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花不語頓了片刻,才道:“師叔。”

沈釋微微颔首,面具下的眸子随意瞥過二人交握的手,再慢慢擡起眼看向花不語,亦是沒什麽波瀾道:“先跟我來。”

上一世跟了沈釋數十載,花不語不疑有他,只是從他聽說的來看,這二人師兄弟的交情不過幾年,自沈釋出師後與天元門交集更少,季滄笙卻能毫不猶豫地在這種情況下跟他走。

花不語不禁緊了緊手指,想把心中彌漫的酸意擠出去,只見季滄笙轉過頭來,回握了握他的手:“走吧。”

倒是顯得他不信任這個師叔了。

屋內的白霧不及外面,還能感知幾分,牆壁的架子上陳列着不少好東西,另一扇門後面有條暗道,估計是內部的通道,難怪之前一出事賭坊的人就都不見了,原來是從這暗道走的。

三人進入暗道後順着走了好會兒,花不語忽的停了下來。

“我們又回到原地了。”花不語指向牆上的一道印記,“這是我一炷香前刻下的。”

另外兩人顯然也發現了此事,他們在這永無止盡的通道內爬了快半個時辰的樓梯了,依舊沒走個頭。

“這個幻術破解的方法很簡單。”季滄笙平靜道,“閉上眼睛,不要用靈力,上樓的時候體力消耗得更快,下樓的時候體力消耗得少些,我們要從樓上出去,只要一發覺走得輕松了,就立刻往反方向走。”

“如果趕時間,直接破陣吧。”

季滄笙搖了搖頭:“白歌和他表弟還在他們手裏,這鳶陽樓就是他們取樂的玩意,如果我們不按照規則來,怕是待會兒出去了也見不着人。”

所以,季滄笙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才一直都在配合他們演這場鬧劇?

花不語在心底默默地嘲笑了一聲,真是自作多情得難堪。

“白歌留下的紙條用暗語記錄了這邊的狀況,照着他所說的去破,應該能救下他。”

所以,季滄笙才會去鳶陽樓,才知道屋內下賭坊的暗門,也知道怎麽引出鳶陽樓的主人。

真不愧是蘇家,天下無不知之事。

二人聽罷,也安心幾分,便照着法子做,很快便回到了鳶陽樓,脫離賭坊之後暗道外的打鬥聲也漸漸遠去了,奇怪的是,鳶陽樓裏竟然一點聲響也沒有。

暗道的盡頭連接着暗門,出去便是鳶陽樓的客房,此時門的那頭沒有半點聲響,大概是間還沒接客的空房間。

花不語正打算将門打開,卻被季滄笙攔住了。

“進入這道門之後,即便是拉着手也沒用。”季滄笙解釋道,“鳶陽樓本身就是一個幻術秘境。”

他忽的偏過頭來:“和雲泥夢境一樣,進去之後便會陷入夢境,不過這夢境并沒有雲泥夢境那麽強大,比雲泥夢境好解得多。”

“只是很多人都走不出這個夢境的原因,在于這個夢境,它會給你最想要的一切。”

“而解開夢境的方法……”季滄笙頓了頓,語氣平靜道,“是親手殺死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不論在進去之後看到了誰,那個人一定會殺了你。”忽的,季滄笙眨了眨眼,看向了沈釋,“不過,如果最重要的人太多,夢境會無法承受而自己破掉。”

沈釋身為天元仙尊親傳弟子,自然也該是以天下蒼生為先的,季滄笙向來覺得,他比自己更加适合天元仙尊這個位置。

前世他進入這個夢境,便沒費什麽力氣,讓這個夢境不攻自破了,身為比他更優秀的師兄,自然不用擔心。

季滄笙轉頭看向花不語,輕微嘆了口氣:“踏花,你應該知道自己會看見誰。”

花不語垂下眼睫,呼吸急促了兩分。他最擔心最重要的人,也是早已見不到的人,可……他要怎麽對阿娘下得了手。

“踏花。”季滄笙捏了捏他的手,“你要活着出來,那個人也一定不希望你永遠留在裏面。”

“是……”花不語垂下眼睫,“弟子知了。”

季滄笙等了他片刻,待他收拾好心情,才打開了那扇門。

門內亮着不甚耀眼的光,他看見季滄笙走了進去,自己便也跟着進了去。

在黑暗中待太久之後突然進入光亮之中,花不語擡手遮了下眼睛。待他适應了屋內的亮度之後放下手,便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鳶陽樓裏的上房。

房屋內燈火通明,帶着暧昧的紅色燭光搖曳,空氣中彌漫着當門子的味道,鴛鴦榻上的枕被被重新擺好,矮矮的茶幾上放着兩杯酒。

季滄笙背對着他,将面具取下放到了茶幾上,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仰頭飲下。

“師尊!”花不語連忙上去抓着季滄笙的手臂,卻看到那人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怕什麽,這酒喝不得?”

