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嚴厲均沒有離開餐廳的停車場,他喝了酒,沒有司機随行,打電話找孟雲發洩了一通之後在對方溫柔的安撫下平靜下來,坐在車上等他來接他。

很多次,嚴厲均都不得不神經質的懷疑孟雲已經查到當年那件事的真相,內心深處,這幾年他,過得戰戰兢兢。

但是,如果孟雲知道了,那他怎麽還會願意和自己在一起。

嚴厲均很清楚孟雲的性格,他絕對不是會輕易妥協和低頭的人。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孟雲才開着車過來,他沒有下車,讓保镖過來接人。

嚴厲均從車上下來粗暴地推開保镖的攙扶,“我沒醉,別碰我!”

搖搖晃晃走到車門邊,孟雲坐在最裏面,眼睛盯着面前的電腦,“能自己坐進來嗎?”

匆匆看了他一眼,在電腦上打字,旁邊的小窗口開着視屏電話會議。

嚴厲均看到他之後,心裏的委屈和痛苦奇跡般的被撫平,心不甘情不願的低頭坐進車裏面,坐到他身邊。

醉醺醺的偏頭靠在他肩上閉上眼,打算回到家之前睡一覺,免得到時控制不住情緒亂說話。

孟雲停下打字的手,關掉視屏,傾身拉過安全帶幫他扣上,“喝了很多?”

嚴厲均搖搖頭,“不知道。”跟顧一鳴和窦餘青談完事情後,就一個人坐在包廂喝悶酒。

孟雲彎腰從冰箱裏拿出一杯飲料擰開來遞給他,“醒醒酒,還有一會兒才到家。”

“嗯。”嚴厲均仰頭喝了一口,滿肚子火氣也被那冰冷的飲料澆滅,問:“在忙什麽?”

“開會。分公司有點事沒處理好。”

“吃晚飯了嗎?”

“還沒有。”

“回去我給你做。”再次偏頭靠在孟雲肩上,嚴厲均眼神木讷的看着車窗外的燈火說。

“沒事,随便叫點外賣就行。你好好休息。”絕口不提剛才那通電話裏嚴厲均歇斯底裏的指責。

嚴厲均閉上眼,“爸爸的保外就醫已經批準了。”

“恭喜,你什麽時候北上接他回來?”

“沒那麽快,還有一些手續要辦。孟雲,我打算告訴他,我們之間的事。”

孟雲手頓了一下,口氣淡然的說:“過段時間吧,老人家剛經歷牢獄之災,你就別再刺激他了。”

“我想和你結婚,孟雲。”嚴厲均仍舊扭頭看着另一邊,車裏沒開燈,他通過電腦屏幕反射的光看到印在車窗上的孟雲那無動于衷的冷漠臉。

“等你爸爸身體好了之後再說吧。保釋文件沒問題吧?別出什麽意外。”很巧妙地轉移話題,孟雲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要求。

嚴厲均疲憊的閉上眼,“我親自操刀,沒問題。”

“你媽媽現在怎麽樣了?”

“聽說爸爸能出來,精神比之前好多了。”

“那就好。”

接下來的車程不再有其他對話,嚴厲均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

在他身邊,總會不知不覺放松精神。

嚴厲均很清楚自己已經病入膏肓,就像一個在等待醫生下最後通牒的垂死病人。

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到的家,醒過來保镖和司機已經離開,孟雲開着窗在抽煙,眼神沉寂飄渺。

他有一雙能吸引人沉淪的深邃眼眸,嚴厲均至今仍舊記得那一年開學典禮,在禮堂中第一眼看到他時心裏像過電一樣的感覺。

從那以後便常常想吸引他的注意。

伸手過去奪走他手裏只剩下半截的煙,送進自己口中深深吸一口,并沒有把煙霧吐出來,而是轉過孟雲的頭,欺身堵住他的嘴,将滿口香煙煙霧灌入他口中。

“咳!”孟雲推開他咳了一聲,嚴厲均笑着把煙頭撚熄在煙灰缸中,起身将孟雲壓在身下,控制住他的雙手。

“不如進屋?”孟雲抱着他。

“這裏更好,今晚月色很好。”

孟雲皺眉用力推開他,“別耍酒瘋。”坐起身,“外面多少雙眼睛在盯着——”

“我就是要讓他們看着!”嚴厲均不甘心,再次俯身,被孟雲突然兇狠地一把扼住脖子反推到座椅靠背上,危險警告,“別考驗我的耐性!”

