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9

對于雷利刃拒絕夏老的好意，戈暖并不驚訝。事實上，若是雷利刃接受了，或許一輩子都只會是一個不能習武的正常人，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種種了。

他自然不可能回到雷家去，也不願接受夏老的好意，謝蘭鎮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許多像他一樣不為這個世界所接納的人都會淪落為乞丐，名義上是乞丐，但實際上他們能夠行乞得來的食物并不多，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靠他們自己搶來的。

雖然行徑不怎麽樣，但是對他們來說，這就是生活。

謝蘭鎮上有一座廢棄的武神廟，武神廟輝煌之初供奉的武神是風行，他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左瀾大陸，但因為衰敗，如今左瀾大陸鮮有人知，但被遺棄的武神廟卻為在謝蘭鎮上生活的乞丐們提供了一個天然的避難所。

《武惡》之中對這位武神風行的行跡只有寥寥幾筆，這位風行武神出賣了自己的道義，屠殺人類，是人類的恥辱，武神的榮譽不該被賦予在這樣的一位小人身上。

雷利刃要去的便是這裏，他會在這裏遇見一位對他今後的人生有着巨大影響的老乞丐，老乞丐直到最後才肯告訴雷利刃他的名字叫做張淼，這樣的一位乞丐卻是隐士高人。

張淼天資聰穎，在武技方面格外有天賦，但這種天賦恰恰成為了招來別人嫉妒的緣由，張淼雖然聰穎，但也沒辦法萬事都防備，被陷害弑父弑母殺師的不孝之徒，妻離子散，被家族挑斷全身經脈之後，釘在恥辱柱上三天三夜。

本該就這樣屈辱而死的張淼被自己的一位朋友救下，而這位朋友恰恰是玄武國難得一遇的醫聖，妙手回春的他治好了張淼的經脈，二十年隐忍苦練武技終于得報大仇的張淼自戳雙目，遠遠地離開了自己的家鄉，成為了在謝蘭鎮的一位老乞丐。

而張淼的這位醫聖朋友也就是之後将會治好雷利刃的人，但是在此之前，要先刷得老乞丐的好感，這樣老乞丐才能動了收他為徒的心思。

雖然不知道這位醫聖朋友姓誰名誰，來自哪個家族，但是這樣高的身份反而過着隐居的生活讓戈暖意識到這位醫聖身上只怕也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

同類之中總是有着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與雷利刃有着千絲萬縷關系的人大多命運坎坷，為世俗所不容。

在武神廟之中，就連乞丐也有着明顯的團體，他們将武神廟劃分了幾個區域，每個人每個團體都有自己固定的區域。

顯然，雷利刃這麽個新來的人就顯得無所适從了。對于一人一狗出現在完全已經沒有門的門口，他們一群乞丐顯然更關注那只狗多一點。

廢棄的武神廟，再加上天已經黑了，在月光下，戈暖只能看見一雙又一雙泛着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流露着貪婪和饑餓。

戈暖害怕地躲在雷利刃的身後，但雷利刃瘦小的身軀根本沒辦法完全遮擋住戈暖，戈暖低聲發出“嗚嗚”的聲音表達自己的害怕。

雷利刃擡腿直接邁了進去，就在門口一處空地坐了下來，由于在門口，夜晚的寒風不停地灌進來，所以這塊地方才空了出來。

其他地方早就被其他乞丐霸占着，一雙又一雙眼睛都流露着警惕。

見雷利刃找到了個他們嫌棄的地方呆着，大多數人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仍有少數人緊緊地盯着戈暖看。

戈暖害怕地緊靠着雷利刃，有熱度從雷利刃身上傳來，戈暖這才覺得安心了一些。

他現在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身為一個只會給雷利刃增添累贅的狗，還非要跟在雷利刃身邊，只不過是在給雷利刃的傷口上撒鹽罷了。

雷利刃根本沒辦法保護好他，他也沒辦法保護好雷利刃。

戈暖很害怕，他不安地拿着自己的前爪劃着地板，聽着輕微的“嘩啦嘩啦”聲音，戈暖這才覺得轉移了注意力。

聲音并不響，但雷利刃剛好能聽清楚，這份焦躁也感染到了雷利刃，但他仍舊不動聲色地瞄了幾個對他們這裏格外關注的乞丐。

戈暖偷偷地看着也在距離門口較近的一位老乞丐，他全身髒兮兮的，許久沒洗過的頭發都已經結成一塊，灰色的衣服完全看不出原來是什麽顏色，身上挂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睡得格外地安穩，甚至發出呼嚕聲。

雷利刃低頭注意到了戈暖的視線，疑惑地看着那個距離他們不遠處睡得格外香的老乞丐，并沒有什麽異常，不知道這小黃狗為何對這個人格外關注。

雙方都在暗暗地較勁，雷利刃就睜着眼睛不睡覺，倒是戈暖睡得格外地香甜，原本害怕的情緒因為雷利刃減淡了不少。

他的存在應該沒有對雷利刃的未來産生多大的影響，《武惡》之中雷利刃來到這的第一天，是在雙方的警惕中度過的，雷利刃一眼未合眼，他們也不敢行動。

他們總是對新來的家夥充滿警惕，雖然他們身上并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但對他們來說都是寶貝。

天一亮，雷利刃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被雷利刃的動作猛一弄醒的戈暖一睜眼，看見了雷利刃的背影就連忙追了上去，雷利刃就沒想過他沒睡醒被留在那裏炖狗肉吃了怎麽辦。

