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穆青這一離開,整整一周都沒能回來,穆家和辛家兩個大家族,這麽多年合作,早就不分彼此,哪能短時間之內能分清楚。

況且穆家在濱海很有些勢力,也不是辛家能輕易擺脫的。

時顏心情不好,郁郁寡歡,孟雲便經常帶着江可卿過來串門,一來二去,三個人關系越來越好,江可卿也慢慢敞開心扉。

春假結束前,時顏打算陪奶奶回療養院辦理出院手續,被老人家拒絕了。

“顏顏啊,療養院的護士長說讓我幫忙打掃衛生,每個月給一些工資,還可以抵扣住宿費和夥食費,我現在身體已經恢複得很好,打算暫時留在島上一段時間。”

“這怎麽行,奶奶您都六十八歲了,怎麽還能工作。不行!”時顏想不到奶奶已經先替他們着想,不打算來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

“六十八歲算什麽,奶奶我啊,硬朗着呢。”奶奶開朗的笑着安慰時顏,“看到你現在這麽幸福,奶奶就滿足啦。我現在還能動,能幫你一點是一點,顏顏。”

時顏還是搖頭,“是我的錯,顏顏不孝,沒本事,照顧不好奶奶。”

“你大學還沒畢業呢,傻孩子,大學還沒畢業就能拿到好幾萬塊錢的工資。比你爸爸厲害多了。”時奶奶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拍拍,面色慢慢變得凝重,“而且,我們不能完全依靠別人,顏顏,就算是奶奶為你留的一條後路,好不好?”

時顏還是感到于心難安,奶奶這麽大歲數了,還要為他操心,實在是太不孝了。

時奶奶見他仍舊不肯松口,只好不自在咳嗽一聲,說:“我在療養院也有很多老夥伴,大家志趣相投,反而生活得更開心,你就不要自責啦。”

可惜時顏沒注意到奶奶異樣的表情,偏頭靠在她肩上,撒嬌,“奶,我有點怕。”

穆青家太有錢了,自己太渺小了,名牌大學畢業又怎麽樣,不過是個本科生,濱海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

時奶奶握住他的手,鼓勵:“別怕,放平心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要強求,千萬不能苦了自己,顏顏。”

潛意識裏,時顏并沒有認為他和穆青能長久,也許周圍其他人也都是這麽想的吧。

時顏打了個冷戰,突然之間難受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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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前兩天時顏送奶奶回療養院,從渡輪上下來後沒想到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老人等在渡口。

春假還沒結束,按理來說這些老人應該都還在子女家過年才是啊,這個老人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直到看到年過花甲的老人走過來幫時奶奶提東西,“路上累了吧,我讓陳護士準備了熱湯和甜品,先回屋暖暖身體。”

時顏震驚地停下腳步,時奶奶不自在捋了捋鬓發,說:“顏顏,鄭爺爺,你見過幾次,我跟他挺談得來的。”

時顏回過神,總覺得對方面熟,不過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哦,哦,好的,鄭爺爺,包給我吧。”

“沒事,不重,我來提,你扶你奶奶。”鄭老頭頗有些讨好意味護着包不給時顏。

時顏皺眉,覺得對方有點無賴。

這老頭也是個人精,立刻發現時顏的不悅,笑了兩聲說:“大家都作伴這麽久了,幫忙提個行李沒什麽。”

安頓好奶奶後,離開前,時顏試探着問了兩句關于鄭老頭的事,時奶奶也沒藏掖,大方說:“他想跟我搭個伴,我還沒想好。畢竟這麽大年紀了,說出去被人笑話。”

“奶奶要是喜歡,我沒意見。不過這人看起來挺輕浮,不知道人品怎麽樣。”人倒是看起來溫文爾雅氣度不凡,不過總覺得有種油腔滑調的感覺。

“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說是濱海前市長。我尋思,現在有錢人不都喜歡去國外養老嗎,誰願意留在國內啊。”時奶奶當個笑話的一樣的随口說,完全覺得對方是在诓自己。

時顏卻恍然大悟,的确,這是濱海上上任市長,記得因為渎職下臺好多年了。

一時間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時奶奶提這件事,這可是個貪官,聽說當年費了好大的勁才全身而退。