“唔——”喉骨差點在那毫不留情的力道下被捏斷,嚴厲均漲紅臉難受望着孟雲,不打算開口求饒。

最終孟雲松開他,起身整理好衣服下車。

嚴厲均靠着靠背沒有動,問:“孟雲,你後悔嗎?”

“什麽?”孟雲站在月色之中,院子裏的常春藤在晚風的浮動下沙沙作響。

“你後悔來找我嗎?當年你為什麽要出現在我面前?”揉着被捏痛得喉嚨,嚴厲均緊盯着孟雲的臉追問。

孟雲仰頭看夜空,一輪圓月高挂在半空,驀然的,心裏浮現一句。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一股思鄉之情在心底油然而生。

“為什麽呢?”笑了笑,孟雲擡腿往別墅走,“我也不知道,大約是因為一無所有了吧。”

嚴厲均跟着他從車上下來,同樣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月色冷清,低頭對着孟雲的背影說:“你背叛了他,孟雲,已經背叛了江可卿!”

孟雲停下來,轉身看他,嚴厲均幾乎是沖到他面前,用近乎瘋狂的口氣再次重複:“你已經背叛江可卿了,孟雲!”

孟雲盯着他的眼睛,臉色冷漠,眼神平靜,反問:“那又如何?”

嚴厲均聞言,臉上浮現茫然之色,是啊,那又怎麽樣呢?

自己為什麽要對他說這些呢?想讓他更加讨厭和反感自己嗎?

這簡直是一種自虐心裏。

說完之後,孟雲再次轉身進屋,留下嚴厲均一個人站在原地露出瘋魔般的絕望笑容。

第二天時顏去穆青公司給他送午餐時,發現他辦公的樓層,周圍的秘書辦公室,前臺後勤都搬走了,一些工人正在拆除辦公室小隔間和牆壁擋板。

到辦公室後奇怪的問穆青。

“啊,那個啊,我打算在這一層樓和頂樓建溫室,初步規劃是兩個植物園和一個大花園,你覺得怎麽樣?”

時顏一頭霧水的看着他:“你問我的意見做什麽?這是你的辦公室。還有,好好的,幹嘛要建溫室?”

“你每次過來都不能外出散步,我覺得這樣對寶寶不好,專門建給你和小葉子的,以後你帶沐沐來玩,就不用擔心被外人看到了。”

“……”時顏無語看了他半天,捂住額頭,難以置信的說:“我總算是知道古時候的那些昏君是怎麽來的了。”

“立刻馬上給我停止施工,不然以後我再也不靠近你的公司一步!你是一個公司老總,怎麽能把自己的私欲展示在員工面前!”

“這有什麽,反正我這層樓平時只有高層才能上來!顏顏難道你不想和我過二人是世界?!”

“我要跟你過二人世界,家裏的別墅那麽寬敞,還有海灘,為什麽要躲在這個狹窄憋悶的地方?”

“你覺得這裏很悶嗎!那我們把上下兩層打通吧!”

穆青興致勃勃拿出圖紙在上面下筆備注。

時顏氣得一巴掌拍在圖紙上,“穆青,我的話你聽不聽?!”

穆青好脾氣的放下筆,拉他的手,“老婆,這是我的私人地方,我想怎麽改就怎麽改,你不用擔心,沒人敢說什麽的。”

時顏甩開他的手,不語,仍舊看着他,态度堅決。

“好嘛。”最終,穆青不得不委屈巴巴的收起圖紙,“我不造溫室了。”

“什麽都不準造。讓董秘他們搬回來,你怎麽跟孩子一樣,管理公司不是兒戲——哎喲!”

估計剛才有點激動,影響到肚子裏的寶寶,時顏被踢了一腳,捂住肚子皺眉叫出聲。

穆青吓得跳起來,“顏顏,顏顏,怎麽了?”

時顏摟着肚子往地上倒,“穆青,我肚子痛——”

穆青立刻紅了眼睛,雙手扶住他半抱着到沙發上去躺下來,“顏顏,怎麽樣?我馬上叫醫生來。”

時顏緊握他的手痛得呻,,吟不止。

穆青打完電話回頭看到時顏腿,,間褲子有鮮血滲出,吓得跪下來,慌張問,“顏顏,流血了,怎麽辦?你怎麽樣?”

