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兩天後, 天忽然下起了一場暴雨。

一改往日的晴朗的樣子,烏雲密布着,黑壓壓的天空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這樣的天氣, 只會給更心傷的人更加傷心。

納蘭敬洪是在昨天夜裏,安靜的在她的懷裏徹底閉上眼睛的, 那一刻, 納蘭夙玉就感受到莫大的悲傷向她湧了過來。

愣愣的瞪着眼看着已經沒有呼吸的納蘭敬洪,眼眶的淚水卻被她生生的忍住了,通紅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

緩緩地擡手,重重的用手指背抹去她眼眶的淚水, 自言自語的重複着:“我不能哭,我不能哭,我答應了哥哥不能再哭了, 我答應了他,那就要做到底,不能哭, 不能哭。。。”

但是無論她抹去了幾次眼眶的淚水了, 那淚水依舊不知疲倦的湧上眼眶,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夜空。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心裏也是那麽漆黑一片,沒有一點點光亮,一個又一個的至親逝去了, 在這偌大的仙靈大陸,她已經成為了一個沒有家的人。

以後漂泊成為一個浮萍,也不會有人在願意等待她了,沒有家的她就算再強大也沒有任何用處。

原本她以為自己強大起來了,就可以保護好任何一個親人,以及家族,但歲月卻給她上了一節最殘忍的課。

自以為是自己可以成為家族的榮光,親人們的保護罩,但最後她徹底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家族依舊存在,不論好還是壞,它依舊在延續着,這麽多年過去了,不是誰離開了,它就不在了。

而親人不一樣,獨獨親人不一樣,他們都是人,都是獨特的存在,你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永遠都不像家族那般,只要有一個姓納蘭的,就永遠都可以重新興盛起來。

但是,人卻永遠不會再複活了。

納蘭敬洪是在她的眼底下閉上眼睛的,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刻,再大的悲傷也換不回一個他。

或許是天也在為納蘭夙玉哭泣一般,在納蘭敬洪徹底閉上眼睛的一個時辰後,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淅瀝小雨慢慢的轉成大雨傾盆,納蘭夙玉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硬硬的将自己逼出一個笑臉,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臉貼在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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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耳畔旁小聲的吟唱着 那首他們三兄妹都熟悉的童謠:“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牧童相和在遠方,令人牽挂爹和娘。”

唱了一遍又一遍,納蘭夙玉才惘然若失擡起頭看着身邊不遠處父母們的墓碑,這才恍然想起納蘭敬洪在回光返照時,曾經交代過她:“如果我死了,就立刻将我埋在父母身邊。”

輕柔的将納蘭敬洪放置在地上,使出靈力結出一個擋雨的法陣,再用靈氣将他烘幹他身上的雨水。

納蘭夙玉這才慢悠悠的走到那個空地,徒手一點一點的挖出一個大坑。

此時天空依舊烏雲密布,但是四周已經不再是漆黑,而是灰蒙蒙的。

緩緩地向墓園外面走去,半個時辰之後,她又出現在墓園的門口了。

而剛才空手出去的納蘭夙玉,現在雙手正緊緊抱着一個比她龐大一倍的棺材,這是她剛剛去胧月城裏的棺材鋪裏尋來的。

将納蘭敬洪收斂入棺材裏,親手将它埋進那土坑裏,又一點點的将它埋起來,堆成一個土包。

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土包,納蘭夙玉雙臂緊緊環抱着自己,淚水和雨水混合成一體,沒有人能區分得出來。

那一排的墳墓裏,就這樣突然出現一個新堆砌起的土包。

失魂落魄的看着那塊土包,納蘭夙玉又轉身就離開了墓園,不一會兒,她又出現了。

手裏多了一塊巨大的青石,足足比她的身形高了兩三倍。

這是她特意去尋來一大塊的青石原石,然後用着清楓劍一點點的切割成,大小形狀适合的青石碑,一大堆堆放在她的不遠處。

納蘭夙玉用自己指尖的鮮血以及用上靈力刻下的字,一但青石碑上的血被大雨沖刷去了,只剩下那深深淺淺的字印,她就會不滿意。

已經寫了足足有八塊的廢棄青石碑了,但是納蘭夙玉依舊不滿意,面不改色的繼續劃破另外一只手指尖,直到那個指尖再也流不出血為止。

大雨一直下,她就一直寫,即便大雨将她徹底的淋濕,衣裙不再是白色,而是上面沾染上了一塊又一塊的黃泥,将白色的衣裙硬生生的染成了褐黃色。

發絲被大雨大濕,凝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發團,雨水順着發絲一滴一滴的滑落着。

倔強的咬着蒼白的下唇,專注的看着青石碑上刻出的字,一遍又一遍。

而失血過多的她依舊沒有停下手中動作,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白紙,雙眼無神看着手下的字,如果有一橫一豎哪裏被雨水沖糊了,只剩下她用靈力刻出的字印,她就換一塊潔淨的青石碑,繼續刻寫着。

而大雨依舊無情的将她剛寫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沖刷掉,那鮮紅的血液被雨滴混合,沖刷到地面上,一片淺紅色的混合物滲入泥土了。

“滴咚,滴咚,滴咚。”

這是大雨歇了,那竹葉上的雨滴滑落地上的聲音。

在費盡最後一塊空青石,第四十一塊青石碑之前,納蘭夙玉終于寫出了她最滿意的字。

然後,一塊嶄新的大青石碑,上面屹然寫着五個大字:先兄納蘭敬洪,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妹納蘭夙玉立此碑。

