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二天沒能睡到自然醒,早上七點半,房間的電話響起來,接起來,說是酒店前臺有人找。

穆青打了個哈切說:“讓他上來吧。”

身邊時顏還在睡,穆青挂斷電話小心下床,系好睡袍帶子到客廳拿了瓶礦泉水打開來喝。

過了兩分鐘,房門被人敲響。

打開門,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系着馬尾站在門口,眼睛紅腫。

“你是?”

小姑娘看到他臉蹭的一下紅透,小聲問:“我找時顏時先生,他是我哥哥的同學。”

“時顏還在睡,你有什麽話跟我說也是一樣。”穆青把門敞開,“進來說話,你是孟雲的妹妹?”

小姑娘沒有進門,而是直接跪在了穆青面前。

正好時顏醒過來出來找他,看到這一幕,走過來,問:“出了什麽事?你是?”

“時先生,請你們救救我哥哥吧。”說着低頭再次哭起來。

穆青看到她腳上的鞋子都壞了,彎腰把人扶起來,“發生了什麽事,你先把話說清楚。”

小姑娘搖頭,只是哭,“你們救救我哥,他被爸爸關起來,快要被打死了。”

時顏着急的抓住小姑娘連聲:“孟雲他怎麽了?你爸爸對他做了什麽?他現在還生着病,怎麽能打他?”

小姑娘看着他放聲大哭,“爸爸根本就不認哥哥了,前天你們把他送回來,晚上回到家就差點把哥打死,昨天也把人關在院子裏,稍有不如意就打他出氣。我和媽媽都不敢攔他。”

時顏哀求的看向穆青,“穆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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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我們先過去看看。”穆青看他神色倉皇,連忙把人攬到懷裏,對孟雲的妹妹說:“麻煩你在外面等幾分鐘,我們換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就出來。”

小姑娘點點頭。

“穆青,我——”關上門,時顏急急開口,想跟穆青說自己的想法,穆青捂住他的嘴,“我們過去看了狀況後再決定,好嗎?”

知道他想說什麽,可是那是穆青最不想聽到的話。

時顏不得不同意。

快速洗漱穿衣,收拾好行李,退房,三個人急匆匆坐上車。

“為什麽不給我們打電話?你怎麽知道我們住在這裏?”

孟曉眉坐上車之後情緒平複了些,說:“我媽不給我你們的聯系方式,我到鎮上的賓館去找你們,聽那裏的人說你們可能住到市裏的酒店來了,我就想從最好的酒店找起,看能不能找到。”

“辛苦你了。”一定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時顏遞給她一瓶飲料問:“你一早就過來了?”

孟曉眉點頭,“嗯,早上哥哥發病,爸爸拿棍子打他,我實在受不了,只好出來找你們想辦法。”

時顏聽得心都揪了起來,虎毒不食子,孟雲的爸爸到底是有多恨他,才會不顧他的病那麽對他。

車開到小鎮上已經快九點,孟雲他們家門口擠滿了人,一下車就聽到孟雲的媽媽歇斯底裏的哀求:“他爸,你是要把他打死嗎?他是你兒子啊,是你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兒子,你怎麽這麽狠?”

“我沒有這樣的兒子,他是妖怪!我兒子被妖怪附身了!”

時顏他們擠進人群,看到孟媽媽拖着一個中年男人的手倒在地上,男人面紅耳赤,口齒不清,手裏提着一根木棍,揮舞着恐吓蜷縮在牆角的一個人影。

才不過一天不見,他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身上的襯衣被棍棒打碎,背上除了舊刀疤之外遍布血痕。

此時孟雲抱住頭縮在角落裏,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恐懼喊叫。

時顏心痛欲絕,推開人群沖進去。

孟媽媽這時也沒能攔住孟爸爸,被用力推開,孟爸爸叫罵着沖過來舉起木棍狂風驟雨般打下去。

孟曉眉撲過來跪在孟爸爸身邊抱住他的腿,“爸爸,爸爸!你瘋了嗎?這是哥哥啊!你怎麽能這麽對他?”

“他不是你哥哥,是妖怪!妖怪我把兒子吃了!妖怪把我兒子變成了只喜歡男人的怪物!妖怪,是妖怪,我打死他,打死他!”

“他爸!”

