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寸頭兄

薛忱記性向來很好,一眼就認出了俞燼。

他本就屬于走在人群中會給人帶來壓迫的氣場,從那天夜裏他冰涼的聲線就可以聽出。這張臉,也是令人想要偷偷看兩眼的那種過目不忘的類型。

而且,這眼神太冷,寸頭太野,實在太有辨別性了。

這次見面他和上次不一樣,明顯幹淨了很多,黑色的體恤衫襯得他微微帶着小麥色的膚色白皙了幾分。俞燼随意地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半個頭。

聽見薛忱喚他,俞燼氣氛很冷淡,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

見俞燼不想說話,薛忱主動開口:“真是太有緣了,居然在這兒遇見。上次你幫了我,還不知道怎麽感謝你。”

“不用。”俞燼始終氣質過于冷淡,他面無表情地繼續往裏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書,他意味深長地說,“看不出,你還真是個好學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薛忱覺得那語氣有淡淡的揶揄,涼涼的聲音,聽得他耳朵發癢。

徐錦昭連游戲都不打了,“卧槽,你們認識啊?你同學?”

“上次路過,幫了他一個忙。”

徐錦昭不吭聲了。俞燼剛才似乎瞪了他一眼,看得他心裏發毛。

薛忱沖俞燼一笑,“我一直在找你,那晚弄髒了你一條褲子,很不好意思。”

這些措辭沒有經過思考,完全遵循着前世的風格,無意間暴露出本來的他,标準的好學生式溫和有禮。

反正這人已經見過自己最狼狽的模樣,他們又不認識,也就沒必要在他面前凹人設了。

況且,那晚他摸到了他小腿上壯碩緊實的肌肉,今天又看清了他協調完美的身形。憑他前世豐富的健身經驗判斷,這人絕對巨能打,不如趁機抱個大腿,以後萬一對上男主說不定還能反敗為勝。

“啪”地一聲,徐錦昭驚得手機掉在了地上,他立刻“卧槽”着撿起來,感嘆幸好手機耐摔。然後八百裏加速回到八卦現場,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弄髒褲子?我日,哥你什麽情況?他真的是女生?不是有喉結嗎?怪不得那麽守時的你那天居然夜不歸宿,你們幹嘛去了…???”

薛忱:天,這位小朋友想到哪裏去了,腦洞好大……

他和俞燼同時尴尬了一瞬,徐費齊也從短暫的愕然裏回神,抄起旁邊一個雞毛撣子就要收拾那小子,“媽拉個巴子,你小子不會說話就閉嘴,顧客都被你給得罪完了!給老子過來……”

徐錦昭:“嘤…哥…!”

俞燼這次沒理他,任由他被拖走,只剩下自己和薛忱留在原地。

還是薛忱首先打破沉默,直白道:“大哥要不加個微信,我把錢轉給你,那天晚上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相逢就是緣,交個朋友?”

“我說過,算了。”俞燼說,“而且我對交朋友沒興趣。”

薛忱靜靜看着俞燼。不知為何,面對這張好看的大冷臉,越是被拒絕他越來勁兒,他清清嗓子,開始自黑,“我這人人傻錢多,和我做朋友很快樂的。”

俞燼眉梢微動,淡淡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飾探究的意味。

薛忱歪頭,“給個微信呗。”

俞燼依然沉默,只淡淡看着他,眼神兀自有深意。

薛忱決定深情賣慘試試。前世被壓抑的某些屬性忽然像遇上閘口被釋放激發出來,皮誰不會啊,他一上來就直接騷話連篇:

“我家裏經常沒人,也沒什麽人關心,身體素質也很不好,平常胃病發作都是自己随便買點藥吃。那晚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還好遇見你,不然真的會被活活痛死。”

烘托完自己好可憐的形象,他頓了一下,“你雖然又兇狠又毒舌,但還是在緊要關頭救了我。我覺得,你或許并不像外表上看起來這麽冷酷,所以,我想和你交個朋友。”說完,加上一個标準的天使微笑。

俞燼漠然聽着,擡眼,冷笑,很不客氣:“你這種人,應該不缺朋友吧。”身上穿的都是名牌。

“不一樣。”薛忱幾乎是下意識說出這幾個字。

可說完又覺得哪裏怪怪的,于是補充到,“你很特別,我身邊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嗯,沒有你這麽能打的朋友。

“……”俞燼蹙眉,明顯有些震驚。

而薛忱很滿意這個表情,反倒覺得自己是達成了某種目的,乘勝追擊,沖他眨眼:“所以,加個微信?”

“呵。”俞燼低笑一聲,聽起來像嗤嘲,冰涼的嗓音撚動着的每一個字眼都如同漸漸滲入岩縫的冷泉,聽來似乎天生讓人覺得不友善,“無聊。”

說完,和他錯身而過,準備上樓。

薛忱側身看着他的背影,聲音略微有些失落,“那行吧。”

唉,抱大腿失敗了。

但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俞燼忽然叫住他,隔的有些遠,語調聽不真切,“說要感謝我那些話,認真的?”

“發自肺腑!”薛忱急忙轉身,看見了俞燼颀長的背影,清涼硬朗。

俞燼說,“那好,你硬要感謝我的話,就答應我一個條件好了。”

“什麽條件?”