這幾個字都是納蘭夙玉親自劃破手指尖,一橫一豎的寫出來的。

跪伏在墓碑錢,納蘭夙玉着了迷一般用視線跟着墓碑上的字,一筆一劃的在腦海裏描繪着。

大雨歇了,陽光明媚的照耀下來,半空中出現了一道七彩斑斓的彩虹,但是那七彩的彩虹卻照耀不進納蘭夙玉寒如冰窖的心房裏。

心神俱損的納蘭夙玉,雙眼一閉,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納蘭夙玉半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天空,這才恍然發現,此時又是一個朝陽。

禿廢了這麽久,她看着這朝陽就覺得格外刺眼,猛然扭頭不敢看向天空,也不敢觸碰着近在咫尺的陽光。

被這陽光明媚下,納蘭夙玉只覺得格外寒冷,顫抖着從乾坤袋裏尋出一塊黑布,将它覆蓋着自己渾身上下。

緊緊裹着那塊大黑布,納蘭夙玉這才覺得溫暖了,緩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這一排的墓碑。

站了好一會兒,她才終于輕嘆了一下的對着它們說:“唉,你們放心吧,我會尋回納蘭敬辭來看看你們的。”

之後,她就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墓園,緩緩地向胧月城步去。

在納蘭敬洪死去之前,他們兄妹便并肩坐着父母的墓碑前,長談了一天一夜。

她也知曉了納蘭敬洪心中的幾個未了的心結。

當時,納蘭敬洪深深地凝望着納蘭夙玉一眼後,嘆息一聲說道:“我這一生不曾婚娶,但是我卻不悔,但是心裏卻唯有幾個心結未解。”

給納蘭敬洪尋出了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水之後,納蘭夙玉才一邊給他遞水一邊疑惑問:“哪幾個心結?”

接過她手裏的杯子,顫顫巍巍的遞到自己的嘴巴,納蘭敬洪輕輕的抿了一口水後,才慢悠悠的說:“第一個是,尋回你和納蘭敬辭;第二個,是想看你們各自安好;第三個就是,你們要替我看盡這仙靈大陸的每一處美景。”

一口氣說盡了他心中的三個心結,納蘭敬洪就扯動了疼痛的心扉,說完之後,就連着深深的咳嗽了很久,咳出來幾絲血絲,他連忙将手掌放下,不想讓納蘭夙玉看見。

可是,納蘭夙玉怎麽可能沒看見呢,只是她眼神黯淡故意扭開頭,裝作沒看見罷了。

這三個心結,現今也是納蘭夙玉的心結了,那時她就暗暗地在心裏發誓,她就算窮極一生也要完成這三個心結。

後來,在納蘭敬洪回光返照之時,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幾年前他從郊外撿到了一個女棄嬰。

一時心軟之下,他就撿了那個女棄嬰回去,現今也快有五歲了。

在知道自己壽元要盡之時,他就用了自己的人情,将她托付給了一個納蘭家族的偏房撫養。

現在臨死前,他倒是還是想念這最後的這幾年,有女兒承歡膝下,日子也算是過得去。

所以他便想讓納蘭夙玉,離開墓園之後,悄悄的去看一眼她,看看她在新的家庭裏是否過得好。

如果,過得不好,就想讓納蘭夙玉再好好的照料一下,再将她托付給一個良人的新家。

雖然身已經離開了墓園,但是她的心卻留在了墓園。

她暗暗地想着:如果她完成了納蘭敬洪這三個心結,她就算客死他鄉,靈魂也要飄回這裏。

微風拂面而過,本應是令人心生愉悅的舒适感,但納蘭夙玉卻視而不見,冷漠着一步一步的走在路上。

她眉梢眼角的寒冰,似乎不為外界所以事物而所動,就是再大的陽光,也照樣融化不了。

在踏入胧月城的那一步,納蘭夙玉就再次成為了那些過路人的異端,一個美麗的女子,冷漠如冰的表情,再加上怪異的從頭到腳都裹在黑披風之下,那黑布的尾端還拖延在地上,發出細微響聲。

孤身一人,但卻無人敢上前招惹,就算是平時容易對單身女子有歹念的幾個無賴之徒,一看到她的雙眼,立刻就倒退幾步,然後毫不猶豫的慌不擇路的逃跑了。

然後,跑到路人看不見的角落裏,暗暗狂吐了幾口老血,他們這些剛被納蘭夙玉看了一眼,心口就突然一陣悶疼。

知道大事不妙了,招惹到不能惹的大人物了,他們便連忙連滾帶爬的跑了,不過,也得他們跑得快,不然絕對不止是吐點血而已了。

本來熙攘的人群,硬生生的擠出一條道路,而納蘭夙玉不緊不慢的走過。

看見納蘭夙玉走過去了,那些人才敢松了一口氣,議論紛紛,議論着:剛才那個女子到底是誰?

順着這條街道,納蘭夙玉便站在胧月城的城主府前,也就是納蘭家族的大本營所在地。

微微的擡眼看着眼前這個依舊熟悉氣勢雄偉依舊納蘭府邸,旁邊也依舊是她曾經最喜歡看,蹲在大門兩旁的那兩個大石獅子。

就連門口挂着的匾額上的城主府,也依舊是那麽熟悉,可惜,納蘭夙玉也找不回,她記憶裏的熟悉的感覺。

納蘭夙玉黯然神傷的低斂了一下眼睛,在心裏暗嘆一聲:可能是因為物是人非了吧。

回憶了片刻,不忍心再回憶下去的她,終于連忙踏出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T^T

新啓航,我要開始新的地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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