正在猶豫,時奶奶的房門被敲響,鄭老頭端着小餐桌站在門口,“我跟陳護士說你坐了這麽久的車,累了,就不去食堂吃,我給你送過來。趕緊吃,剛才路上被風吹了一陣,怕是有些涼了。”

“哎呀,真是麻煩你了。”時奶奶上前幫忙把小桌子搬進來放到房間的茶幾旁。

呃,算了,還是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

看起來也不像是壞人。

在島上陪了奶奶一天一夜,看鄭老頭确實有心追奶奶,聽說在島上的工作也是他幫忙牽的線,時顏原本想找護士長把這件事推了,被奶奶攔了下來,說是工作不重,就當鍛煉身體,鄭老頭也挺支持的。

時顏轉念一想,也是,這座島上的療養院,一般的人還真住不起,一年上百萬的費用,大部分都有專門的看護,奶奶主要就是幫忙打掃公共區域的衛生,掃掃樹葉和垃圾什麽的,拖地都是年輕人負責,既然奶奶願意,那就先讓她做做看,有時間自己就過來幫忙。

雖然是這麽寬慰了自己,心裏還是過不去,回到家後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半夜爬起來坐在床頭給穆青打電話。

穆家和辛家最後談崩了,明天開年上班第一天,怕是有大新聞。

“寶貝,都十二點了,還沒睡?”穆青聲音聽起來疲憊沙啞。

“我難受。”時顏趴在床上捂着被子帶着哭腔說,“我真是沒用,奶奶那麽大年紀了,還讓她工作。”

“我倒是覺得挺好的。她和我們住在一起,平時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在療養院大家的年紀都差不多,反而能敞開心扉。”穆青耐心的勸他。

“嗯。”時顏看着手機,輕聲說:“穆青,我想你了。”

“我也是。”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我,穆青?我愛你,已經離不開你了。”時顏捂住嘴低聲哭泣,“我好怕,穆青。”

這半年發生的事讓他心裏升起一種無法平息的恐懼不安感,對未來越加畏懼。

“好,顏顏,你別怕,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着你。”穆青聽到他的哭聲,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柔聲安慰。

時顏就那樣靠着手機跟穆青絮絮叨叨,一直聊天到睡着。

中途似乎模模糊糊聽到一句:“等我回來。”之後便沉入夢鄉。

半夜十分,睡得昏沉的時顏被摟入一個寒涼的懷抱,本能的循着懷裏熟悉的香味摩挲兩下那人的胸口,之後枕在他懷中再次沉沉睡去。

穆青嘆口氣為他将眼角殘留的淚水擦幹,親吻他的額頭後抱着人閉上眼,身上的襯衣西褲都懶得脫了,明天早上再說吧。

他真是愛慘了這個人啊,聽到他哭,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趕回來的感覺。

第二天時顏醒過來,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面龐,有片刻恍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就那樣連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他的睡顏露出安心的笑容,直到手機鬧鐘響起。

時顏懊惱的找到發出咕咕聲響的手機,以最快的速度關掉鬧鐘,回頭,看到穆青還是睜開了眼,心疼摸他眼眶下的黑眼圈,“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那麽晚了,得多累啊。”

“你哭得那麽傷心,我怎麽能安心待在家裏,現在幾點了?”穆青用長長的胡茬紮他的臉。

時顏捧住他的面龐,露出迷戀的神色,“你這樣好帥。”

“真的?”

時顏點頭,“嗯。”

“那我以後留胡子給你看。”

“唔,現在還太早啦,你這麽年輕,不要急着把自己變得成熟。”

“可是你喜歡啊。”穆青咧開嘴一笑,低頭與他接吻,“你都不怎麽長胡子呢。”

“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時顏摟着他的脖子,仰頭溫順地與他糾纏。

做完之後到浴室清理身體,時顏看到穆青背上被抓出來的痕跡,尴尬問:“痛嗎?”