“我還沒想好。但,我可以保證一定是很小的條件,有效期一年之內,對你而言舉手之勞那種。”俞燼背對着他,“答應麽。”

薛忱當時沒想太多,笑,“那沒問題啊,我的電話需要再說一遍麽?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得到一個聲音好冷的回複:“不用。”他記得住。

薛忱還沒來得及問他叫什麽名字,他就已經上了樓。

猜他就算問了也多半不會告訴自己,于是就問旁邊已經挨過揍又在打游戲的徐錦昭,“小兄弟,你家哥哥叫什麽名字?”

徐錦昭眼睛都沒擡,十秒鐘裏眉毛跟着游戲龍飛鳳舞,“我哥沒告訴你?那我更不可能告訴你了。”

“嗯?為什麽?”感覺聞到了秘密的氣味,他忽然好奇,想了解這個人多一點。

“我哥身份…生分得很,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他忽然停下,游戲也不打了,眼神由玩笑變成戒備,語氣也跟吃了□□一樣,“你怎麽還不走?”

薛忱沉思兩秒,立即知趣地離開。

腦海裏對男主的好奇欲漸漸消退,他對這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大哥”反而更有興趣了。

薛忱一走,徐錦昭立刻跑上樓。

俞燼正在拿碗盛飯,徐錦昭大叫,“老哥,他心懷不軌!他問我你的名字!”

按理說,問名字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他反應卻很大。

他哥沒理他,他就順手新開了一局游戲,低頭走到俞燼旁邊,“你猜我告訴了沒有。”

“随便。”

“哦”了一聲,徐錦昭剛好擡頭,不小心看見俞燼的表情,表示有被吓到,“卧槽你別生氣!我沒有說,我從沒給別人說過你的名字,連平時有任何可疑人等我都是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這麽大反應幹嘛?我沒生氣。叫你爸吃飯。”

“我靠,都怪你這寸頭看起來真得太兇了。”空間逼仄,徐錦昭往後退倆步倚着冰箱吐槽。

“而且顯老,明明剛成年,看起來跟個二十四五歲的人一樣,我好懷念你以前的發型啊,無害多了!诶對了,你不是說這周開始就要留長一點的嗎?快留快留。”

“這叫成熟!”徐費齊的聲音在樓下響起打斷他們。他半掩了門上樓來,指着親兒子的鼻子就是一頓數落,“你哥剛滿18歲就會做各種兼職什麽都會,你行麽?!你哥當年…你哥多優秀,你呢?!一天就知道打游戲,有這麽好的榜樣在身邊你還不好好學習!”

“那我也剪個寸頭!”

“你敢!”

……

俞燼對他們父子以争吵為樂的生活模式習以為常,安靜地吃飯,默不做聲。

不知他們拌嘴到了哪裏,徐錦昭忽然把話茬扔過來。

“對了哥,明天還陪我一起理發嗎?奧忘了你要開始留長了,算了我自己去。”

每雙周周六俞燼都會去理發,以維持他成年人兇狠的寸頭。

但他确實本打算留長,因為開學的時候要給學生補課,稍長的頭發看起來要溫和一些。可經過今天這一出,尤其薛忱的那句“雖然你看起來很兇狠又毒舌”,他不禁臨時改口:“理,不留了。”

晚上回到家裏,薛忱無聊地随意畫畫玩兒。畫着畫着,筆下無意間勾勒出了一張臉的輪廓,有點像那位“雷鋒”。

一想到救自己那哥們的眼神,他想一筆一筆覆蓋,把那雙燃燒着冷焰的眼睛停留在筆尖,可是畫了幾次還是畫不出來白天對視時那種驚豔的感覺。

果然遇到瓶頸了麽?

他有些懈怠地攤開成大字躺在床上,手邊卻摸到了一本皮質的厚本子。

是小惡霸的日記。

薛忱随便翻了翻,發現很多帶着不同情緒的日記。開心暴怒起來野成瘋狗,喪起來通篇灰暗非主流,唯有冷靜的時候寫下的東西自成一種文字風格,有點像流浪詩人寫的散文,符合他平日裏倦怠潦草的作風。

他翻看地很快,因為剛看一小段,腦子裏就能順應着腦海的記憶想起相應的情景,只有一篇例外。

[4月19日晴個屁

熬通宵喝了點酒,迷路了,回家的路上問人借紙,哪個啞巴狗逼不說話惹急了老子,老子還沒動手居然敢先打老子。傻逼。]

腦海裏只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畫面。好像又是深夜喝醉酒,和誰打了一架。

心裏又一個閃念劃過——當時那個救了自己的哥們問自己認不認識他,有沒有可能自己在無意識地情況下,和他發生過沖突,敗過好感。畢竟,自己這張臉和頭發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他有沒有可能就是男主俞燼?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小說裏的俞燼有一頭濃密的黑發,可以迎風飛揚那種,而不是那個寸頭大哥。何況,堂堂男主會在工地搬磚麽?人家可是嚣張冷酷的校霸诶!

嗯,一定不是。

但是“頭發迎風飛揚”的帥氣男主你究竟又長什麽樣子呢?在我由弱雞變強之前,見到你,我一定先繞道走。

薛忱想。

并且想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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