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二天醒來,看到露在被子外面被咬破的手腕裹上了紗布,嚴厲均正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衣服,見他坐起身,開口說:“我今天去京城,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孟雲揉了揉眼睛,點頭。

“還有,錢暫時不用轉過來了。不一定能用得上。”後面的話沒說完,估計目前的形勢,已經不是用錢能解決的問題。

孟雲下床,昨天晚上鬧到半夜,腰有點酸。

嚴厲均系好領帶轉身走到他面前,偏頭與他接吻,“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萬事小心,顧一鳴和窦家都不是好相與的。等我回來。”

孟雲修長的手指撫摸他剃得光溜溜的下巴,眼神幽深,令人捉摸不透,“厲均,你愛我嗎?”

嚴厲均想也沒想,點頭,“嗯!”

孟雲露出淡淡微笑,說:“路上小心。”說完繞過他往洗手間走。

嚴厲均不舍地從身後抱住他,用深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仿佛不明白他在為什麽事說道歉,孟雲不怎麽耐煩地拍拍他的手背,拉開他的手走進洗手間。

嚴厲均站在原地獨自發了一會兒呆才提起門邊的行李箱出門。

坐上車之後最終打電話通知那邊,“行動取消,原地待命,顧老板那邊我會親自去說。”

即使現在自己腳下是萬丈深淵,他也已經不想回頭,誰叫這條路,當初是自己選的呢。

樓上,孟雲看着面前的鏡子,水槽裏水龍頭開着水,耳邊一片嘩啦聲,手腕上的紗布被水淋濕透也沒注意。

鏡子裏面的人有一雙包含恨意的眼睛,雙目赤紅,眼角血絲遍布,好像随時可以流出鮮血。

忽然,嘴角微微一勾,臉上浮現惡毒的冷笑。

抱歉?!

一句抱歉,就可以毀掉別人的一生,讓一個鮮活的生命消失在世界上!

孟雲突然覺得鏡子裏的人面目可憎,心裏翻湧出惡心感,于是揮拳一拳打在鏡子上,完整的鏡面霎時間支離破碎,拳頭鮮血淋漓。

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将手拿到嘴邊,伸出舌頭舔那淋漓而下的鮮血,腥甜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孟雲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別急,快了!

快到大結局了!

可卿等我——

京城傳來嚴世勳自殺的消息是嚴厲均離開的兩天後。

随着紀檢委對賬本的深入挖掘追蹤,越來越多的證據浮現,嚴世勳不得不選擇自殺,以保全家人。

顧家,收到了顧連城的求救信息,正在全力搜索。

而,這時,李蓮終于不顧顧一鳴的警告,将顧城西召回國。

穆青第二次出車禍。

沒有通知時顏,他現在不能受任何刺激。

孟雲到醫院看他時,他剛從昏迷中醒過來。

穆青始終與梁川,孟雲保持密切聯系,顧家無論是在傳統行業還是新興行業這幾個月都損失慘重,窦家因為前兩年站錯隊,現在也深陷泥潭,自身難保,無計可施之下顧家只好從穆家下手,逼宋家和辛家表态。

“感覺怎麽樣?”在病床邊坐下來,孟雲問。

穆青咳嗽兩聲,痛得罵娘,說:“還好。我說,顧一鳴幹嘛不找你啊,怎麽次次都是我當冤大頭。”

“誰叫你毀了他兩個億的投資項目。”孟雲沒好氣的回答。

“那是我做的嗎?我就是個馬仔,跑堂的,他不是都知道誰才是正主,找我有個屁用啊。”穆青氣不打一處來,掏出手機,念叨,“媽的,害我幾天不能回去見老婆。孟雲,事成之後,精神損失費,工傷誤工費一分都別少啊。”

孟雲點了一支煙,冷眼看他,“少不了你的。”

穆青忍不住翻白眼,“我好歹為你沖鋒陷陣流血犧牲,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病人身份?”

