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二天,穆青請的醫生上門看診,時顏早上出門買菜時順便買了一盒驗孕棒。

就算是猜測也好,總要鼓起勇氣去證實。

結果不等他自己驗證,過來看病的曾老醫生就已經症斷出他懷了小孩。

不過情況卻并不樂觀。

畢竟是從醫好幾十年的老醫生了,碰到這種男子懷孕的事,老醫生也很淡定,只是面色凝重的拿開診脈的手,說:“這個孩子,你們是不打算要嗎?”

時顏臉色一白,連連搖頭,“沒有,肯定要的。”

“那怎麽折騰成這樣?現在胎相不穩,随時有滑胎的可能。你最近是不是情緒激動,頻繁腹痛?是否有落血的征兆?”

時顏一一向他講清楚最近身體的反應。

老醫生聽了後點頭,“你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又是男子,難免有所疏忽。不過好在發現得及時,好好将養,孩子還是能平安生下來的。”

“你現在懷着孕,西藥就不要吃了,中藥藥性重的也不能用,我給你開幾副調養的藥。另外,葉酸,鈣片,補血的口服液也都給你開一些,晚些時候我讓人給你寄過來,要堅持吃,葉酸吃到下個月,你現在孩子已經10周,吃到滿四個月再停。鈣片和補氣血的口服液要一直吃。”

接下來是懷孕期間需要注意的事項,尤其是有流産的風險,曾老醫生一一叮囑,時顏跟着不停點頭,想不到懷孕要注意這麽多事。

自己完全就是個初學者啊。

醫生看完時顏的病,又給孟雲看了看,說他氣血擁堵,心脈損傷嚴重,需要配合針灸療法慢慢疏通血脈經絡。

真是個寶藏醫生。

看完病,時顏恭恭敬敬把人送走,回到家裏,孟雲神色異常的盯着他看。

“怎麽了?”剛剛得到喜訊,時顏正急着想和穆青說,看孟雲表情不對,不由得停下腳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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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走到他面前你,伸手摸他的腹部,呢喃:“寶寶。”

時顏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驚喜看着他:“你聽懂了醫生的話?”

“孟雲,你認得我是誰嗎?”

孟雲疑惑的偏頭看他半天,“哥哥?”

時顏失望的垂下頭,“算了,不能心急,曾老醫生看起來醫術很好,希望他能幫助你盡快恢複。”

之後試着和穆青聯系,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多,他那邊應該已經落地。

沒有直接跟他說,而是發了驗孕棒給他,上面兩根紅豔豔的标志,應該一眼就能看明白吧。

圖片發出去後半天都沒回複,也許是那邊信號不好什麽的。

時顏有些失望。

不過,也沒關系,反正很快就會回來,到時當面跟他說,說不定更驚喜呢。

結果第二天發信息,竟然發不出去?

直到下午才接到穆青的電話,說是剛到那邊手機就被人偷了。

時顏笑他太大意。

懷孕的事決定等他回來後再親口告訴他。

穆青這一走就是半個月,時顏在曾老醫生的調養下,身體感覺越來越好,孩子也逐步穩定下來,孟雲也一天天好起來,某天還開口叫了他一聲時顏。

每天都和穆青發視屏,有意無意的在他面前對着鏡頭吃藥,每次他問起是什麽藥時都笑着對他說回來告訴他,曾老醫生那裏打了招呼,也暫時沒告訴他。

又過了十來天,貨輪的事才處理妥當,海盜在當地政府軍的協助下被圍剿,一船的貨算是損失掉了,所幸船員和船長被平安解救出來。

損失的貨物需要回國與這邊的廠商客戶對接人處理,晶華已經提前安排人交涉,穆青成功完成任務回國。

時顏是知道他快要回國的,但是穆青沒告訴他具體日期,想突然出現給他一個驚喜。

航班到機場是下午五點,從機場到住處開車一個半小時。

到家門口時穆青一掃旅途疲憊,振作精神推開門,現在不到七點,時顏應該在家開始做飯了。

推門進屋後走進客廳,家裏空蕩蕩的,沒看到人影,放下行李箱直接去廚房,推開廚房門,興匆匆叫:“時顏!”