“沒事,穆青,沒事,你別怕,別緊張,寶寶不會有事的,他很堅強。”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來,時顏自己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強裝鎮定地安慰他。

“我現在不能移動,你剛才給誰打的電話,讓那邊直接安排救護車過來。”肚子短時間的痙攣陣痛後慢慢平複下來,時顏白着臉快速指揮穆青。

“好!”穆青顫抖着再次打電話。

時顏深呼吸,盡量放松身體,緩解過于緊張的情緒,到救護車來的時候肚子和身下的撕裂痛疼沒再出現。

被送到醫院,曾老和宋榮殷安排的醫生檢查後,一致認為是流産征兆,他這一胎懷得本來就不穩,現在孕後期,各種不确定性危險越來越多。

檢查完之後曾老要求時顏至少需要卧床半個月休息,盡量減少走動,等胎兒穩定。

穆青點頭,讓宋榮殷幫忙安排專門的私人陪護到別墅照顧時顏。

前面幾個月除了剛發現孩子那段時間出了點意外之外,這幾個月一直很平靜,孩子發育良好,他們大意了,現在孕後期才是最需要注意的時候。

送走醫生和專家後,穆青跪在時顏面前自責不已,“都怪我,明知道你身體不好,還讓你操勞。”

時顏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大意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們一起。”穆青握住他的手,“小沐沐你最近就不要操心了,我會親自照顧他,至于課外輔導,我打算把他送到榮瑾哥那邊讓他和單瑾和榮勤家的兩個小家夥一起學習,你覺得怎麽樣?”

時顏有些憂慮的說:“過去五年我對他算是放養式教育,沒有過多約束,宋家那邊的精英教育不知道他能否習慣,別引起反彈。”

“別擔心,那邊的家庭教師會根據每個孩子的性格制定系統的課程,精英式教育不是摧殘式教育,顏顏。”

“那你改天先帶他去接觸,別強迫他學,穆青。”

“你放心,顏顏。”穆青向他擔保道,小心把手放在他肚子上,“現在感覺怎麽樣?”

時顏讓他看旁邊的胎心檢測儀,“沒事了。穆青,我有點怕,萬一孩子生下來——”

穆青捂住他的嘴,“我們要相信現代醫學,各項篩查和數據都沒問題,寶寶百分之九十肯定是正常的。就算萬一有個什麽,我也會和你一起承擔。”

時顏點點頭,“嗯。”

穆青感慨的撫摸他的臉,“顏顏,每當我想到你當初懷沐沐時只有一個人,整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我就恨自己,恨自己丢下你一個人承受那種懼怕和痛苦。”

時顏露出溫柔的微笑,說:“其實,現在想來,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吧。你看,當時我發現有沐沐之後,你飛去中東,手機掉了,我發給你的驗孕棒照片和曾老的診斷結果你都沒能看到;

回來又碰到我和生病的孟雲暧昧不清,後來我發信息給你解釋,結果你直接把手機給扔了。

這其中哪怕有一項可以避免,我們也不至于會分別六年之久。感覺,真的是命中注定我們要遭一場劫難。”

“風雨過後是彩虹,穆青,現在好了,你回來了,我們重新開始,把過去的不愉快都忘記。”

“好。”穆青總算是露出笑容,輕撫時顏的面龐,“顏顏,這段時間我會留在家裏辦公,陪你和寶寶。”

時顏沒有反對,有他在身邊,心裏總是會安穩一些。

小沐沐得知兩位父親最近都會留在家中,高興的跳起來,不停要求自己也要請假回來陪寶寶和爸爸。

時顏沒讓他跟着胡鬧,只是答應他晚上可以和爸爸們一起睡。

嚴厲均闖進孟雲的辦公室時他正在和幾個董事會成員開會。

他雙眼通紅情緒激動,孟雲淡定和幾位董事結束會議,等他們離開後才緩緩出聲問:“你親自過來,有事?”

嚴厲均冷笑一聲,強忍着悲憤反問:“你不是都知道?顧連城失蹤,有一本賬本寄到紀檢委,爸爸的保外就醫申請被壓下來,是你讓人做的吧?”

“你覺得我有那麽大的本事?”孟雲不鹹不淡的看着電腦,手上動作不停,說。

“厲均,你是律師,這些年也是你負責你父親派系的人際關系打理,你應該很清楚我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停下來端起茶杯,孟雲淡然面對面露悲哀看着他的嚴厲均,繼續說:“有些事,我不說你不信,說了你也不信,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況且,你手上不是有我的把柄?你知道,我的目的很簡單,我要顧家片瓦不存!”

“我不知道,孟雲,我不知道你的目标是不是只有顧家。也許你早就已經知道——”嚴厲均打住話頭,咬住嘴唇再次用懷疑的目光注視着孟雲。

孟雲擡眼看他,平靜問:“知道什麽?”