孟雲指他手裏的手機,“別廢話,電話通了。”

“啊!”穆青接起電話,立刻變成小媳婦,“老婆啊,我要去美國出五天的差,這幾天都不能回來了,你在家要小心點,別随便外出。”

“對了,是去那邊工廠視察,保密要求比較高,不能視頻,只能打電話。”

“好好,我知道,晚一點我讓董秘到家裏拿行李,你讓傭人幫我收拾一下,不要自己動手。”

“嗯嗯,你也是,幫我親親小沐沐和小葉子,我會盡快趕回來的。咳咳——”

“啊,沒,沒感冒,只是喝水嗆到了。就這樣,我明天再給你電話啊,老婆。”

依依不舍挂斷電話後,穆青用幽怨的眼神瞪孟雲,“我說,那個人渣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卧槽,我真的忍不住要對顧家動手了。”

“快了,那邊很小心,我們最近不要有大動作。”孟雲吸完煙把煙頭扔到簡易煙灰缸裏放進衣袋,站起來,“你這裏的安保,我會加派人手過來——”

“不用,我表哥的愛人親自帶人過來了。”穆青仰面躺下揮手,“你自己多帶一點人吧。之前顧家沒對你動手,多半是被嚴厲均壓住的,現在他爸爸去世,怕是不會再對你手軟。”

孟雲點頭,“我有分寸,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別,沒什麽事,咱倆還是王不見王吧。”根本就是相看兩生厭,何必給自己找罪受,穆青嫌棄擺手。

“随你。”孟雲沒強求,關上門。

穆青躺在床上自言自語,“真當爺爺是軟柿子,他奶奶的,除了我老婆,誰他媽敢捏我,爺爺我就捏爆你蛋,,蛋!”

說完,翻身坐起開始打電話。

孟雲從醫院出來後直接去機場,嚴厲均今天帶父親的骨灰回濱海。

飛機晚上八點抵達。

嚴厲均從機場出來,一身黑色西裝,懷裏抱着骨灰盒,情緒穩定,看到孟雲後聲音沙啞的說:“我要送爸爸回去。”

“我陪你回家。”孟雲看着他憔悴的臉色說。

嚴厲均點頭。

回去的路上嚴厲均靠在孟雲身上,誰也沒說話,懷裏的骨灰盒讓氣氛顯得沉重壓抑。

回到嚴家,家裏裏裏外外都一片慘白,嚴筱雨和嚴席帆被叔叔伯伯攙扶着站在門口。

嚴厲均在衆人的擁簇下端着骨灰盒進入禮堂将盒子擺在靈堂上。

嚴筱雨和嚴席帆趴在靈堂上哭得聲嘶力竭,坐在兩邊做法事的和尚若悲憫的神使,緊閉雙眸高聲念頌超度亡者的經文。

嚴厲均在孟雲的攙扶下跪在地上給父親磕了三個頭,之後起身問左右,“媽媽呢?”

“夫人得到消息後,哭暈過去幾次,現在正在房間休息。”

“我去看看她。”嚴厲均打起精神對幾位叔伯說,“麻煩二叔幫忙照看片刻。”

幾位叔伯紛紛點頭,安慰:“厲均啊,別難過,你還有媽媽和兩個弟妹呢,你可別倒下。”

嚴厲均點頭,和孟雲一起往外走。

主樓距離禮堂有一段距離,出來後,嚴厲均被突然吹來的冷風冷得停下腳步,扭頭,看到家中栽種的紫荊和桂花樹此時挂滿花朵,開得極其繁盛熱鬧,空氣中暗香浮動。

孟雲沉默站在他身後。

嚴厲均仰頭看了一會兒花樹後才出聲說:“走吧。”

主樓是歐式住宅,穿過大理石柱後家裏的老傭人迎出來,看到嚴厲均就抹眼淚,“先生回來了?”

嚴厲均擁抱她,“回來了,阿媽。我媽媽呢?”

“在房間呢,不讓我們陪。這幾天眼淚就沒停過。你好好陪陪她。”

拍拍她的背,把老人扶到沙發上坐下來,“我上去看她,阿媽,你別哭了,傷眼睛。”

阿媽只是不停抹眼淚,“別擔心我,快去吧,夫人一直在等你。”

上樓前,孟雲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屋檐下吊着的慘白燈籠,心頭仍舊是麻木的。

嚴厲均沒等他,徑直上了樓。

嚴世勳生前是個講究風雅的人,房子裏到處都是雕塑和油畫,嚴厲均快步穿過走廊來到門前敲門。

一直沒人來應門,等了一會兒,便自己推開門走進去。

現在已是深秋,濱海燥熱的天氣到了晚間也有了些許涼意,嚴厲均穿過卧室外面的小廳,推門走進卧室。

沒來得急開燈,室內昏暗,房間的窗沒有關,帶着涼意的秋風穿堂而過,掀起窗口窗簾飛舞,讓那吊在窗下的人影顯得詭異而凄涼。

“媽!”

