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再遇

? 已是深秋了，陽光靜暖，天高雲淡。

普通的午後，葉家村一處破爛的房子裏，兩名女子正在吵架。

“什麽？你把我賣了！”晴天簡直不敢置信！

自從她再次睜開眼，就把救她的女孩子當做了好人，家人，傻傻地在心裏偷着樂，為了這個家忙碌，誰知道一轉眼自己就被賣出去了。

“賣你怎麽了？”那名農家女孩子大大咧咧道，“自從我把你從水潭裏救回來，藥錢，水錢，飯錢，喂喂喂，你說，哪一樣少的了？現在急需用錢，可不就把你賣了！”

晴天先是惱怒、難過，繼而漸漸地平靜下來：

“哼！虧我還忙着采草藥，去糕點鋪裏做工，想給你攢嫁妝！妹子救我一命，又賣我一次，了了！”

晴天是喜歡這個女孩子的，她的确相當不錯！

——潑辣能幹，又能撐起場面！自從母親去世後，就是她在當家！最近缺錢，左右不過是難熬的冬季來了，或者是她爹去賭了，她弟跟人打架受了傷，她相好兒想湊錢拜個師傅學藝！自己和她萍水相逢，能救一命就不錯了，只是跟她的家人愛人相比，晴天這個外人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那哪兒能呢！”那女孩子嘻嘻笑着，湊過頭來，厚臉皮道，“我真把你當姐姐看，你以後當了大戶人家的丫環，每月的工錢賞錢就捎回來呗，我替你存着！以後好嫁人！”

洛晴天都被她氣樂了：

“還有以後，美得你！我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诶呀，姐，不回來哪兒成，以後有個啥事兒，這還是你落腳的地兒！”女孩子笑道，話裏透着誠懇。

晴天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可惜，她并沒有把晴天排在重要的位置上，所以輕易丢棄，那麽，晴天也不會再把她看得很重要，即使以後困苦到死也不會到這兒來！

晴天搖頭笑嘆：

“說吧，你賣了我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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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賣了五兩銀子哎！”女孩子驚喜地炫耀。

“啊？我才值五兩！”晴天不滿地撇嘴，撲過去作勢掐她，女孩子笑着躲開。

——哎呀，傳說中被賣了還傻乎乎、樂呵呵替別人數錢的那個，就是姓洛名晴天吧！

又是一場別離，她是不重要被抛棄的那個！即使她眷戀家庭的溫暖，使勁兒的幹活想留下來。

就像在懸崖之上，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她也是不重要可以被放棄的那個，至少在那個人心裏，排在首位的是家族，還有個漂亮女子。

——司徒府努力過一次，這裏又努力一次，果然，她天生是奔波的命，女主種田文神馬的跟她徹底無緣啊！

那一日，晴天從懸崖上摔下來，好運氣地掉進了潭水裏，被瀑布沖到岸邊，然後被洗衣的女孩子所救。她醒來時就清楚地知道，她與司徒朗的緣分是真的斷了！

俗話說，“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如果在別離時害怕受傷怎麽辦？當然是在別人将你抛棄時，果斷先抛棄別人！不要再留戀！不要再貪求！轉身，邁步，率先離開，留給別人背影，而不是孤零零地停留在原地！

既然注定了別離，那麽也無需扮堅強、說狠話，或者哀傷、自卑、流淚，晴天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她選擇微笑！

笑着，鬧着，就不會在意自己是被放棄的那個了吧！每個人都有她的苦衷和不得已，晴天選擇大度地接受，而不是去怨恨。漸漸地，離別多了，心自然而然就會習慣，然後人也會越來越淡薄。也許以後她也能遇到一位只把她放在心裏第一位置上的人吧！如果遇不到，那就是老天還有其他安排！晴天樂觀地想。

