師兄當初是怎麽練的?”

捏着不甚精致的梅花镖,镖葉被少年的體溫染上了溫度,手感偏了些柔軟。

沈釋話不多,食指撥動梅花镖的花瓣,向少年展示如何拿捏,又簡言訣竅心得,少年本就悟性高,只看了一次便學了八.九分,剩下不過是自行練練的事。

少年這梅花镖也不知是哪裏領的,不算多稀奇,用壞了總能弄幾片新的來,因此偶有無法收回的也沒計較,沈釋将他忘記回收的梅花镖收進儲物袋,想着哪日一并還回去,終究沒舍得。

梅花镖穿過紛紛落葉,紮得越發準确,瑩白的靈蝶悠悠飄來,落在少年被磨得發紅的指尖。

“安之。”

“嗯?”靈蝶消散後,細碎的光斑萦繞指間,少年似乎十分喜歡,沒有急着收手。

沈釋愣了愣,忽的忘了當時是想說什麽。他看見少年一雙清澈的眼眸望向自己,心中沉沉,飄過隐隐的癢意。

“怎麽了?師兄。”少年走到他跟前,眼尾噙着笑意,見他沒說話,伸手拉起來他的手指,溫溫軟軟帶着涼意,“你要走了嗎?”

少年眼睫輕顫,柔弱得惹人憐愛:“師兄,留下來,不要離開我,就這樣陪着我好不好?”

那雙含着秋水似的眼眸擡起,似有萬千星辰隐匿其中,手中的匕首卻毫不客氣地刺去他的腰腹。

少年聲音帶着他的意識越發地遙遠,連同腹部的疼痛也變得模糊起來。忽的,一個冷淡如同冰水般的聲音響起,與面前這個溫婉少年格格不入。

是了,他怎麽會是這幅模樣。

他該是意氣風發,該是如光一般的存在,入眼冷淡,卻能帶來暖意。

“抱歉。”沈釋撫過少年人的面龐,切掉最後的不舍。

花不語沒聽到季滄笙說了什麽,卻在聽到安之二字時忽的松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他……

等等!花不語奇怪道,自己為什麽要松口氣?又為什麽會認為……沈釋夢中的人,會是他?

或許冥冥之中,那點不願承認的事早就了然于心,只是從來沒有意識到罷了。

季滄笙指尖抖了抖,好在他低着頭,沒讓花不語看見自己的表情。

時隔二十年,或許更久,這才知道當年天元法則沒有承認沈釋的原因。一個人若被私情若困,很難再去平視天下。

只不過……前後相處兩世,竟然沒看出來分毫,自己還真是活得糊塗。

季滄笙拉開隔音結界,附身低語:“再不醒來的話,你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不消片刻,青衣男子緩緩睜開雙眸。季滄笙別開視線,起身道:“走吧,這幻境該是破了,可以離開了。”

“師叔。”花不語連忙補上治療術,剛把人扶起來,整個鳶陽樓忽的陷入劇烈的震動,在樓外的嘈雜聲中,隐約的煙味飄了上來。

“走水了!鳶陽樓走水了!”

“快跑!這樓要塌了!”

“走這邊。”季滄笙推開窗戶,幻境破除後,終于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三人甫一落地,就聽轟隆巨響,熱氣随着坍塌的樓宇鋪開,火光将黑夜照亮。而鳶陽樓的主人,并不在這裏。

混亂裏,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城中混亂不堪,一連攔了好幾個人,才得知水月閣是在城東。

“這裏就交給你們,我去救白歌。”

“師尊!”“天元仙尊。”

季滄笙被二人同時拉了下來。

花不語愣了愣,理說身為徒弟,此般行為是為不敬,可他心中慌得很,仿佛只要一放開,眼前這人就會再也找不到了。倒是沈釋,頓了片刻,放開了手。

“踏花。”季滄笙冷聲道,“放手。”

花不語攥着那手腕不放:“師尊,我想一起去。”

“你忘了那人怎麽說的了?”季滄笙拉了拉那只手,沒拽動,這家夥倔骨頭一個,硬來不行,“你覺得,天下有誰能傷得了我?”

雖然很想拿三年前的事反駁,但那是為了替自己擋傷,以季滄笙的修為,确實沒人能傷得了他。

季滄笙放緩了語氣,似哄道:“把火滅了,到城門口等我。我會把白歌帶回來的。”

花不語猶豫片刻,手指剛松,面前的人便抽身離開了,衣袖拂過掌心,什麽也沒留下。

“沒事的。”沈釋拍了拍他的肩,難得地安慰道。

水月閣。

城東水月閣,城南鳶陽樓,便是守宮鎮最出名的兩個地方。

鳶陽樓走水并沒有影響這邊的生意,每一層的陽臺上都靠着往外抛手絹的女子。

季滄笙剛到,便有人接他去了地下的房間。

這地方原本是地下的酒窖,又悶又冷,沒什麽特別的裝飾,四周點着幽幽的火,火光微弱,越到中間越暗,森冷得很。

“呵呵。”那小倌輕笑道,“天元仙尊只身赴約,可真是感動宣兒我。”

“……”季滄笙剛打算說話,便看見了不遠處池子邊的白歌。

這酒窖裏除了幾盞照明用的燈,就只有這水池,空蕩蕩的,昏暗又壓抑。

半池漆黑的水沒有絲毫波瀾,牆壁上的燈光照下去,竟然一點倒影也沒有。

白歌昏倒在水池邊,季滄笙遙遙探了一下,除了有些虛弱,并沒有像前世那樣,體內充斥着鬼氣,反是那漆黑的池子裏……

這池水季滄笙知道,是黃泉之水,陰氣、煞氣、鬼氣,除非隔了那黃泉裏的渡舟,連飛鳥也飛不過去,萬事萬物沾之即滅。

前世,白歌便是溺于這水。修者體質特殊,可以作為黃泉水的盛器,從而将裏面的惡鬼“請”出來。

“為什麽會選中他。”

小倌笑了笑:“天元門乃上仙界最正直的門派,天元峰的弟子身攜天運,若是換了別的修者,怕是承不住尊上分毫就魂飛魄散了。”

“将尊上從冥川之水中請出,勢在必行。即便你今日将他救走……”小倌勾着眼睛看向季滄笙,“難不成你能保證,天元峰的弟子永遠不出天元門嗎?”