嚴厲均慘叫一聲撲過去抱起那不知道何時吊上去的人,腿上已經冰涼。

凄厲的哭喊聲傳遍整座宅子。

“媽,媽媽!!”

孟雲跟進來,找了一把椅子推過去,站上去把人從挂在窗簾架子上的床單上取下。

吊死的人,面相是極為恐怖的。

孟雲碰到那冰涼的皮膚,打起哆嗦來。

嚴厲均抱着早就死去多時的人跪在地上痛哭,孟雲在那刺耳凄厲的哭聲中吓得後退靠在牆上。

突然,痛哭的嚴厲均擡起頭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現在你滿意了?孟雲,現在你滿意了嗎?還是要我一起陪葬你才滿意?啊?!”

孟雲臉色蒼白,望着他,無言。

不多時,宅子裏其他聽到動靜的親戚趕過來,嚴厲均在一片混亂中沒再尋求孟雲的身影。

孟雲失魂落魄離開嚴家。

回去的路上給時顏打電話,電話裏傳來孩子的嬉笑打鬧聲,突然間那幾乎要焚燒掉理智的愧疚感煙消雲散。

他的可卿,死得那麽凄涼,這些人全部都要陪葬!

“喂,孟雲,這麽晚了,還沒下班嗎?”

電話裏傳來時顏溫柔平和的聲音,孟雲的心沉靜下來,擡手捂住胸口,說:“時顏,嚴厲均的父母,都死了。”

“是嗎?”時顏頓了一下才回答,問:“你在哪裏,孟雲?別難過。”

“不,我不難過。只是,高興不起來。我讓他那麽痛苦了,自己卻一點沒得到慰藉。”看着窗外的光影,孟雲如是說。

時顏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低聲問:“要我過來陪你嗎?”

“不用,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時顏,你還記得可卿的樣子嗎?”孟雲安靜說。

“記得。他左邊臉有個小酒窩,很愛笑,無憂無慮的。”

孟雲露出笑容,接過話頭,“他右邊耳垂上有一顆痣,總是抱怨自己不夠成熟,喜歡看紀錄片,喜歡吃小馄饨,做的雲吞面很好吃。你看,他還那麽鮮活的活在我們的記憶中。”

“我不明白,生活為什麽要對我們、對他這麽殘忍。我們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夜色深沉,在孟雲的眼中,失去江可卿的兩千多個日夜從來未曾天亮過。

“別難過,孟雲。”孟雲沒有哭,那頭的時顏卻幫他哭了出來。

可卿是他心上的血,時顏,則是他心上的,心!

“時顏,別哭,小心孩子。”孟雲停止追憶往昔,憐惜說。

“好。我明天去你那裏,順便看看奶奶和鄭老。”時顏收了眼淚說。

“嗯。時顏,謝謝你在。”

嚴家葬禮之後不久,嚴厲均被立案調查,因為他也被牽扯到他父親的案子中,但是消息走漏,公安到達的時候,他已經事先離開,暫時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顧城西從美國回來,離開機場後便失去蹤跡,當天晚上濱海西區某地段發生重大交通事故,造成數人死亡百來人受傷。

顧家第二天爆出洗黑錢的同時,背上老賴的名聲,集團公司欠一百億的債券資金無法償還給投資人,股價連續二十天跌停,市值蒸發近千億。

然而,昌河和晶華對其的圍剿并沒有停下來,其旗下子公司新業被昌河收購,海外數家公司被晶華兼并,與其有大量業務往來的窦家也因此傳出債務危機。

商場如戰場,瞬息之間風雲突變。

顧城西說是離開機場後碰到兩個社團械,,鬥,卷入其中,被綁架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半個月後打斷手腳扔在顧家公館門前。

即便他身負重傷,仍然因為洗黑錢和非法集資被監管起來。

顧家當家顧一鳴被限制高消費和出境。

孟雲回歸不到一年的時間,顧家變得風雨飄搖。

年底,聖誕節前夕,時顏快到預産期,穆青張羅着想早一點住進醫院,以免出什麽意外,時顏開始收拾自己和寶寶的衣物。

下午吃完飯在花園裏散步時接到孟雲的電話。

小沐沐放學後要去宋家老宅上課,穆青還沒下班,時顏有些無聊。

“孟雲,剛正想給你電話呢,晚上過來吃飯,後天我就要去住院了,明天要收拾東西沒時間。”

手指拂過面前的小盆栽,時顏站在露臺上看遠處的海面,說。

今年濱海是暖冬,花園裏的花朵早早就開始挂花苞,估計再過些日子就要開了。

“好啊,晚上我就住你們那裏了,明天幫你搬東西去醫院。”

孟雲用輕松的口氣說。

“嗯,好。”

“對了,時顏,我一直沒問,”孟雲頓了一下繼續說,“可卿的骨灰你當年寄回去給他家裏了嗎?”

