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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一年,一月,正值嚴冬。

京都,杞安侯府。

昨日剛降了一場雪,下雪不冷化雪寒,府裏當值的丫鬟小厮裹緊厚厚的冬衣,吭哧吭哧清掃着地面上的積雪。

雪天路滑,昨日大房的二姨娘不慎摔了一跤,險些滑胎。

老夫人盛怒,當即命人清掃積雪,誰不知道長房子嗣單薄,除了嫡出的大小姐和二少爺,就只有三姨娘所出的四小姐。

是以,無論是老夫人還是侯爺,都對二姨娘這一胎極為看中。

下人們不敢懈怠,生怕出什麽差池。

朝南的青磚小道上,走着一前一後三個人,為首那人長發披于背心,用一根絲帶輕輕挽住,一襲湖藍色裘衣,白雪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只覺她身後似有仙霧輕攏,當真非塵世中人,待她轉過身來,才見她方當韶齡,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勝雪,嬌美無匹,容色絕麗,不可逼視。

謝姝瑜忍着滿身的寒意,走在被積雪覆蓋的青磚小道上,腳底生風。

她懼寒,現在只想回到自己溫暖的小窩裏,美美地吃上一碟點心,喝上一杯熱茶。

小屏和芸枝喘着粗氣小跑着跟在謝姝瑜身後,扭頭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自一個月前害了一場大病痊愈以來,姑娘的性子比之從前變了不少,具體哪裏不一樣了,她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個丫頭心思簡單,只道是自家小姐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心态和從前難免有些不同。

卻不知自家小姐早就換了個芯子。

前面,謝姝瑜走着走着,忽然覺得腳底踩着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驚得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幸好芸枝及時扶住了她。

芸枝擔憂道“姑娘,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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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姝瑜擺擺手,蹲下身子低頭看向那小小的一團。

這是一只看上去不足月的小貓,通體雪白,瘦得可憐,和皚皚白雪融為一體,非常不顯眼。

此刻,這只小貓正半睜着湛藍色的眸子,氣若游絲,看上去極為虛弱。

“喵~喵喵”地低聲叫喚着,叫得謝姝瑜心中一緊。

小屏驚呼道:“天哪!是一只小貓!誰那麽狠心把它扔在這兒的?”

這樣冷的天,今日若不是被她們遇見,這小貓兒肯定要活活凍死。

幸好遇見了姑娘,姑娘心地那樣善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上輩子,謝姝瑜對貓毛過敏,就沒撸過貓,也沒當過鏟屎官伺候過貓主子,自然沒什麽經驗。這輩子,原主這副身體雖然不過敏,但她依舊沒有做一名鏟屎官的打算。

自己小命都難保,哪有精力逗貓遛狗?

幹脆利落地起身,拍拍裙擺處粘上的雪花,謝姝瑜擡腳就想走。

正盤算着小貓兒在玉竹苑吃喝拉撒一切事宜的小屏瞅着自家善良的小姐絲毫沒有要管的意思,驚得瞪圓了眼睛,結巴道:“姑……姑娘,咱們……咱們不管了?”

謝姝瑜知道這丫頭同情心泛濫,也知道依原主的性子必不會袖手旁觀。

可她半點養貓的經驗也無,自己也不會太上心,要是帶回去,她還真沒信心能把這麽小的一個白團子養活。

這邊,小屏已經抱起了白團子,可憐兮兮的望着她。

白團子虛弱到極致,凍得渾身發抖,猛然落入別人的懷抱,湛藍的眸子裏閃過羞憤,若非它此刻四肢僵硬,定是要奮力掙紮起來。

盡管如此,它還是小幅度地動了動身子,企圖掙脫。

小屏卻以為白團子太冷了,下意識想要尋找熱源,又是心疼又是安慰地用自己的衣擺緊緊裹住小家夥,只露出一個毛絨絨的貓腦袋,滴溜溜地轉着一雙眼睛。

謝姝瑜有些頭疼,如水的眸子對上了白團子湛藍的雙眸,心弦一顫,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拐了個彎,“……把它給我吧!”

在小屏和芸枝期待的目光下,謝姝瑜從溫暖厚實的披風裏抽出如玉般瑩白的小手,頗為忐忑地接過白團子,巴掌大小的小貓在她的掌心裏縮成一團。

軟綿綿的,冷冰冰的,謝姝瑜的手下意識一抖,心也跟着顫了一下。

她把小家夥塞進自己的披風裏,隐在披風下的手有些顫抖,“走吧。”

……

玉竹苑。

“姑娘,這小貓兒是走丢了還是被抛棄了啊?”

