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訣別詩

? 轟轟烈烈的兩個月過去，黑白兩路人馬小有接觸，各有傷亡，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蜀山幫主憑借此事奠定了武林盟主的地位。各個武林世家也借此考驗了一下接班人。然後，武林豪傑聚衆暢飲了一番，一一表彰打擊黑暗谷的功績，各大歡喜，有聚有散，最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其中，也有幾對青年男女在頻繁接觸下互生愛慕，在家長的同意下訂婚，不得不說又是幾樁喜事。

“聽說司徒公子收羅殘部，在大戰中大放異彩，真是太帥了！”一位小丫環用手撫胸，滿眼星星狀。

“我只知道司徒府已經重建，司徒公子就要來蜀山迎娶小姐了！”另一位小丫環涼涼的口氣打擊她道。

“我只是想一想嘛，難道你就不想多看一眼那位傳說中的英雄俊傑？”她反駁道。

“想看是想看喽！那也得先幹完手裏的活，有時間再看吧！喂，你再找理由偷懶不幹活，我也不會替你幹！”

“哼！你你你……你太欺負人了！”

“呵呵，我也沒有說啥吧！”小丫環捂嘴偷笑。

蓮花漸凋，荷葉漸殘之時，白傲雪陪着好友司徒朗來蜀山迎親。

俗話說，“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司徒朗的精心整治下，平京城的司徒府再次崛起了。

“晴天。”司徒朗送完聘禮，來思舊苑找她。他用那麽明亮的目光，熱切的眼神看着她，這些日子來的奔波勞累，煩躁不安，似乎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全都煙消雲散。原來這世上真有那麽一個人，只要看到她，就能得到心底的平靜安穩。

經過戰火的洗禮，他越發地俊朗，身上褪去了青年的稚嫩和歲月的苦楚，他變得成熟沉穩豁達。他感慨地說道：

“我都知道了，是我父親派你來的，你獨自一人來到蜀山，都是——為了我！自從你告訴我蜀山密道的事後，接下來就簡單多了！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等事情了了，你就跟我回平京吧！”

“唔？”晴天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那時候，有一片金黃色的葉子在眼前慢慢飄落，劃出一個和去年離別時一模一樣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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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那愛就慢慢減少了，不，它并沒有消失，盡管一次又一次地痛過，每天的愛都減少了，可是從總量上來說，卻還是一日日在增加。

她以為，自己聽說這句話後會驚喜，然而她只是驚訝，驚訝自己在他心中竟然還有那麽一點點位置，然後，在心裏苦笑。

回平京麽，以什麽身份？

“怎麽？你想離開我？”他的眼中迅速地閃過一抹慌亂，質問道。

她有一瞬間呆住，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從雪山上帶你回來，也能從蜀山上帶你走！”他堅定地說。

這一次，他聽父親留給他的屬下說了晴天為了他才會來蜀山，真是又驚又喜！不管世事怎麽變化，這個女孩子還留在她身邊，不是嗎？她，是他的！一直都是！

——她，還可以離開他？

晴天聽到他說的那句話，不禁心裏一陣輕松。原來，她可以離開他！

即使再痛苦，再傷心，即使說了幾百遍洛晴天不愛司徒朗，她卻真的忘了，原來，她，可以不愛他！

如果說不愛就能不愛的話，那麽兩年的愛也太虛僞太廉價了！現在，她的眼睛迷戀地看着他的同時，她的理智卻在試圖找一條出路，能夠讓心不再痛！

她像是陷入愛的泥潭裏，漸漸沒頂窒息，她努力想拔出腳來，卻怎麽也拔不出！

可是現在，他有些驚慌地說：

“怎麽？你想離開我？”

這時候，她才發現，她不再是他的奴隸，她不再是他的附庸，她不再是他的影子！原來，她也可以平等的甚至高高在上地俯視一個人，來決定愛不愛他！

原來，她的那顆心真的丢失在了他身上兩年！原來，僅憑他的這一句話，她才知道，那顆心還可以這樣收回來！他無意中的一句話給了她收回的權利，這是他給她的那把鑰匙！

她愛得那麽卑微，她愛得快要失去了自我！為什麽那麽難過？為什麽會這麽痛？為什麽會害怕？

原來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比愛情更重要，那就是不能迷失自己！如果徹底失去了自我，那麽活着或者死去，愛或者不愛，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在泥潭深陷、沒頂窒息之前，她要用鑰匙打開那把鎖，把自己的心找回來！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于——我愛你時，你不愛我；你遠離時，我留在原地苦苦等候；你回來時，我剛剛決定要離開；你愛上我時，而我，已不愛！