馬車上坐着幾個采買來的女孩子，趕馬人搖着鞭子，聽她們小聲哭哭啼啼，不耐煩地等待。梧桐宮的宮主性格暴戾，打殺不忌，這些人還真不知道能活幾天，幸虧他買的都是死契！

不一會兒，一位女子笑容明淨地出現在他面前，打了個招呼，輕巧地上了馬車，就像是出門去散心。她還不知道她的命運，将要去怎樣一個險惡之地吧！趕馬人心裏有些憐憫地想。

晴天坐在馬車上，沒心思去安慰那些膽怯弱小的女孩子，她挑起簾子的一角，看向車外。

不管前路如何，她只知道，在她還活着，還有呼吸的每一刻，要盡情地享受生命！

陽光照在路旁的柿子樹上，葉子都落光了，樹枝光禿禿的，那一顆顆還未摘盡的紅通通的柿子啊，就那麽高高地挂在樹尖上，就像是含着蜜汁兒的寶石！

——好饞啊！她用舌尖舔了舔嘴角。

“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半山腰上，伫立着一座雄偉的宮殿，宮殿裏多植梧桐，名叫梧桐宮。

幾百個漢白玉臺階蜿蜒而上，朱紅的大門，遠遠看去，只能看到宮殿的一角，山石樹木掩映間，檐角高啄。

晴天等人在路上行了幾日，終于來到了梧桐宮。她們從小門進到一個狹窄的院子裏，被一位嚴厲的老婦人訓導了一通，領了衣物，分配了住處。從明日起，晴天就是梧桐宮裏的一名打掃的仆役了。

打掃的活兒并不重，梧桐宮裏人也少，沒幾日，晴天就和其他人熟識了，還腆着臉，蹭進了廚房，嘴甜地叫着姐姐，大嬸，來多得幾口好吃的。偶爾也會下廚，做上一樣糕點，請大家品嘗。宮主暫時不在家，廚房的女人們聚在一起，邊吃邊說笑，熱熱鬧鬧八卦一陣，倒也快樂！

那一日，宮主終于回來了。

整個梧桐宮就像是突然降霜飛雪，每個人都小心翼翼，說話輕言細語，唯恐惹來事端。

晴天偶然見到從角門被拖出去的草席包裹的屍體，越加小心起來。據說那個死去的人，就是在宮主練功的時候一時不查，在院子裏大聲說話，擾了宮主心神。于是在打掃院落的時候，晴天寧可閉嘴當啞巴。

宮主回來後，一切宮規照舊，比武的規矩也提上了日程。

每個月一次，梧桐宮後苑的公子們都會比武，連續三次排在最末者，死！而第一名，可以挑戰宮主一次，若有本事，可斬而替之！

晴天膽戰心驚地聽着那些小道消息，突然覺得，這是一篇黑暗文，不管是人，還是事，都是這麽悲觀，未來也很悲觀！她竟然被賣的死契啊！結局一定也很悲觀！不，是鐵定悲——慘——！她決定今晚躲在被子裏，一定在睡夢裏罵那個将她賣掉的人一百遍啊一百遍，詛咒她很痛很痛地生小孩！

她聽完八卦，一邊走神，一邊盡責地去掃落葉。掃地也是個技術活，要快，要輕，要用掃帚壓着土，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盡量避開大人物，還要小心地靠近仆役，盡量多聽一下八卦。要知道，只有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更好的生存！她掃到一個拐角旮旯時，驚訝的看見那裏躲着一個小孩。

他衣衫褴褛，抱着頭，縮在梧桐樹、花壇和牆壁之間的空隙裏。

“小十九在哪裏？這次我一定打得他滿地吐血！”一位少年的聲音張狂道。

“噓，小聲點，那裏是宮主的地盤！”

“……”

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似乎有人在那邊兒探了一下身，晴天下意識地擋住了那個孩子，在那裏磨磨蹭蹭地掃地。

過了一會兒，那些人離去了。小孩子停止了發抖，擡頭看向她。

“謝……謝謝！”他小聲說。他六、七歲的模樣，瘦的厲害，臉上布滿塵土劃痕，唯有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狡猾地看了她一眼，道：

“我是十九公子，你是誰？”

晴天在外面的時候從不多話，所以，她假裝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轉了一個身，去別的地方掃地去了。

不過，那個孩子像是找到了最後的庇護所般，每每被人追打的時候，挨餓的時候，或者無聊的時候，都會躲在那裏。所以，晴天很不幸地每天都能看見他。他百般和她搭讪，有時候也會衣裳光鮮，拿着果子請她吃。她從來都不理會，只當做未見。但是，有時候，聽到那個孩子肚子咕咕叫，晴天還是會不忍心，給他拿一些吃的。