小屏後知後覺,總算顧慮起了這些。

謝姝瑜也很疑惑,這樣純種的小貓咪不可能是野貓啊,府裏除了謝老夫人好像也沒聽過什麽人養貓。

倒是芸枝,沉吟片刻,腦中白光一閃,說道:“姑娘,奴婢前段時間聽采兒說慈安堂的雪花下了幾個崽……”

采兒是在慈安堂當差的二等丫鬟,和芸枝都是侯府家生子,私交不錯,前些日子她跟着姑娘去給老夫人請安,采兒在外間伺候着,悄悄拉着她說了一匣子話。

關于那只小貓的斑斑劣跡芸枝聽了一耳朵。

雪花是謝老夫人養在身邊的一只白貓,謝姝瑜見過,并且印象深刻。

圓滾滾的身材,走路笨重,全然沒有貓的靈活矯健,皮毛被養得油光水滑,極受謝老夫人的寵愛。

芸枝繼續說道:“那小貓崽被老夫人送出了幾只,只留下了兩只,一只給雪花作伴,還有一只……”

她微微湊近,壓低聲音“還有一只邪門得很,稍微長大了一點,就死活不肯喝母乳,還野性難馴,老夫人身邊的楊嬷嬷要抱它,都讓它抓傷了手。”

這白團子不會就是那只貓吧?

主仆三人盯着白團子純白的毛色,心知八九不離十了。

芸枝瞪了小屏一眼,讓她同情心泛濫多管閑事,給姑娘惹麻煩了不是?

小屏小臉發白,不敢吱聲了。

嫡出的幾位少爺小姐,就屬她們家姑娘最不得老夫人歡心了,這還是其次,小貓野性難馴,要是姑娘心軟養在玉竹苑,萬一傷了姑娘怎麽辦?

她眉頭都擰巴到了一起,再不敢可憐那貓了,苦着臉道:“姑娘,奴婢這就把它放回去,一定不讓人看到……”

“噓”謝姝瑜朝着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瑩白如玉的手一下一下地給白團子順着毛,它已經趴在謝姝瑜懷裏睡着了。

“既然帶回來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祖母心善,想來也不會怪罪。”

芸枝急了,“姑娘,這貓野得很,傷着您怎麽辦?夫人那邊也不好交代啊!”

原主的母親——杞安侯府的主母姚氏把原主當眼珠子般看護,又怎麽會容許寶貝女兒身邊有這等傷人的畜牲?

謝姝瑜當然知道以姚氏強勢的性格,必不會同意她養白團子,但以姚氏疼女兒的程度,她撒撒嬌,賣賣乖也就過去了。

既然救了它,說什麽也不能就這樣将小貓抛棄,起碼也得養上一段時間,若真養不熟,扔了就是,況且——

謝姝瑜摸了摸白團子順滑的毛,滿足地喟嘆一聲:這撸貓的感覺果真舒爽,怪不得那麽多人甘當貓奴。

半倚在軟榻上,調整個坐姿,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母親疼我,不會拂了我的意,先将它養着,若還養不熟,扔了便是。”

她倒不是真的這般不尊重生命,像其他人一樣覺得動物是個解悶的玩意兒,不高興了說扔就扔,她這麽說,一來,可以讓兩個小丫頭安心,二來嘛,有野性的貓即便是在外面流浪,也不會讓自己餓死的。

芸枝和小屏都不敢有異議,但神經依然崩得緊緊的,她們得替姑娘防着啊,誰不知道大姑娘是侯爺和夫人的眼珠子,若是姑娘被個畜生傷到了,那她們也不用待在侯府了。

楚固钰剛剛有點意識,入耳的就是那句“扔了便是”,豎瞳微眯,映入眼簾的是一截如玉的下巴,它掙紮着想要跳出這個帶着女子馨香的溫暖懷抱,奈何餓得沒有力氣,實在……氣惱得很。

“團子,你醒了?”上方傳來一句略帶驚喜的呼聲,“團子”這憨傻的稱呼叫誰呢?

下一刻,他就感覺自己被人提着咯吱窩抱了起來。

一張精致熟悉的臉緩緩湊近,在自己的眼前無限放大,楚固钰驚得瞪圓了豎瞳,下意識就要亮爪。

誰知那女人就像是早有預料,往後一傾,成功躲開了他的利爪,笑吟吟道:“知道是誰救了你嗎?”

“……”

謝姝瑜繼續說道:“知道自己為什麽被抛棄嗎?”

它動了動耳朵。

“你若繼續這樣時不時亮個爪,杞安侯府都不會容得下你,你現在還這麽小,我要是把你扔了,你還活得成嗎?小家夥?”

說着,她晃了晃白團子的小身體,看吧,你現在就是這麽弱。

白團子果然安靜了,低着小腦袋不再掙紮,看得謝姝瑜驚奇不已。

“姑娘,這貓聽得懂人話?”

芸枝話一說完,謝姝瑜明顯感覺到手裏的白團子身體一僵,莫不是真能聽懂人話?

連穿書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她都經歷了,遇到一只聽懂人話的小貓咪自然沒什麽好不可置信的,謝姝瑜只當白團子通人性,并沒有多想。

楚固钰見她雖然饒有興致,但到底沒抓着不放,心下松了一口氣。

雖然知道那個女人是在威脅他,但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

以自己現在小奶貓的狀态,若是執意離開,只怕還沒走出杞安侯府呢就死在了半路上。

眼下,也只能暫時在這裏茍活幾日,待他尋着機會……

楚固钰垂眸遮住眼底湧動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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