時顏趕到孟雲身邊把人整個抱住,替他擋下身後如急雨打落下來的棍子,霎時間背上一陣陣劇烈疼痛,感覺骨頭都要被打碎。

孟曉眉和穆青一個抱腿,一個抓手,把孟爸爸拖開。

人群裏發出唏噓聲,“發生了什麽事?這不是孟雲嗎?”

“是啊,是孟家的那個兒子,成績很好的,市裏的第一名!”

“考上名牌大學的那個?”

“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聽說他在濱海發達了啊,啧啧,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發什麽達,看樣子,是瘋了。”

“孟叔叔,有話好好說。”穆青把孟爸爸的手反扣到身後,好言好語勸說:“請您冷靜一點。”

“啊啊,啊啊啊!!爸爸,痛,阿洲痛!好痛啊,爸爸別打了!”

孟雲縮在時顏懷裏,怕得發抖,蓬頭垢面的,嘴裏哀嚎不停。

喝醉的孟爸爸在聽到他的這番呼喊後,力竭的坐在地上,“把我的阿洲還給我,把我的兒子還給我!他那麽優秀,老天爺啊,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把他變成這樣。他成了妖怪,成了妖怪啊!!”

孟曉眉和孟媽媽幫着穆青一起把孟爸爸拖回家裏,時顏這才松開孟雲看他。

臉上身上沒一塊好的地方,全身鮮血淋漓。

時顏抱着他心如刀絞,聲音沙啞的道歉,“孟雲,對不起!”

孟雲看着他,呆滞迷茫的眼睛有片刻凝滞,哆哆嗦嗦對着他哭:“痛,阿洲好痛!不要打我!”

家裏面,孟媽媽和孟曉眉好不容易安撫住情緒激動的孟爸爸,穆青急急忙忙出來看時顏,看到他抱着孟雲哭得傷心欲絕,在孟雲腳下,一條鎖鏈鎖在他腳踝上,另一頭連接到牆角的石頭樁子上。

“穆青,他們根本沒把他當人,怎麽能這麽對他?我要帶他走,帶他回濱海!”淚眼朦胧的,時顏看着穆青堅定說。

穆青說不出拒絕的話,無論是孟雲的慘狀,還是時顏的痛心疾首,都讓他心裏像漏了風一樣,涼飕飕的,有什麽自己拼命壓抑拼命否定的東西已經再也無法控制了。

等孟爸爸情緒穩定下來後,穆青嘗試與之溝通孟雲的安置問題。

孟爸爸說什麽也不肯再認這個兒子,讓他們要麽把人帶走,要麽送到公安局去,就連送精神病院,他都不願意出錢。

無計可施之下,穆青為了給兩位家長施壓,逼他們寫下斷絕關系的書面材料,無論将來孟雲是死是活,富貴還是貧窮,都跟他們再無半點關系,當然,如果發生意外,他們也無權追責。

孟爸爸當機立斷,潦草幾筆,将父子關系斬斷,命令孟曉眉和孟媽媽趕他們走!

孟媽媽做不了主,只得含淚收拾幾件簡單的衣服和孟曉眉一起送孟雲上車。

春日陽光下,塵埃飛揚之中,孟媽媽滿臉滄桑和悲痛,“給,”把銀行卡遞給時顏,流着眼淚說:“我原本以為他爸爸會看在錢的份上讓他回家,誰知道——”

頓了一下,另外掏出一個藍布包裹的小包打開來給到時顏,“這是我給他——他們夫妻準備的首飾。有生之年怕是不能親手交給他們了。麻煩你等他好了之後交給他,替我說一聲,媽媽,不怪他,讓他饒恕自己,好好的過。”說話間數度哽咽,“還,還有卡裏面,這個也是我和他爸爸給他存的将來娶媳婦的錢,用來給他治病不知道夠不夠。”

一股腦塞給時顏後,孟媽媽看了兩眼坐在車上懵懂憨傻的孟雲,痛哭着轉身飛奔回屋。

孟曉眉幫哥哥放好行李,哭着哀求時顏:“時先生,請你照顧好哥哥,如,如果你們不方便了,麻煩通知我一聲,我,我就算不讀書了,也會過來接哥哥回家照顧他的。”

“好。我手機號碼已經給到你,可以随時和我聯系了解孟雲的狀況。”替孟雲收好家裏送的東西,不想在這個傷心之地多做停留,時顏彎腰打算上車。

孟曉眉上前兩步急急說:“你,你們別怪我爸爸。哥哥他,哥哥以前太優秀了,高中畢業被發現之前,他一直是爸媽的驕傲。那件事給他們的打擊實在太大,他們思想傳統,一時間沒辦法接受。”

“也,也許再過幾年,等爸爸想通了,會原諒理解他們的。”

倒是一個明事理的小姑娘,時顏對她笑了笑,“等将來你哥哥病好了,你好好跟他談談,解開他的心結。”

孟曉眉鄭重點頭,目送他們坐上車絕塵而去。

車離開前,孟爸爸推開門口的孟媽媽追出來,目送那漸行漸遠的汽車影子,臉上老淚縱橫,眼中悲痛再也無法掩飾,哆嗦着說了一句:“造孽!造孽啊!”