“……”花不語頓了頓,也沒想通自己方才為什麽這麽大反應。

“渴了沒?”季滄笙拿起桌上另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花不語張了張嘴,喉嚨着火似的,沒說出話來,酒杯觸及嘴唇,涼悠悠的,杯中的液體還沒沾到唇上,酒杯就被收走了。

“要喝自己去倒,多大的人了,還要喂不成?”季滄笙收回酒杯,手臂一轉,嘴唇正好落在方才花不語挨過的地方,将酒喝了下去。

或許是喝得急了,一滴酒液順着那微微泛着晶瑩光亮的唇瓣滑到嘴角,再一路向下,撫過喉結,落進衣領裏,留下淺淺的一圈痕跡。

兩杯酒下去,季滄笙的臉上帶了幾分醉意,酒香濃郁,光是這麽近地聞着,就要醉了。

鬼使神差地,花不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貼在面前這人的臉上,拇指撫過人嘴角,将那亮澤澤的水漬抹掉。

酒水膩在指腹上,越發讓人覺得口幹舌燥,粉嫩柔軟的嘴唇近在咫尺,呼吸交纏,吸引着他不斷靠近。

“踏花上仙,你可真是很會挑時候啊。”

“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不成?”

禦風劃破空氣,與袖清晖相碰,發出嗡嗡鳴響。眼前這渾身鮮血與陰氣的黑袍男子,正是上仙界追捕已久的季滄笙。

季滄笙随意挑着劍,化解花不語的攻擊,嘲笑似的輕笑一聲,道:“你向來不聽我解釋,我說他們不是我害死的,你可信?”

回答他的只有更為淩厲的劍刃。

遍地都是村民的屍體,血流成河,鬼氣久久沒有消散,便是這人才從陰界出來的證明。可季滄笙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把陰界裂縫藏了起來。

二人交換數招,忽的,只聽一聲尖叫,藏在草垛裏的小孩兒哭喊着沖向了花不語。

“仙君!仙君救我!”

花不語心道一聲不好,這小孩也是村民,而她現在距離季滄笙實在太近了。

季滄笙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了。

只差一指的距離。

小孩身後血花四濺,鮮紅的液體.噴.薄而出,濺在季滄笙墨黑的長袍上,浸了進去。

“你說……不是你殺的?”花不語氣得發抖,果真是喪盡天良,竟敢當着自己的面殺人,還好意思狡辯!

季滄笙神色淡漠,語氣更是冷厲:“不識好歹。”

“南允村四十八口人,你真是好狠的心!”

“花不語……”

記憶戛然而止。

眼前的人哪裏還是那般青澀未脫的模樣,黑袍下被屍陣反噬的傷口浸出暗紅的血來,一如上一世那個殺人如麻的混世魔頭。

季滄笙對他再好,也改變不了他與陰界串通,枉殺無數人性命,妄将人間變為地獄的事實。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真的能收起無名……視而不管嗎?

手中的劍忽然動了,花不語來不及阻止,便看見禦風直直指向眼前那身影不穩的人。

如前世死神谷內那次一樣,長劍沒入了季滄笙的心髒,只是這次,再也沒有人替他阻止這利劍了。

花不語頭痛欲裂地醒來。

季滄笙看他一眼,神色冷淡。見他醒了,沒有招呼,轉身走了。

似乎還沒分清此時是現實還是夢境。花不語揉了揉眼睛,發現另一只手裏握着一枚發釵。

雲泥夢境……

是它幫自己走出這個夢境的?那些回憶,也是它對自己的警醒?

如果無法阻止,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像夢境裏那樣,像前世那樣,面對那樣的季滄笙……

花不語将手扶在胸前,心髒疼得厲害。

他做不到,再也做不到了。

“既然醒了,就過來。”季滄笙冷聲道。

“是。”花不語搖搖頭,從地上爬起,還沒走到跟前,便看見床上躺着的沈釋,似乎依舊還在夢境之中。

他怎麽會……沒醒?

花不語出身天元門,不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接受的都是天元法則一脈的祖訓,所學也是天元仙尊應有的品德,沈釋身為上代天元仙尊最得意的弟子,擁有天元仙尊的一切品性,理應如季滄笙一樣早就醒來了,為何陷入夢境如此之久?

季滄笙淺淺嘆了口氣,花不語并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二人沉默地等待沈釋轉醒,卻忽然聞到一股血腥味。

沈釋腰間仿佛被利刃紮了道口子,血液涓涓從裏面流出,衣衫雖未破,卻被暗紅的血浸得駭人。

“師尊!”

季滄笙攥緊了手,卻沒有動作。花不語連忙用治愈術,沒有分毫的效果。

“沒用的。”季滄笙搖頭道,“這傷口根本治不好,即便治好,他也依舊會死。”

花不語一顆心頓時慌了起來,這可是他曾經的師尊!他絕不能就這樣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花不語嗓音嘶啞道。

“如果是神智或者識海,或許還有辦法,夢境……只能等他自己醒來。”季滄笙聲色沉重,一雙眼睛垂着,看上去并無異樣,微微發抖的指尖卻出賣了他。

他們誰也無能為力。

沈釋面色沒有半分痛苦,甚至能看出兩分愉悅與滿足,仿佛對這夢甘之如饴。

花不語本還焦急,卻發現季滄笙強忍的情緒,相處數十年的同門師兄,又怎的沒有感情,不過是在自己這個徒弟面前掩去了罷。

仿佛一聲嗟嘆,極其輕柔,又極其寵溺,二人皆是修者,自然耳力不凡,聽清了這聲低語。

“安之……”

未完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挖出一個埋了萬年的伏筆,安之是誰捏~捏~

好了我覺得沒有懸念,但是我還是想說——有沒有人想起來天元峰的門外弟子叫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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