廚房裏,孟雲從身後攬着時顏的腰,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若大型的貓科動物一般半眯着眼睛,張嘴接住時顏喂給他的小番茄,含在嘴裏後湊過去親了親時顏的嘴角,“可卿——”

而時顏身上,穿着一套簡單的白襯衣黑褲子。

這套衣服穆青原本打算給他扔了,但是他說是借的江可卿的,要找時間洗幹淨還給他,大約是後來事情太多,完全忘記了,也可能是時顏刻意忘記這件事想把這套衣服留作紀念。

不管理由是什麽,如今這套衣服穿在時顏身上,他與江可卿雖然容貌各有千秋,然而身形有七八分相似,穿上這套衣服,不說病得稀裏糊塗的孟雲,就連穆青自己乍一看之下都沒能立刻認出是時顏本人。

時顏他們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兩人之間原本其樂融融的溫馨氣氛因為外人的打斷而凝結。

穆青的手從門把手上滑下去,臉上欣喜的微笑慢慢凍結,最後木無表情看着他們,不發一言。

時顏臉色微變,放下手裏的菜刀,拉開孟雲環在腰上的手,“孟雲,你去外面自己玩。”

“可卿。”孟雲哪裏肯松手,纏着他撒嬌,“可卿——”上前把人抵在料理臺邊,嘴角勾起,“最喜歡可卿了,你親親我。”

“嘭!”

廚房門被用力關上,時顏慌了神,推開孟雲,盡量不吓到他說:“哥哥有事,你自己玩,不可以拿刀。”

“不是哥哥,是可卿啊!”

時顏顧不得他,打開門跑出去,穆青已經拉着行李箱走到大門口。

“穆青!”追過去抓住他的手臂急忙解釋,“曾老醫生說他現在情況好轉,讓我可以适當刺激他,所以——”

“時顏!”穆青面色冷淡打斷他的話,看向他的目光冰冷,“你還要騙自己多久?”

“不是,我——”時顏本就不善言辭,如今情急之下更加口拙不知道如何解釋,只好把事情前因後果說清楚,“這套衣服,是孟雲翻衣櫃找出來要我穿的,我不是刻意——”

“是不是要等到你和他滾到床上之後,你才會承認自己愛他這件事?”

“我不想再騙自己!”穆青心如刀絞,推開他的手,顫聲說:“你從頭到尾,從始至終從來沒有愛過我!時顏,承認吧,你愛的人是孟雲,喜歡的人是孟雲,從來沒有變過!”

時顏震驚看着他,一時間啞口無言,他不知道這一年算是什麽,最終讓穆青得出這樣的結論。

以為自己說對了,穆青慘然微笑,“你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瘋狂,為他痛苦,你的一切都因他起伏變化。試問,你為我做過什麽,你甚至,連一絲嫉妒都不肯施舍給我!”

時顏聞言,恍然自省,是啊,我為他做過什麽呢,理所當然享受着他的寵愛,理所當然向他索取,從來不曾為他做過一件有意義刻骨銘心的事情。

“穆青,我錯了,我不知道你這麽介意那些事,我只是,只是——”即便是朋友關系,這也顯得太過了,誰會為一個同性朋友做到這個地步啊。

“不,你沒錯,”穆青眼神悲涼,苦笑一聲,“是我錯了。從一開始就不該逼你,不該強求。”

“可卿!”孟雲神色慌張地打開廚房門跑出來,着急尋找時顏。

穆青臉上閃過忍耐之色,拉上行李箱果斷轉身,“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各自想清楚吧。”

“不要,穆青,你聽我說,我懷——”不等他說完,孟雲跑過來從後面整個把他抱進懷裏,用敵視的目光看着穆青,穆青冷冷與他對視用力關上房門。

“嘭!”

電子鎖的機械聲音聽在人耳朵裏讓人起雞皮疙瘩,時顏要開門去追,被孟雲死死抓住手腕,在他耳邊帶着哭腔哀求,“可卿別離開我,求你,別離開,可卿,可卿,求你——”

“孟雲,你放開我!”時顏哭出聲,“你放開我,穆青要走了!”

“我不要!你不許不要我,不許扔下我!”孟雲瘋了一樣抱着他不肯放,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從他懷裏掙脫,時顏雙手抓着門鎖跪在地上失聲痛哭,他的穆青不要他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不是嗎?

