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酒吧名字叫“Lazy”，慵懶。

名字聽起來閑散舒适，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晚上九點到十點，高峰期時，有兩個樂隊輪流上臺表演。

一個搖滾樂團，一個唱布魯斯和爵士。

都是節奏火爆明快的旋律，熱鬧的氣氛能掀翻整個酒吧。

除了地面上的酒店一樓外，地下兩層也屬于這個酒吧，有一個很大的舞池聯通一樓和負一負二樓。

生意火爆。

孟雲帶着時顏穿梭在酒吧各個角落，随時準備點單，收拾桌面。

一個晚上下來時顏看到孟雲至少收到十次小費，具體多少數量不清楚，應該相當客觀。

時顏自己也被塞了兩次小費，不多，總共四百塊。

在這種高消費高人流流動的地方，錢來得比預想的更容易。

好在剛開始只是幫忙收拾桌子，打掃衛生，孟雲讓他盡量不要點單和送酒，因為他還不清楚位置和酒的名稱，很容易出錯。

就是工作環境真的不太好，太吵了，前後加起來差不多三個小時的爆炸電音貫穿整個酒吧，到深夜十二點快下班的時候，DJ才開始打慢歌。

時顏感覺頭都要炸了，兩條腿累得像灌了鉛一樣重。

當然，這還是要怪罪魁禍首穆青。

“啊！”換下身上的制服後時顏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跑出更衣室去找孟雲，“孟雲，這麽晚回去，學校宿舍已經關門了，我們怎麽進去？”

孟雲奇怪看他一眼，“我以為你知道，我一直在校外租房子住的。你家不是在濱海嗎，不能回家？”

Advertisement

時顏露出完蛋了的表情，說：“我家在濱海郊區，距離這裏兩個小時的車程，現在根本沒車可以坐了。”

“啧！”孟雲嫌麻煩的抓了一把頭發，“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到我們家去住一晚吧。不過你如果真心想打這份工的話，最好在這附近租房子住會方便很多。你不是還有家教也在西區這邊嗎？”

時顏想起來穆青說在市中心布置了一套房子，不知道距離這裏遠不遠，看來明天搬出來時間剛好趕上啊。

“正好，我明天就要搬出來了。”時顏露出安心的微笑說，拿出儲物櫃裏的包，“今晚就叨擾你們一晚吧，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既然在外面住，肯定是跟江可卿同居的，時顏還不會這麽沒眼色。

孟雲聞言沒問什麽，點頭，整理好衣物說：“走吧，就在這附近，步行二十分鐘。”

“好。”

大學三年才有機會跟這個人單獨相處呢。

時顏按耐住心裏的竊喜，用力點頭。

從酒吧出來，孟雲點燃一支煙走在前面帶路，随口問：“感覺怎麽樣？”

“挺，挺好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原本以為酒吧會是那種烏煙瘴氣混亂低俗的地方，實際上雖然燈光不甚明亮，氣氛卻并不混亂。

孟雲哼了一聲，說：“這可是窦老板的地盤，誰敢在他店裏撒野。窦餘青管得很嚴，違禁的藥啊，水啊，一律不準賣，心思不單純的服務員也不會用。當然，客人之間的私事他是不會管的。”

“總之這家店算是行業裏比較幹淨的，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姓窦。”作為學工商管理的，要是連濱海的大家族窦家都不知道就有點笑掉大牙了。

窦家現在是房地産大鱷，濱海幾大頂級財團之一。

孟雲看他一眼，說：“他堂哥是窦知章，人稱小窦總，知道嗎？”

時顏驚訝得嘴都合不攏，“所以，老板他也是窦氏家族的繼承人之一？”

孟雲點頭。

“我的天，他怎麽在開酒吧了？”

“誰知道呢，有錢人的世界，我們是無法想象的。”孟雲不感興趣的說。

并沒有刻意找話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奇怪的，一路下來，話題竟然沒有斷過。

和他，真的談得來啊。

但是想到他已經有了一心一意相守的人，心裏就遺憾心酸起來。

造化弄人。

跟着孟雲走進一個很老的社區，是市區最老的那批住宅樓。

沒有電梯，總共也才五層樓。

樓道是水泥地面。

他們住在三樓，獨門獨戶。

就算是這種房子，在市區房租應該也不便宜吧。

時顏在心裏暗自揣測。

孟雲用鑰匙打開門開了門廳的燈之後才對時顏說：“進來吧。”

說着彎腰從鞋櫃裏拿出一雙備用拖鞋放在地上。

兩人都很累了。

這時黑暗中一個房間的門被打開，穿着睡衣睡眼朦胧的人揉着眼睛走出來，“孟雲，你回來了啊。”