一直有小血珠冒出來,連忙用毛巾擦掉,“等會給你上藥。”

“你怎麽都不說啊。”紅着臉小聲抱怨,剛才舒服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穆青扭頭看了看背上,咧嘴笑得得意,“不痛,這是你給我的勳章,得好好留着。”

“不準說傻話。”時顏心疼的低頭看他的背,舔掉上面又冒出來的血珠。

穆青身體僵了一下,轉身抱住他,“你啊,再撩我,上班就該遲到了。該不會新年第一天上班就要請假吧。”

“穆青,”時顏緊緊抱住他,“我愛你。”

“我也是。”穆青低頭看他,水汪汪的眼睛裏全是深情,“我想一整天的這樣抱着你不撒手,顏顏,我想把你變成我的血肉靈魂。”

“我也一樣,穆青,遇到你,愛上你,我何其幸運。”過去的二十一年,時顏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恨不能依附在他身體上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新年開年第一天上班,晶華集團董事會開會,穆寒山和穆淳皓被下屬子公司揭發私自挪用公款,轉移到海外私人賬戶,工商管理局和稅務局一早便過來收集證據,将相關賬本收走,穆寒山被停職拘留,穆淳皓因為拒捕,也被帶走。

穆家沒想到辛晴會這麽狠,直接釜底抽薪,将穆寒山控制起來。

真的是二十五年夫妻,做到現在,恩斷義絕!

穆青成為臨時執行董事,由上面的兩位叔伯親自手把手開始教導學習公司管理。

年後股市開盤,公告一出來,整個濱海商界都炸了鍋,誰也想不到晶華悄無聲息易了主,穆家被辛家一巴掌拍在地上現出原形,此時家族裏面的人正在四處奔走求助,希望能穩住穆家其他關聯産業。

然而知道內幕的人卻沒人大驚小怪,穆家一直外強中幹,一副暴發戶形象,這些年如果沒有辛家兜底,晶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辛家現在在京城如魚得水權勢熏天,靠的就是上下一心,穆家這一脈一直是不穩定因素,辛家長輩早就防備留有後手,因此在辛晴抽手離開時才會如此不留情面。

穆青漸漸忙得沒時間回家,時顏向公司請假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和畢業答辯。

大四下學期已經沒有課程,除了在學校寫論文查資料的時間,時顏其他時候都會留在家裏做好飯菜,一日三餐給穆青送到公司。

他畢業論文打算寫關于項目開發流程優化的內容,現在在跟着師傅一起讨論研究一個子流程,以降低項目過程中的風險和成本。

雖然已經上班學習了大半年,然而對項目這個龐大的集群組織還只不過是在起點階段,還需要師傅的指點引導。

陸晚俞那裏徹底斷了聯系,時顏也沒再因為他的言語傷害而暗自傷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也許陸晚俞和他注定是沒有緣分的吧。

與其互相折磨怨恨,不如就這樣如斷線的風筝失去聯系,給彼此留下些許美好回憶。

雖然偶然間想起,仍免不了惆悵遺憾,終究,是已經無法再挽回了啊。

四月初,備受關注的顧城西綁架侮辱同學事件悄無聲息有了變化。

顧一鳴最終沒能頂住家中長輩的施壓,打通關系後将顧城西從看守所裏保釋了出來。

取保候審。

孟雲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切斷了家裏的網絡和電視線,斷掉一切江可卿可能從外界獲得這件事進展的消息來源,之後請時顏暫時搬到他們的租房一起陪伴江可卿。

下一步請律師出面對顧城西的保釋提出申訴,很快便被法院駁回,那邊內部透露,這件事很可能輕判。

即便在那麽多有力證據的情況下,仍然得到這樣的結果,孟雲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這個社會這樣可怕黑暗過。

他們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無權無勢的人,難道就活該被人欺辱迫害?

孟雲嘗試請梁川出面,然而梁川畢竟是商人,在沒有任何既得利益的前提下,他是不願意輕易得罪濱海的幾大財閥之一的。

江可卿似乎沒有發現孟雲和時顏的緊張,在孟雲這幾個月無微不至的照顧呵護下,他的抑郁症已經有了起色,開始願意和孟雲出門逛街游玩了。

穆青這段時間被長輩督促得緊,沒辦法分出精力幫孟雲,提供了好幾條關系線給他也都無疾而終,顧一鳴做事情滴水不漏,很難找到突破口,即便想在網絡上再次掀起輿論熱點,也會很快被删除或幹脆消息都發不出去。

孟雲和時顏商量好,絕對不讓江可卿一個人落單,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出門在外,必須至少有一個人要陪伴在他身邊。