終究不能讓誤會就這麽進行下去,時顏安撫好混亂的孟雲,等他吃完飯睡下後,才能靜下心來想怎麽和穆青解釋。

今天這件事,确實是自己沒能把握好。

不管穆青有沒有突然回來,最起碼自己應該避諱與孟雲糾纏過深,尤其是最近,他已經漸漸把他當成江可卿的替身。

曾老醫生說這是一個好的轉變,通過移情心理慢慢從自我精神世界裏走出來然後再通過外界的引導慢慢接受外界的變化。

因此當時他沒能拒絕孟雲的要求,尤其是他穿上衣服後孟雲臉上浮現出的從未有過的清明,抱着他一聲聲呼喚江可卿的名字,時顏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不如就暫時順着他的臆想進行開導,争取盡快讓他清醒過來。

誰知偏偏被穆青撞見那一幕。

想了好久,時顏在手機備忘錄上把想對穆青說的話寫下來,認真删改,從初識到後來他再三造訪學校,一而再再而三通過輔導員明裏暗裏讓他與他攀交情,向他示威也好威逼利誘也罷,他都是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明明白白昭示在他眼前。

他那麽直白的用實際行動在告訴他他的感情,時顏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感受不到,從最開始的誤解到後來的日漸明了,逐漸接受,一步一步,時顏很清楚自己感情的走向,甚至很清楚自己是怎麽愛上他的。

甚至不是一瞬間,而是一個漫長的從滿心戒備到敞開心扉的過程,到現在,時顏知道,這一生,除了穆青,他再也不會愛上別人。

至于孟雲,時顏到現在才清楚,他從來未曾出現在他未來的人生規劃之中,他和他同學一場,朋友一場,他為他的遭遇他的人生感到悲哀、同情以及感同身受。

但是無法否認的,他們無法相愛,即便沒有穆青和江可卿,他們都不會相愛,他們會是超過朋友的關系,卻無法成為親密的愛人。

也許,親人,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更适合他們之間關系的定位。

寫了很長很長的東西,把他們編輯好,再發給穆青,希望他看過之後能回心轉意。

并沒有告訴他懷孕的事,現在兩人關系這麽僵,時顏不想現在說出來,像是想要挾他一樣。

至少等到他願意與他見面,聽他解釋後再告訴他。

傍晚一場傷心痛哭,似乎受他情緒影響,肚子一個晚上都沒能平靜下來。

第二天一早上廁所時見了紅。

時顏立刻聯系曾老醫生,向他請教要怎麽辦。

曾老醫生讓他到醫院,要親自給他檢查,可能需要住院。

不能放孟雲一個人在家,不得不帶着一起去。

檢查完之後,曾老要求時顏立刻卧床靜養,否則孩子就保不住了。

他身體特殊,曾老單獨安排的VIP病房,用藥換藥都是老人家親力親為。

時顏聯系穆青希望他能來幫忙照顧幾天,孟雲是幫不上忙的,連自己按時吃飯都做不到。

然而,一直聯系不上。

穆青不肯接他電話,發給他的信息也不回。

也許愛得越瘋狂的人離開時也會更決絕無情吧。

住了五天院回家,推開家門,正看到穆青拉着行李箱在茶幾上放什麽東西。

“穆青!”時顏放下行李包激動跑過去,希冀的看着他,“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拿一些重要的行李。這套房子會留給你,晚些時候律師會聯系你辦理過戶手續。”穆青神色憔悴,雙眼布滿血絲,沒什麽表情的說。

時顏臉上蒼白的笑容被凍結住,但是立刻神經質地勾起嘴角,不想讓他看着自己哭喪着臉的模樣,“什麽意思,穆青?”

穆青單手插在褲兜裏,深吸一口氣,擡頭看他和孟雲,“我們分手吧。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之前你在意的事不是沒有道理,你我生長的環境不同,世界觀人生觀也大相徑庭,而且,一開始,是我做得不對,我不應該強迫你附和我。”

“你是一個很好,很長情的人,重情重義。而我,沒你想的那麽大度。抱歉。”盡管口氣聽起來坦蕩平靜,穆青仍舊在時顏的目光注視下不得不移開視線,無法與他對視。

時顏低頭絞緊手指,屏住呼吸快速說:“我知道,穆青,是我做得不好。我自卑,不自信,讓你一直追着我很辛苦。以後我改,穆青,好不好,我改,我會好好的回應你的感情,好不好?”

“你,你有看手機信息嗎?我,我給你發了好多信息,我們,我們有——”

“砸了,扔了!”穆青見他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停掉落,神色卑微落寞,不忍心的快速打斷他的話頭,自嘲聳聳肩,“不知道扔到濱海哪條河裏去了。你看,我真的沒你想的那麽大度。”

小心翼翼辛辛苦苦維持的這段感情,真正毀掉它,只需要一瞬間,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麽脆弱,經歷不起任何猜疑。

“我們沒有必要再這樣互相折磨下去,我怕自己哪一天失控傷害你。時顏,就這樣吧,我們和平分手。”

“我不要!”時顏上前握住他的手低頭親吻他的手指,“我不要這麽不明不白的結束。你說我不愛你,你要我怎麽證明?送走孟雲就可以了嗎?”