時顏正好擡起頭來，看到孟雲臉上原本冰雪覆蓋的表情如春風化雪一般無聲綻放，仿佛一瞬間從一個沒有感知的木偶變成了感情豐富的人。

微笑着，孟雲走過去一把抱住走過來的江可卿，“我回來了，寶貝。”

“唔，想你了。”江可卿偏頭親他的面頰，之後不高興的抱怨，“好重的味道，快去洗。”

時顏尴尬站在後面。

想不到孟雲在愛人面前是這番溫柔模樣，一時間心裏更加酸澀難過。

“哎呀！”江可卿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他，吓得躲進孟雲懷裏，“你帶人回來了？”

孟雲失笑敲他的腦袋，“說的什麽話。是時顏啊，你見過的。他現在跟我在一起打工，今晚太晚沒地方住，我就把人帶過來住一晚。不會吃醋吧？”

說着把人放開，回頭關好門，打開客廳的燈，對時顏說：“別拘束，坐下休息一會，忙了一個晚上了。”

“啊，好的。”打擾別人二人世界，時顏深感不好意思，漲紅臉坐到沙發上去。

江可卿有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眉目開朗，笑起來時左臉頰有一個可愛的酒窩，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孟雲，我來招呼時顏，你先去洗澡。”江可卿攔住忙着燒水的孟雲，心疼說，“我來吧，你坐下來休息。”

“沒事，我在學校洗過了才上班的。”

“哎，又是這樣。這樣也省不了多少錢啊，就算在學校洗過了，上完班之後還不是滿身氣味。”江可卿無可奈何的抱怨。

“你嫌棄了？”孟雲笑着把他固定在自己臂彎裏。

江可卿看一眼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的時顏，小聲說：“誰說的！”踮腳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溫柔說，“快去把衣服換下來，洗漱幹淨，你知道我讨厭這種味道。”

待孟雲去洗手間洗漱後，江可卿給時顏到了一杯茶，看到他身上穿着自己的襯衣西褲，笑着問：“很幸苦吧？”

時顏低垂着眉眼，怕把自己眼底的羨慕和嫉妒洩露出來，小聲回答：“還好。孟雲很厲害。”

“肚子餓了嗎？我去給你們煮點宵夜。”

“啊，不，不用了——”時顏慌忙擡頭拒絕，卻不想肚子在這時不配合起來，發出咕嚕嚕的抗議聲。

時顏想起來從下午到現在滴米未進，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撐到現在。

“呵呵。”江可卿笑着搖頭，“別跟我客氣。桌子下面有糖，先吃點墊墊肚子。我去給你們煮餃子，孟雲周末包的。”

“那，謝謝。”再推遲就顯得小氣了。

孟雲洗涑完出來，已經換上睡衣，到客廳看到時顏還規規矩矩端坐在沙發上，看起來有點呆。

搖搖頭回房去找了一套幹淨的睡衣出來，“你去洗一下吧，可卿的衣服，你應該不介意吧？”

時顏沒有接，“沒，沒關系，我也是洗過之後才去上班的。”

孟雲澄澈的目光看着時顏，讓他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趕緊接過那套睡衣，起身去洗手間。

孟雲看着那慌亂的背影，臉上表情深沉而憂郁。

走進廚房，看到江可卿正在往鍋裏面加水，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低聲問：“你的衣服借給他穿，會不會生我的氣？”

江可卿微笑搖頭，說：“他是那種看起來就是好學生的樣子啊，乖乖巧巧的。有種小動物的感覺，一不小心就會把他吓到一樣。”

“是嗎？我怎麽沒這感覺？”孟雲低頭湊在他耳邊問。

“哼！”江可卿露出得意的笑容。

“觀察得這麽仔細，你喜歡他？”孟雲不滿起來，在他頸側輕輕咬了一口。

“啊，別鬧！”打開鍋蓋，看到鍋裏的餃子全部浮了起來。

“我吃醋了。”孟雲抱着他搖晃撒嬌。

江可卿拍開他環在腰上的手，“去拿碗，餃子熟了。”

“你親我一下！”孟雲撒嬌。

江可卿笑着咬了一口他的嘴角：“好了，快去。”

這時洗手間的門打開。

孟雲放開江可卿，拿出三只碗。

“你拿三只碗做什麽，我不吃。”江可卿嗔怪看他，“我晚飯是學長請的客，吃了很多。”

“又是你那個學長？”孟雲敏感的冷下臉，“不是說不要跟他再來往嗎？”

江可卿也一臉為難，說：“研究室的教授最近有個課題分組安排到我們兩個。你是知道他有多煩人的，哎，我也沒辦法。”

孟雲接過他手裏的勺子，把餃子分三碗盛出來，“他一直對你心懷不軌，我實在擔心——”