周圍看熱的鄰居好奇的問他們是什麽人,開的車有人在網上查,八百多萬一輛。

孟曉眉只是搖搖頭,并不回答。

擡頭,藍天上白雲悠悠而過,掠過天際的鳥兒越飛越遠慢慢消失了身影。

哥哥他,似乎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呢。

沒有立刻啓程回濱海,先到醫院看孟雲身上的傷,時顏背上被打到的地方火燒火辣的痛,已經腫了起來。

醫生給開了些外敷的藥,孟雲在看病過程中一直在烏拉烏拉喊叫安靜不下來,狀态比剛回來的時候差了很多,顯然,孟爸爸的做法,刺激得他病情加重了。

臨走之前給他吃了一次藥,等人睡着之後,時顏才能閑下來與開車的穆青說話。

這是一段糟糕的,沒有任何結果的旅程。

車裏的氣氛壓抑得厲害。

“我會照顧好他,不讓他打擾你的,穆青。”時顏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不那麽卑微,“我會堅持帶他看醫生和吃藥,也會對他進行心裏疏導,穆青,不會很久的,孟雲他,一定會很快好起來。”

“時顏,我現在不想和你談這件事,可以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嗎?”穆青現在心情不佳,拒絕聊這個話題。

時顏咬了咬嘴唇,扭頭看窗外,已經天黑了,不知道今晚會在哪裏停下來休息。

開車到深夜十二點,在途中加油站附近的小旅店休息,只要了一間房,穆青在車上休息,他需要時間重新審視和梳理這段關系。

如果時顏不是對孟雲懷有感情,僅僅作為朋友和同學,關心和照顧對方,穆青完全可以接受。

然而事實并非時顏努力表現出來的那樣。

穆青眼中看到的,和時顏努力想要表達的,完全超出了理智所能接受的範圍。

穆青覺得自己不了解時顏,無論對陸晚俞也好,孟雲也好,他無法理解他那不求回報的付出。

人與人之間,一定是有什麽東西作為交換為前提而交往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情分。

也許是我過于小人了吧。

穆青自我懷疑道。

時顏無疑是無害的,然而這種無害之中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執着和堅持,令人感到害怕。

穆青暫時還想不到那是什麽。

自己似乎一開始就是被他身上的那種東西所吸引,進而喜歡上他的。

也許通過天長日久的相處之後能慢慢了解吧。

畢竟兩人相處不過一年,時顏又不是那種善于表達和索取的人。

第二天早上吃完飯後出發,穆青突然提起話頭,“半年,時顏,如果半年之內他的病情沒有起色,我們要把他送到專門的治療機構進行針對性的治療。這是我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時顏扭頭用陌生疏離的眼神看他一眼後,扭頭看向別處,沒有回答。

穆青那一刻聽到心底一聲自嘲的笑聲。

這個人對他——

回到濱海,時顏給孟雲收拾的是以前他和江可卿過來玩經常住的房間。

盡管他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這個房間裏曾經發生的事,對他來說也是溫暖美好的回憶,想必能讓他內心深處得到些許安慰。

病情方面,醫生重新檢查後給他換了兩種藥,讓時顏平日裏相處可以在一些細節上稍加引導,盡量讓他在不受刺激的狀态下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緒。

穆青回來之後變得更加忙碌,穆寒山交了巨額罰款後被放了出來,他在公司董事會還有位置,自然是不甘心就這麽落敗的。

兩個人突然之間心照不宣的開始了分居生活。

穆青時常會找借口不回家,回來也是住在書房,時顏每每在房間等到半夜都等不到他回房,漸漸也在心裏明了了起來。

曾經的炙熱和溫柔仿佛一夕之間被凍結,煙消雲散。

偌大的家變得空曠冷清,在孟雲情緒的穩定的時候,寫論文之餘,時顏常常端着水杯站在露臺上透過玻璃看天空,內心平靜安然,無論這段關系結果如何,他都已經想好坦然接受。

最近,大約是緩慢的生活節奏讓身心都松懈下來,頻繁的嘔吐反胃情況不再發生,只是身上憊懶,困頓異常,時常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睡過去。