穆青眼神微動,含淚看着他問:“你願意送他走嗎?我和他之間,如果只能選擇一個,你選擇誰?我不想再繼續忍耐繼續裝作不在乎裝作大度,我就是容不下他插在我們中間!時顏,給我一個答複,你選誰?”

時顏回頭看蹲在茶幾邊玩積木的孟雲,他神色安然,氣色已經比前段時間好太多。

而現在,在這世上他唯一能依靠的人除了自己還有誰呢?

有一瞬間時顏甚至想硬起心腸送他離開,而話到嘴邊,終究化作無奈的誠懇請求,“曾老說他的病情正在好轉,穆青,快則兩個月,慢則半年,就能恢複,我們,我們——”

穆青露出嘲諷的冷笑,不說話,想從他手裏抽回手,被時顏緊抓着不肯松開。

他害怕極了,顫抖抓緊他的手,“求你,穆青,我答應過可卿,會照顧好孟雲。他離開前已經預料到孟雲會失去理智,我不能讓他在天之靈無法安息。而且,當初是我把他從家裏帶出來,不能不負責到底!或,或者,我們請一個專業的看護到家裏來——”

“時顏——”穆青擡手愛憐撫摸他消瘦蒼白的臉,手指輕輕滑過那沒有血色的嘴唇,将臉頰上的淚痕擦幹,最近,他總是在哭,那麽多的眼淚,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啊?

之後握住抓着自己手的手腕,慢慢将其從手上撸下去,“如果你剛才直接回答願意送他走,我說不定會讓步,同意他繼續留在這個家裏治病。可惜——機會只有一次,你選擇了錯誤的答案。”

“我們好聚好散。你身體不舒服,就盡快去醫院檢查看醫生,無論多大的事情,都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仿佛沒有提分手,如往常一般溫柔而體貼的囑咐,然後側身拉上行李箱,對時顏微微一笑,“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時顏最後一次舔着臉抓住他的胳膊急急說:“穆青,孩子,我們有孩子了,你別走,我,我們——”

“時顏!”穆青沒有回頭,聲音黯然的說:“別讓自己太難堪。我們都給彼此留一點體面吧。”

說完,随着行李箱轱辘離開的聲音,大門電子鎖打開然後關上的聲音傳來。

時顏木然站在沙發旁,茶幾邊傳來積木倒塌的聲音,嘩啦啦一片,就像心碎的聲音。

“啊,可卿,這個,我撿到了一張彩色的紙,你看,好漂亮。”孟雲整理積木時看到穆青先前留下的便簽紙,撿起來送到時顏面前邀功。

時顏茫然的看他,已經流不出眼淚,只剩下空洞麻木的疼痛。

那種痛仿佛将靈魂從身體裏剝離了出去,痛得他失魂落魄惶惶然不知身處何地。

紙條被塞進手裏,低頭,目光無法聚焦,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蒼勁有力龍飛鳳舞一個個鮮活的字體才進入視線。

是顧城的一首詩。

“小巷,又彎又長,沒有門,沒有窗,我拿把舊鑰匙,敲着厚厚的牆。”

可是,穆青你早就敲開了我的心門,在裏面掀起風雲,如今你一揮而走,把我留在原地,讓我怎麽辦?

落款簽着穆青的名字以及留言,“送母前往法國養病,此去經年,再見無期,萬望珍重。”

看完之後,仍舊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拿出手機來看最新新聞。

就在前天,穆青的母親辛晴與丈夫穆寒山在希爾頓酒店大堂起争執,被穆寒山失手推倒,當場大出血流産暈倒,穆青将父親穆寒山告上法庭,昔日藏掖起來的犯罪證據悉數曝光,穆寒山被刑事拘留取消保釋資格。

而這幾天,他一直在醫院住院打針,直到曾老說胎兒暫時穩定了才允許他出院。

對了,孩子!

不能傷心的!

不能再傷心,再折騰了。

穆青他走了,不要他們父子了。

可好在留下了這麽一件最珍貴的寶物給他,也不算太糟糕的結局,不是嗎?

至少,這一年不是假的,是真真實實存在并且給了他最好的答案。

時顏低頭看着肚子,坐在空蕩蕩的客廳,笑得凄涼,旁邊孟雲仍舊坐在茶幾旁的地毯上堆積木,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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