“你這弟子,天賦并不算上乘,今日你行了這個方便,尊上回歸後,自不會虧待你。”

這小倌說的不錯,季滄笙的确可以救走白歌,可是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他們總會綁走天元峰的弟子,這次是白歌,下次是七汝,再或他人,這次他能救,那下次呢?

小倌口中的尊上,聽着似乎十分厲害,可前世季滄笙并沒有關于這位所謂“尊上”的記憶,即便把他從冥川之水中放出來,也掀不起什麽波浪。

季滄笙平靜得如同在說今日天氣不錯:“放了他,我來。”

小倌眯着眼睛,笑得像只老狐貍。

“即便是天元峰的弟子,你們也無法保證,他能撐到你們從這數以萬計的鬼魂之中,找到你們要找的吧。”

小倌的面色有一絲僵硬。

“與其多犧牲幾個徒弟給你們,不如今日了了此事。”

“天元仙尊真是痛快,如果早知道您如此通情達理,咱還繞這麽多彎子幹嘛。”

“把他搬過來,我替他調理完,自己會下去。”

小倌也不怕季滄笙耍賴,畢竟真要打,他們可打不過。

派人将白歌搬離了水池邊,小倌侯着季滄笙給白歌治療,然後禮節到位地将人請去了池邊。

黑色的冥川之水如深淵一般,連光都要吸進去,站在池邊看不見倒影,也看不出水的深淺。

季滄笙一腳踏進去,蝕骨的疼痛立刻鑽便全身,無數惡鬼在他體內穿梭,撕扯,想要将他的靈魂也一并拉入這黃泉水。

池水很淺,剛沒過腳踝,季滄笙坐下後護住心脈,任由小倌脫離了肉身,伸手穿進他的身體裏,尋找那位所謂的“尊主”。

白歌醒來的時候正看見這一幕,師尊一襲黑袍坐于池中,他被這群人抓走之後被澆過一酒杯的這種黑水,深知那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師尊!”他沙啞道,身體沒什麽力氣,體內還有季滄笙殘留的真氣護心,兩只手被禁锢着,根本動彈不得。

季滄笙臉上沒什麽痛苦的表情,甚至掀開眼皮往這邊看了一眼,遞了個不用擔心的眼神。

怎麽能不擔心……

那裏面可是有數不盡的惡鬼之魂,一次次穿過身體,掠奪所有可以掠奪的東西。光是一酒盞的黑水,就差點要了他的命,可師尊此時卻坐在了裏面!

小倌的身體有些透明,整只手沒入季滄笙的身體,在胸腹游走片刻,忽的眼神一亮,便捏着拳頭從裏面扯出來一絲黑影。

“辛苦了。”他将黑影收進玉瓶,招呼兩個手下松開白歌,轉眼便消失在了地窖。

地上的留下□□轉瞬腐爛不堪。

“師尊……”白歌掙紮着爬起來。

“別過來。”季滄笙皺着眉,從池中出來,渾身散發着黑氣。他換了身衣物,還沒走遠,便一頭栽了下去。

“師尊,師尊……”白歌趕忙扶着人躺下,渾身都在發抖,好幾十歲的人,眼淚砸下的聲音在酒窖中發出回響,“師尊……為什麽要救我。”

“我不值得啊……”

“起碼……我不會死。”季滄笙累得閉目凝神,“放心,我沒事。你把我放下之後走遠點,仔細鬼氣傷了你。”

回答他的只有一聲啜泣。

過了良久,季滄笙才緩過來,白歌寸步不離地守着,讓他有些頭疼。

“沒事了。”

白歌點點頭,将他扶起,依舊沒有說話。

“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是。”

“包括天元門,天元峰,我以外的任何。”

“是。”

“走吧,踏花還在城門口等着,別讓他們等急了。”

白歌點頭。

“你表弟呢。”

“他沒事,他們只抓了我。”

“走吧。”

一夜焦急。

終于在破曉的時候,在晨光之中等來了二人的身影。

花不語找遍了整個水月閣,只差沒把守宮鎮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季滄笙。

在他覺得自己快要瘋掉的時候,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是許久未用的星月。

銀鞭不知什麽時候從儲物袋中滑出,落到了地上。若不是不小心踩到,恐怕丢了也發覺不了。

這可是季滄笙送他的第一件武器!

花不語撿起長鞭收好,似乎冷靜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什麽急躁,可就是控制不住那快要瘋掉的念想。

少年深吸一口氣,走向城門。

他答應了他的,就一定會做到。他要相信他,相信他會回來。

而後看到那個瘦削的身影,無盡的愉悅沖開了一切刺在胸中的苦痛,花不語連忙迎上去,止不住的興奮讓他快要蹦起來。

“師尊!”他一腔的熱情,在接近之後瞬間被丢進了冰窟。

那熟悉的,熟悉的……比前世撞見那幾次更為濃郁的鬼氣,從季滄笙身上溢了出來。

心髒猛得一扯,疼得他無法呼吸。

我……要怎麽去面對,這樣的你。

未完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得我以頭搶地,真的要自殺了,沒敢看,有緣再修,劇情啓動,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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