天氣越來越冷，冬至那一天，天氣陰沉沉的，晴天穿上厚衣服，喝了熱乎乎的粥，去院子裏掃枯枝。她還帶了些八寶糕，怕涼了揣在懷裏。她好幾天沒有看見那個孩子了，有些擔心。

當她掃地掃到那個角落附近時，她看見有個人影坐在那裏，就放下心，悶頭從懷裏掏出紙包，将八寶糕放在梧桐樹下。

那人聽到聲音，站起身來，竟是一位高個子的少年，穿着灰色衣服，紮着青色發帶，圓溜溜的眼睛，櫻桃一般翹起來的唇。他驚喜道：

“晴天！你怎麽在這兒！我還以為你死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又笑又跳地撲過來抱住她，一疊聲地叫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禍害遺千年！”

晴天在窒息之前，拼命地掙紮出來，“啪”拍了一下他的頭，義正詞嚴道：

“呸呸呸，什麽禍害？我是好人有好命！”

——她絕對不承認她這是嫉妒了！這個破孩子，有一年多沒見了吧，又長高了，關鍵是比她還高了啊！不爽！

櫻桃在那一瞬間溢出殺氣，簡直想動手掐死她！

——竟然敢拍他的頭！這個死女人！

不過，他還是習慣性地心軟下來，像一只大貓般，順勢在她手心裏蹭了蹭，舒服地眯了眯眼。

“紙包裏是什麽？啊，是八寶糕！你要給誰吃？”櫻桃撿起紙包，臉色又瞬間陰沉了下來。

“啊，這個……是我不小心掉了！本來是想當零食的！”見他生氣，她有些發慌，随便找了個理由道。

櫻桃想了想，将紙包揣進了懷裏，嚴肅道：

“不許再給別人送糕點，不許替人擋刀擋劍！”

“我知道啦！”這次，晴天痛快地應道。她的眼眶有些發紅，他這是關心她，她知道。

——真像自己弟弟一樣體貼呢，晴天在心裏感動道。

“你住在哪兒？”櫻桃問道。

“那兒！”晴天随手指了指仆役房！

“不行，你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櫻桃霸道地說。

“好吧！”晴天爽快答應。

直到她搬進了那座奢華的宮殿裏她才知道，原來他住在這麽騷包的地方！看那金玉的屏風，看那張檀木鑲寶石的床塌，看那雨過天晴的青瓷花瓶，看那一套又一套紅色、紫色的華服，啊！真是有錢人吶！

“這些是你的，還是宮主的？”晴天興沖沖地問道。

“是宮主的！”櫻桃大喇喇地躺在榻上，懶洋洋地答。

“那你是來這兒做客的嗎？啊，那可得小心了！碰壞了一件，賣了我也賠不起！”晴天小心翼翼地去摸那寶石。

櫻桃假裝小憩，卻忍不住去偷看她，他嘴角上翹，一直笑嘻嘻的。

“沒關系，只要我活着，這些壞了就換更好的！”櫻桃看着她，眼睛亮晶晶道。

“怎麽好意思費你的錢！”晴天嚴守底線道。

“你還沒說，你怎麽到這兒的！”櫻桃追問。

“我掉進一個水潭裏，一個女孩兒救了我，等我好了，就把我賣到這兒當仆役！”晴天留戀地撫摸着屏風上大塊的玉石，随口回答道。

“賣了多少錢？”

“五兩銀子。”

“……”

突然的長時間的靜默，使癡迷在珠光寶氣裏的晴天回過神來，她不禁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将臉埋在枕頭裏，雙肩不住地抽動。

晴天開始回憶剛才的對話：

——你怎麽到的這兒？

——被賣了！

——賣了多少錢？

——五兩……

啊啊啊！還有比這更丢人的嗎？！她怎麽一不小心說出來了！

“你要敢笑，我就揍你！”晴天惱羞成怒地揮了揮拳頭。

“噗嗤！”櫻桃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他越發笑得暢快！

晴天開始挽袖子，怒目瞪向他！

晴天的這種模樣更是取悅了他！他不禁笑得越發大聲起來！

“你你你……”晴天立刻氣呼呼地丢開玉石珠寶，爬上床，一門心思地去揍他。

他在床上如泥鳅般滑不溜丢、滾來滾去地躲開！

他覺得，他一輩子都沒有這麽開心過！

洛晴天果然是個單純的能夠被人輕易套話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