江可卿緊緊抱住他，悶悶不樂說，“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你平時打工這麽辛苦，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我保證，以後他不管以什麽借口約我出去，我都不會答應。就算要出去，也會給你電話和信息，你随時查崗，好不好？”

“嗯。”孟雲關掉火，摟着他親吻他的頭發，“可卿，你知道的，我什麽都沒有了，就只有你。”

“我知道，我愛你，孟雲。”

兩個人在廚房膩歪了一陣才端着餃子到客廳。

時顏洗完之後又坐到沙發上剛才的位置上發呆。

江可卿悶笑，偏頭小聲對孟雲說：“你這個同學，好可愛。”

孟雲也覺得時顏有夠呆的。

其實時顏只是累傻了。。。

吃完餃子，重新洗漱，躺到床上，已經是淩晨一點半。

好在孟雲他們租的是兩房一廳，有空的房間可以給時顏住。

“這個，是我們吵架分房睡的備用房。”江可卿把他帶進房間時笑着說，臉上和眼中的甜蜜幸福藏都藏不住。

想必，孟雲對他是極好的吧。

那樣的人，對外人不冷不熱，唯有面對心愛之人時才會徹底卸下心防。

已經累到睜不開眼，原本以為躺到床上會立刻睡着，腦子裏卻奇怪的很興奮，為着自己窺見了孟雲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而欣喜若狂。

那樣的溫柔和全心全意若是自己有幸能得到，一定會粉身碎骨來保護。

卻可惜，偏偏不是自己的。

錯過了呢。

真的——好遺憾——

希望——孟雲——能幸福——

時顏确定自己的性向是在父親出事的前半年，高中體育課，毫無征兆的，看到高年級打籃球的學長，熱得脫掉衣服，身體突然起了反應。

在那之前他醉心學習，對男女之事從不感興趣，甚至同桌為暗戀的女生拉着他一起去紋身，心裏都沒有任何觸動，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在他心裏只是一個符號。

那一天之後，時顏開始無法忽視自己身邊的同性，他們的呼吸，他們的吵鬧，他們的活力，像打開了一個可怕的潘多拉寶盒，欣喜于其中的多彩的同時，心裏也很清楚壓在箱底的可怕夢魇。

父親的驟然離世打斷了他的多彩幻想，讓他從懵懂無知的迷戀中迅速抽離，讓他為自己的天真與異類忏悔。

或許是老天爺為了懲罰他變态的想法，才帶走了父親。

這樣的想法不止一次浮現在腦海中。

很長一段時間時顏都活在懊悔中。

考上大學後悄悄看了很多相關心理書後才慢慢解開心結。

大概是父親離開得太突然，讓他受不了打擊，需要找一個心裏寄托才把自己判定為有罪的一方吧。

到了大學，對孟雲一見鐘情，從此心無旁骛。

可惜，他終究膽小，不忍心破壞他和江可卿，這段暗戀必将無疾而終。

周二，上午只有兩節課，補眠到早上八點，梳洗好從卧室出來，看到孟雲獨自坐在餐桌邊用飯。

“孟雲，早。”

“早，昨晚睡得怎麽樣？”孟雲給他盛了一碗粥遞給他。

時顏坐下來，看桌上，一盤水煎包，兩根油條，一盤炝炒青菜。

“江可卿已經走了嗎？”

孟雲點頭，“他早上有課。”

“幸好我們一個專業的。”時顏露出笑容感嘆一句。

孟雲低頭喝粥，未做回應。

時顏不以為意，就着晨光打量一番這套租房，标準的兩房一廳套房，雖說是老舊社區，室內裝修卻還是比較新的，地面擦得很幹淨，陽臺上飄揚着新洗的衣服。

想不到對方已經一早起來把衣服都洗幹淨晾曬好了。

時顏暗自咂舌，孟雲估計就是新五講四美好老公了吧。

吃完飯，時顏原本打算幫忙洗碗收拾以此來抵昨晚一晚的住宿費的，被孟雲拒絕。

收拾幹淨坐上去學校的公交，正好九點鐘，要坐二十分鐘。

“你家教，跟酒吧的時間沖突嗎？”在位置上坐下來後，孟雲突然問了一句。

時顏搖頭，“正好錯開。家教星期二和星期四加上周末星期天，酒吧一三五周六。”

很認真的掰着手指數了一遍，時顏才後知後覺的驚呼，“哎呀，剛剛好。”

“哦，是嗎？”孟雲偏頭靠在車窗上，心不在焉低頭刷手機。

時顏把目光投向別處，沒敢看近在咫尺暗戀了三年的人。

鼻尖能聞到對方身上很淡的肥皂香味。

是清爽的薄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