找不到人說話,時顏偶爾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心情總也好不起來,每每看到穆青冷淡寡言的背影就想哭,卻又倔強的不肯低頭求饒。

心裏有種很奇怪的預感,總覺得,這樣的日子過不久了。

下午帶孟雲去醫院複診,醫生告知他的病情正在好轉,可以适當刺激,讓他慢慢從自我世界中轉移視線出來。

看完病回家的路上,去超市采購,路過電影院旁邊的花店時,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他和穆青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

已經五月份,濱海的天氣越來越炎熱,夾道的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每逢雨夜過去,住宅區的花園中就會留下滿地血紅,美麗凄豔。

讓花店小哥幫忙包了一束紅玫瑰,之後在附近的蛋糕店定了一個蛋糕,打算給穆青一個驚喜。

回到家讓孟雲一個人呆在客廳看電視玩游戲,自己到廚房去準備晚餐。

事先有給穆青發信息,請他晚上回家吃飯。

做的是西餐,東西不多,準備起來卻有些繁瑣。

晚上七點多,一再确認手機信息,都沒有得到穆青的回複。

桌上準備的前菜幸好是冷盤,倒也不怕冷掉,孟雲吃掉自己面前的菜一直盯着時顏和穆青的流口水,然而他性格骨子裏是很乖的,時顏沒開口讓他吃,他就那樣趴在桌子上時不時看一眼那擺放精美的餐盤。

擔心他吃太多冷菜壞肚子,時顏忍着心裏的失落強打起精神到廚房給他煎了一份小羊排,将煮好的蔬菜湯盛出來給他,讓他先吃。

自己則坐在餐桌旁默默等待。

九點的時候給穆青發了條信息,問他什麽時候到家,還是沒有任何回複。

孟雲已經在打瞌睡,時顏讓他自己去洗漱睡覺。

“哥哥也一起。”大約是察覺他心情不佳,孟雲神色間也不安起來。

時顏笑了笑,揉他的頭發,“乖,你去洗,洗完了哥哥幫你吹頭發。”

孟雲聞言眼睛一亮,咧開嘴用力點頭,奶聲奶氣的說:“好,最喜歡哥哥吹頭發了。”

“去吧。”時顏起身送他到浴室門口,之後到房間幫他把要穿的睡衣找出來。

孟雲洗完澡出來,頭發就那麽濕漉漉的,也沒用毛巾擦,見時顏坐在床頭發呆,并沒有注意到他,于是走過去惡作劇的直接将濕漉漉的頭拱到時顏懷裏,“哥哥?”

時顏被他吓一跳,低頭看到他頭發淩亂的模樣,如果不是神色憔悴,倒比以往多了幾分少年氣,不由失笑,“調皮!”

孟雲将手裏的吹風機塞給他,然後上床趴到他腿上,“哥哥吹。”

時顏手指輕柔的穿過他的發絲,用最小的風量給他慢慢吹。

“孟雲,你頭發長長了,改天我們去剪頭發。”

“剪頭發!!和哥哥一起剪頭發!”

開心的拍起手來翻身躺過來目不轉睛看時顏,情不自禁感嘆一句:“哥哥真好看。”

“後面還沒吹幹,你轉過去。”時顏淡淡一笑,推他。

孟雲看着他略帶憂郁的笑容,神情呆滞了一下,張嘴想說什麽,臉上卻浮現茫然的神色,擡手捂住胸口,“哥哥,我痛。”

“哪裏痛?給我看看。”時顏緊張的放下吹風機,拉他的手,想看看。

孟雲搖頭,抱住他的腰将頭拱到他懷裏,“抱抱就不痛了。”

“好。”時顏沒有追究,怕他緊張起來,抱着他輕拍背部,“沒事了,孟雲,哥哥在,哥哥陪着你的。”

孟雲就那麽依賴的抱着他不肯撒手,直到睡過去,期間時顏小心的幫他把頭發吹幹後把人放到床上躺好,蓋上被子。

可能是想起了江可卿吧。

對他的偶爾反常,時顏是清楚的。

大概,孟雲自己也在掙紮,到現在還無法接受江可卿已經死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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