嚴厲均悲哀搖頭,即使彼此已經心知肚明,質問的話也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因為那意味着徹底撕破臉,再無回轉餘地。

走到孟雲的辦公桌後,彎腰撫摸他的臉,傾身靠過去,“我愛你,孟雲,我們抛下一切,離開這裏好不好?”

孟雲偏頭與他接吻,順從而溫柔。

嚴厲均疼得心尖都在顫抖,哀嘆,“如果你對我狠一點就好了,孟雲,真的,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

孟雲捏住他的下巴,輕聲說:“還有十分鐘下班,一起走,今晚去你那裏。”

“嗯。”嚴厲均睜開眼,掩下眼中情緒,點頭。

“你父親的事不用太擔心,只要你處理好了手上的賬本和資料,紀檢委找不到更多證據,自然會放了他。”

嚴厲均勉強笑了笑,幫他整理好領帶和襯衣,“你繼續工作,我等你。”說完走到窗邊去看天空。

“對了,顧城西是顧連城的私生子,顧連城出事,李蓮應該會把他從美國叫回來。”嚴厲均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提醒孟雲,孟雲點頭表示知道了,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仿佛早就在預料之中,嚴厲均不想再往深處細想,扭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晚上吃完飯回去的路上給時顏打了電話,他這幾天卧床休息,一直和他抱怨說太無聊,穆青總是不準他走動。

話語之中雖然有諸多不滿,卻也掩飾不了濃濃的幸福感。

如果可卿沒有離開,現在的他們是不是也跟時顏他們一樣,過着阖家歡樂的平淡生活?

孟雲不知道。

生活的洪流把他推向一個不可知的深淵,除了前進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

挂斷電話後,坐在一旁的嚴厲均不無羨慕的說:“他們能有自己的孩子,真好。”

說完臉色微微一變,突然想起死去的江可卿體質也很特殊,是可以懷孕的。

于是就此打住話頭,扭頭看車窗外。

孟雲低頭繼續處理工作上的事,仿佛沒聽到他的感嘆。

回到家裏,滿室空曠,嚴厲均迫不及待靠近孟雲。

孟雲推開他,“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先去洗。”

“現在還早,等會再處理也一樣。”

孟雲嘆口氣,不再說什麽。

兩個人,大多數時候是嚴厲均更強勢,對此,孟雲沒有強求過,因為他其實沒什麽感覺,與這個人在一起,他心裏面始終像有一個洞,空蕩蕩冷飕飕的,什麽都裝不下。

扭頭看窗外,最近天氣晴朗,晚上總能看到月亮。

此時瑩白的月光落在地板上,風浮動窗口的窗簾微微攢動,窗外院中的樹木影影憧憧。

……

今天很奇怪,不同以往。

口中有血腥味,孟雲有些失神。

嚴厲均仿佛享受最後的饕餮盛宴一般,釋放着自己內心對他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

孟雲仍是躲避的,但是他又并不喜歡通過這方面去傷害一個人,便也就是半推半就,既沒有沉迷也沒有拒絕,若即若離。

對他的冷淡,嚴厲均是在意料之中的,抓住他的手分開他的手指與之十指相扣,望着兩只重疊在一起的手,突然說:“戒指……”

“嗯?”孟雲沒聽清楚,清冷的月光打落在臉上和身上,泛出微微的藍白色光影。

嚴厲均苦笑,目光落在旁邊胡桃木茶櫃上的花瓶上,那裏面插着一束鳶尾,眼睛突然熱起來,擡手擋住眼睛,吞吞吐吐道,“孟雲,喜——喜,歡!”

孟雲仿佛沒聽到,沉默以對。

想從地板上起來,嚴厲均卻抓着他不肯放。

“好了,厲均。”仰頭吻上他的眼睛,将眼角的淚水吻去。

嚴厲均猛地扣住他的肩胛,狠狠抱住他,苦悶說:“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

孟雲不語,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如果有後悔藥,那為什麽不能時間倒流,為什麽不能把他的可卿還給他?

所以,他很少說後悔的話。

現在已經發生的事,是永遠也不可能改變的!

可卿,也永永遠遠不會再回來!

無論多麽痛苦,就算心裏泣血,這也是自己必須要認清的現實。

如果要活下去,這樣的現實就必須刻在自己的靈魂裏!

啊——好想可卿,想他在自己懷裏柔軟可人的模樣,想他巧笑倩兮的年輕面龐,更想他清脆無憂的甜蜜笑聲。

孟雲麻木的任由嚴厲均抱着,地板上瑩白的月光亮得刺眼,內心深處痛苦的憎恨似乎都被這樣的光亮刺破,流出黑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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