洛晴天愛得太苦了，直到方才，才可以松一口氣。

然而，戀人也好，知己也罷，對方的哪怕一個心思，一個眼神，他都可以發現對方的情緒不對勁兒。以前的輕松交談，以前的默契無間，就在剛剛改變了！他已經感受不到她真實的想法！

他本來以為她會高興不已，然後全世界就只剩下那麽一雙眼睛，明亮的，只能看見他，深情的，一直看着他！

然而不是，竟然是意料之外的驚訝，就那麽搪塞似的一個字——“唔？”

“你變了！”他甚至都有些氣惱了。

她垂目不語。

——她沒有變，只是，他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他從來沒有花費過心思來了解她的內心！他一直看到的都只是她的表象吧！她追逐也好，躲避也罷，既然從來沒有相愛過，那麽，他又以什麽身份來指責她的改變！

“我早就變了，從我心痛忍耐的那時候起，難道你從來沒有看出來嗎？”她在心裏刻薄地說。

然而，她只是低頭不語。就算要分手要離開了吧，她內心深處竟然也舍不得他一丁點兒的難過。所以，她只好不說話。

那些戀愛中的人啊，即使再機靈善辯，在所愛的人那裏，也不過是——一塌糊塗的笨拙！

——算了，算了，先了結了蜀山上的事，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跟她耗！他在心裏做決定。

——算了，反正決定了要離開，要放自己一條生路！留下彼此美好的回憶就好，又何必臨走時口出惡言，讓他心情不好！畢竟他是她那麽深愛的人啊！她在心裏說。

“你晚上機靈一點，不要惹禍！”他殷殷叮囑道。

“你也要小心！”她關心地說道。

氣氛漸漸地回升，然後兩人分開，各奔東西，似乎就像訣別！

大反攻的晚上到了！只要晴天點燃了她種的植株，西北風起，整個蜀山上都會彌漫那股讓人暈眩入睡的藥香。接着，司徒的人馬會從密道出現，黑暗谷也早已混進來丫環賓客，趁機刺殺，孤傲山莊會從蜀山外圍進攻，牽制住蜀山的一部分實力，幾方勢力一起出手，絞殺蜀山幫主的人馬！

然而，情況有變！

蜀山腳下忽然出現了大批的灰衣死士，阻住了司徒人馬的去路。密道不能通行！白傲山只好親自前去查看！他留下了青竹保護晴天！

然而，晴天接到密報後心神不寧，來回踱步，勸說青竹去幫助傲山！并允諾說，她會留在思舊苑，避開危險。

青竹只好飛身而去。

一炷香燒完，約定的時間到了！

晴天出門，點燃了迷香。

司徒朗在懸崖旁的空地上練武，等着接應密道的人出現！這時候，偏偏有人警覺了！蜀山上一隊巡查的隊伍看到昏倒的夥伴，及時示警，用濕巾帕捂住口鼻，惡狠狠朝源頭撲來！

同一時刻，青竹飛身而下，拔劍出鞘，獨闖千軍萬馬，劍氣如虹，殺氣回蕩，救出白傲山！

蜀山上，司徒家、白家帶來的迎娶人員紛紛亮出兵器，糾纏住巡查隊伍。

無數的人在熟睡中昏迷！無數的兵器在空中相交，鮮血如花，灑落一地。

這時候，本應該司徒帶領密道裏來的精銳人馬直殺向蜀山幫主的院落，然而，密道裏的人還沒有出現，司徒卻被纏住了！

晴天躲在陰影裏暗自着急，看他武藝高超，卻寡不敵衆，漸漸地落了下風，然而，密道裏的人馬還是沒有出現！

他們在打鬥中漸漸地偏離了原戰場，向晴天這邊移來。司徒朗行動漸漸遲緩，已經挂了彩！當一掌避無可避地向司徒拍去時，晴天不知道抽了哪根筋，竟然迎上前去，被一掌打飛，掉落了懸崖！

——真的，她曾經說過，她一個普通人，是不會傻乎乎地自己沖上前找死，給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擋刀擋劍！