時顏心裏一緊,搖頭,“沒,放在以前的公寓的,怎麽?”

“你能不能幫忙去取給我,事情結束後我想帶他回家。”無論是嚴厲均,顧城西,嚴家還是顧家,結局已經注定,孟雲忍辱負重六年,絕對不會給他們茍延殘喘的機會!

時顏心裏升起不安,說:“好。”說完又補充一句:“孟雲,你還有我,還有沐沐,奶奶和鄭老,我們會陪着你,答應我,別想不開。”

“……時顏,我很想他。”電話裏孟雲的聲音沉靜哀傷。

“我們都會記得他的,孟雲,奶奶,我,還有你,穆青,我們都記得他。”時顏無奈勸說。

孟雲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骨灰,我等下過去取,以後恐怕不會有時間了。”時顏說。

“好,麻煩你了,我下班過去接你。”

“不用,你和穆青直接回家裏就好了,說不定我會比你們先回來呢。”

時顏笑着說,往門口走。

現在這個時候不堵車,過去一個多小時,很快。

仍然是兩輛保镖車随行,前面一輛後面一輛。

天氣很好,路上時顏一直在跟肚子裏的寶寶說話,跟他說沿路有什麽花什麽樹,小東西偶爾動一動,就像在回應他的話一樣。

這個地方,除了去年送穆青回來過一次之後,時顏再沒有來過,變化不大,只是小區栽種的各種樹花草已然亭亭如蓋,路上鋪滿掉落的紫荊花花瓣。

留了兩個保镖在樓下,另外兩個跟着他上樓。

開門的指紋和密碼都沒變,時顏打開門走進房子。

沒有異味和塵埃氣息,應該是穆青有安排人定期打掃。

在這裏度過的那一年,大部分時間是愉快且幸福的,時顏懷念看了看周圍後,到以前孟雲他們過來玩時住的房間,江可卿的骨灰就放在房間的櫥櫃之中。

骨灰盒旁邊放着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這是江可卿自殺前一天買的,六年前時顏幫忙整理遺物時看到,便一起帶了過來,沒有打開看過,想來應該是對戒之類的東西吧。

畢竟那個時候,他們彼此早就把對方看作是自己的終身伴侶。

拿上骨灰盒和絲絨盒出來放在客廳茶幾上,順便去陸晚俞以前住的房間把張巧的骨灰盒拿出來,那孩子這六年一直沒回來,也沒聯系過,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過得怎麽樣。

用布把兩個骨灰盒包好,又在房子裏裏裏外外逛了兩圈,才心有遺憾的離開,以後還是偶爾來住一住吧,畢竟這裏是一切開始的地方,有許多值得回憶的東西。

江可卿的骨灰盒自己抱着,張巧的骨灰盒交給保镖,三個人一起乘電梯下樓。

因為沒有打算停留很久,車并沒有停到地下停車場去,留守的幾個保镖看到他們下來,跟着從車上下來打開車門。

原本小區的安保就很嚴,加上時顏身邊保镖重重,大家心理上都比較放松,也就沒注意到突然從花壇雕像後沖出來的人。

時顏彼時剛開下臺階,後面的保镖沒跟上,前面的保镖沒迎接過來,被人鑽了空子。

差一點被對方撲上來的力道沖倒,時顏松開手護着肚子,江可卿的骨灰盒滾落到地面。

一把冰冷的匕首橫在脖子上。

“別動!”

耳邊的聲音威脅道,“讓車上的保镖下來,交出車鑰匙!”

是嚴厲均!

時顏怕吓到肚子裏的孩子,盡量保持鎮定,要求保镖按照身後的人的話做。

随後嚴厲均拖着他坐進車裏面,威脅外面的保镖,“如果跟上來,我就殺了他,一屍兩命,你們最好想清楚!”

五個保镖臉色鐵青,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把車開走。

時顏臨走前趴在車窗上對保镖喊:“骨灰盒送回去,告訴穆青,我等他!”

沒什麽好怕的,穆青和孟雲一定會救他。

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要反抗,保護好自己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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