時顏告訴江可卿他和孟雲打算寫同一個課題的論文,需要暫時住在一起研究讨論,他便沒懷疑。

孟雲現在要運營管理宏升科技,還要寫論文,每天忙得幾乎沒時間睡覺。

當初梁川同意在收購宏升科技時注資,跟孟雲有一個對賭協議,五年之內,宏升科技要賺夠五個億的淨利潤給到他,否則孟雲就要把手中股權無償轉讓給昌河。

畢竟從一開始孟雲就是空手套白狼,沒有昌河和晶華的注資,他也不可能第一時間完成收購。

孟雲累得精疲力竭的時候,不止一次對時顏說想放棄,想把股權賣掉帶江可卿遠走高飛,然而,顧城西還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他不甘心,不甘心江可卿白白受一場折磨,至今聽到鎖鏈的聲音還會崩潰尖叫。

所以,必須盡快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強大到濱海的財團無法忽視自己的地步!

時顏不知道怎麽幫他,只好請穆青幫忙加強與宏升的合作,在家裏照顧好什麽也不知道的江可卿。

江可卿在家裏呆着無聊,想學彈吉他。

時顏在網上幫他找樂譜,讓他先學讀譜,然後帶他去找附近的培訓教室報班學習。

“哎呀,我只是想随便學學,不用這麽正式的。”江可卿想不到自己随口說說的話,會讓時顏和孟雲同時行動起來。

孟雲聯系國外的吉他制作大師幫他定制了一把吉他。

時顏擺出搜索到的小區附近的吉他教室資料給他挑選,“報班的話,也可以嘗試跟外面的人接觸,對你的病也有好處。可卿,你看看,咱們不挑速成班,慢慢學,反正有很多時間。”

“好吧。”江可卿拿起宣傳單仔細看,看了兩張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噗嗤笑出聲。

旁邊的孟雲從電腦前擡起頭來,對面時顏放下整理樂譜的手,也看向他。

江可卿笑彎了眉眼,說:“我在想,要是我說想組樂隊,你們兩個是不是打算也配合我?”

時顏和孟雲對視一眼,似乎好像兩人都有這種覺悟。

江可卿見狀笑得更開心,“哎呀,我想想啊,孟雲彈貝斯,時顏就做鍵盤手吧,咱們三個人,一個簡單的樂隊就這麽成立啦,我是吉他手兼主唱。唔——樂隊名字叫什麽?”

“……”時顏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怎麽接這句話。

孟雲眼神溫柔摸他的頭頂,問:“你想取什麽名字?”

“嗯,我想想啊,”江可卿睜大眼,眼珠子咕嚕嚕轉一圈,說:“就叫‘鋼鐵森林’吧,你看,濱海市高樓林立的,是不是很形象?哈哈,真好玩!”

說着撲到孟雲身上,“吉他手和貝斯手談戀愛,是不是很浪漫?”

孟雲單手端着電腦高高舉起,“小心電腦,別摔跤,可卿。”

時顏起身幫他接過電腦放在沙發邊的小圓桌上,“你要是想組,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可能沒時間呢,最近要寫論文查資料,工作也會比較忙。”

“不過,你報班學習吉他的話,說不定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

江可卿嘻嘻笑着回頭看他,“時顏你真是一板一眼的,我是開玩笑的啦,你和孟雲都這麽累了,我怎麽還能給你們添麻煩。”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不用顧慮我們。”孟雲摟着他溫柔說。

聲音沙啞低沉,聽得時顏耳根一紅,連忙避嫌說:“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菜,今晚我來做飯吧。”

沙發上兩人早已經聽不到,江可卿收斂笑容,帶了些悲哀的看着孟雲,“你這麽寵我,會讓我恃寵而驕的,孟雲。”

“就怕你不驕傲。可卿,沒事了,老公我在呢,誰也不能再傷害你。”

“嗯。”江可卿靠在他懷中,內心情動,低聲要求:“可以抱我回房嗎,雲?”

“好。”孟雲将他打橫抱起,如同抱起自己的全世界一般珍而重之。

時顏在廚房瞥見兩人的情形,臉上一熱,輕手輕腳關上廚房的門,免得等會切菜炒菜的聲音打擾他們。

第二卷 變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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