可是當那一掌來時，她卻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替他去死！

是啊，她已經決定了不再愛他！

可是，那畢竟是她深愛的人啊！那麽深厚的感情怎麽可能說斷就斷，說不愛就不愛！

她吐出了一口血，先是有些茫然，在懸崖上跌下去時，她似乎回了回頭。

然後，就那麽義無反顧地跌落下去！

“晴天！”司徒朗似乎一瞬間發了瘋，他身形陡轉，奇跡般地擋開那些人的攻擊，發狂般向懸崖撲去，他伸出手，然而，什麽都沒有拉住！

那些人先是被他的猛烈還擊打得手忙腳亂，接着，旁邊的山石間密道裏鑽出一道道黑影，将他們團團圍住。

晴天在飛出去的時候，似乎回頭看了一眼，在漫天星光的夜裏，那眸子裏滿是星光，紛繁得像一瞬間絕美的煙花！美麗，冰冷，脆弱，短暫，伸出雙手，卻無從挽留！

就像她曾輕輕哼唱過的那首歌。

——再會

輕輕回眸

冷的世界

來不及發現你的美

如花盛開，你的心扉

一陣痛就已枯萎

是哪裏出了錯？那個為他擋了一掌的人，如斷線的風筝，飛下了懸崖！司徒朗發了瘋般地開始殺人！

原來心痛的時候，就像用線纏繞住心髒，用力地抽緊！原來心痛的時候，就像用千百只針，一起紮在心窩處，攪動！

原來，愛情不是傳說，是真的！

真的有人可以住在你的心窩裏，深深地藏在胸口，用手一捏，就痛得喘不過氣來！

那一年，他第一次期待愛情！

那一天，他在心裏發誓，若這世上有女子也這般愛他就好了！他一定會好好待她！他會給她穿最美的衣服，戴最好看的首飾，給她這世上他擁有的一切！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歌中的男子那般幸運，遇到那位緣定三生的女人！

可惜他早早地遇到了，卻這般輕易地失去！

是啊，他喜歡睡蓮，因為她是他的夢！可是，就在剛才，他卻突然明白了，他愛上的是別人！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上睡蓮！因為，如果連他的夢中女神都會移情別戀，喜歡上他人，那麽這世上，可還會有愛情？

似乎有女子在風中輕聲歌唱，似乎有一大把煙花，在夜空中炸開——那煙花短暫、燦爛、脆弱、華美到了極致，他拼命地伸出雙手，卻挽留不住一朵！

原來，愛情真的來過！

——只是它的腳步太輕，我的心還沒有察覺！

原來，我愛的人是你！

——為什麽偏偏此刻才會恍悟，而沒有早上那麽一刻！

我決定了，要和你過一輩子！

——我明明說過的啊，我說過要風風光光地領你進門！

可是，我還沒有說過愛你！

——如果，如果從此刻起，我願意對上蒼說上百遍、千遍、萬遍，你能不能夠回來？你還願不願意回來？你回來啊，回來守在我身邊！

洛晴天，我愛你知不知道！

他的身影在懸崖邊晃了一晃，差點摔落下去，吳良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抓住。

他似乎萬念俱灰，氣息低沉到了極點，眼珠沉黑，呆滞不動，恍若死人一般。若此刻有敵人向他出手，他定然想不到反擊，必死無疑。

吳良擔心萬分，聲嘶力竭地吼道：

“公子，你不要做傻事！司徒家敗得好慘，我們還沒有報仇！”

“報仇……”他喃喃地重複，似乎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過了好久，他呆滞的眼珠才終于轉了一轉。

他回過身去，渾身煞氣，如修羅般，投身戰場。

血腥味越發濃厚……

似乎有歌聲如泣如訴，仍然不死不休地纏繞在他的耳邊：

“訣別詩，兩三行，寫在春日桃花紛飛的路上。我與他人結伴，走過你身旁。”

——“你也要小心！”她關心地說。沒想到那平常的話語，就是最後一次生死訣別！

——那第一次相識啊，無歸城的桃花開得正盛！可誰知那次相識就預示了這慘痛的結局：無歸城，人無歸！

他心神一晃，被人拍中一掌，吐出了一口血。

“公子！”吳良焦急的喊聲他聽不到，他只是機械地殺人，耳邊的歌聲如泣如訴，似含了淚，似泣了血：

“訣別詩，兩三行，誰在黃泉路上唱？徒留人在墓前追悔，我願付出任何代價只為換你回！”

是啊，我已悔，我已後悔，若我快上一刻，可允我抓住你的衣袖，可允我傾訴那滿腔的愛意？可允我接住那如淚的煙花，可允我挽回那人渺、情殇？

殺人者業已瘋狂，懸崖上如修羅場，鮮血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