雷利刃一離開，一夜也沒合眼的幾位頓時支撐不住，休息了一會。

雷利刃之前沒做過乞丐，在雷家雖然吃不了什麽奇禽珍獸，但在大長老的關照下，正常的夥食也少不了他的，雷利刃不曾餓過肚子。

但雷利刃輕車熟路地在酒樓、客棧等後門丢棄垃圾的地方翻找着，顯然裏面都只是一些被翻找過的食物，而且本身就是垃圾，也沒多少人類能吃的東西，倒是許多骨頭會是戈暖喜歡吃的。

他們這還只是一個小鎮，對于城市衛生還沒有那麽明确的概念，到了距離謝蘭鎮最近的玉蘭城之後，每家每戶的垃圾都不能随意丢棄，由專人負責清理和處理。所以城中的乞丐和流浪動物少。

在謝蘭鎮裏，大戶以及酒館驿站這些都彼此之間有個不成文的約定，他們的一些生活垃圾，例如骨頭和爛菜葉，以及客人剩下的他們吃不完的殘渣都會丢棄在後門，等到鎮裏的乞丐和流浪狗吃完之後，他們便會專門填埋在固定的地方。

當然，一些養家禽的家庭會将這些垃圾喂家禽。

這些垃圾的口味實在是太重了，戈暖邊啃骨頭邊這樣想到，但是一旁的雷利刃眉頭一點都沒有皺，仿佛吃得不是爛菜爛食一般。

戈暖有時候在想，雷利刃具備着成大事者所擁有的品質，他努力，吃得了苦，不眼紅其他人所取得一切，種種品質都可以看出雷利刃甚至比那些好人品行還要更加端正。

一人一狗換了幾家填了些肚子，要想吃飽靠這些應該是不可能，他們也坦然接受了自己接下來的生活要靠這些食物過活。

當然，城裏的幾家客棧，商鋪等等都有招工，但一來雷利刃傷還沒有好，二來雷利刃還沒有做好接受這樣的命運的準備。

那是一種妥協，對自己命運的妥協，妥協自己今生再也無法練武，永遠成為了武者的附庸，只能為武者服務。

但，雷利刃心中還存着一個希望，一個他還能習武的希望。

雷利刃來到了醫館，夏老見雷利刃露面，便囑咐弟子去廚房熬藥，一點也不在意雷利刃髒兮兮的模樣，替他診脈确認他現在的情況。

“等下我再給你針灸一下，服藥三天之後便可以只服用藥丸，平日裏注意不要進行劇烈活動，一個月後便可以像正常人一樣。”

雷利刃便按照夏老的指示躺好，戈暖乖巧地坐在雷利刃身旁的地上。

第二次針灸沒有第一次針灸所耗費的時間久，半個小時之後，雷利刃端起夏老徒弟遞過來的藥，一飲而盡，再次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

楊生看着一人一狗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嘟囔道，“這白眼狼。”

其他師弟并沒有附和，楊生也只是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一人一狗便在鎮內流浪着，在這自己都吃不飽的現實世界之中，鮮有人會可憐他們這群人，再加上他們完全可以去附近的商鋪和客棧之中打工。

這個世界本就殘酷至極，他們連自己的生命都要小心翼翼地守護好，又何談要在意別人的生死？

走累了枯燥的時候，一人一狗便坐在冷清的街道的房子牆角，這個時候的雷利刃是出神的，就連戈暖都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一本小說所能描繪的只是冰山一角，但生命恰恰是枯燥繁瑣的，雷利刃會有許多像現在這樣書中并沒有記載的時刻，而恰恰是這些時刻讓雷利刃這個人物變得真實而豐滿。

這個小孩子在想什麽？即使戈暖明白了他在想什麽，戈暖也沒有辦法幫助他，他只是偎依在雷利刃的旁邊，打着盹。

“我明天，會去客棧裏找份工。”

似乎是對命運的最終妥協，雷利刃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想要有尊嚴地活着，絕對不是淪落為乞丐。

從淺睡中醒過來的戈暖附和道，“汪汪汪。”你有這個想法真的是太好了。

不過《武惡》之中，雷利刃明天并沒有成功地履行他這個想法，事實上今晚就是他和武神廟中那群人沖突加劇，進行劇情的時候。

而沖突加劇之後，雷利刃便跟在了老乞丐身邊，這也是以後老乞丐願意介紹自己朋友治好他的病的一個起點。

但戈暖什麽都無法告訴他，或許隔岸江大大将自己傳送到這個世界，并且以一只狗的身份，就是不想讓自己幹預整個世界的運行。

或許，隔岸江大大是想讓自己明白這個世界，明白雷利刃這個人物，好收回自己和隔岸江大大友好交流的那些話。要不然，戈暖實在無法安慰自己，也沒辦法控制住自己沖着天空大罵幾聲的沖動。

頭一次，雷利刃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是一個孩子那般澄澈童真。

仰起頭的戈暖一愣，他從未在《武惡》之中看到過雷利刃這般微笑的描寫，大部分情況下雷利刃都是冷笑，嘲諷笑，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等等神态描寫。

他從未有這般帶着些許溫暖的笑容，戈暖這才意識到，這真的還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

一個人生來即是惡的嗎？戈暖并不那麽認為，後天對一個人的性格的有着太多的影響了。父親的厭惡，家族內同齡孩子的嫉妒，世界的惡意，慢慢地養成了雷利刃之後的性格。

但在一開始，在溫婉之還在的時候，在孩子還是會撒嬌讓母親開懷大笑的孩子，即使面對其他人時他必須要冷着臉。但在溫婉之離開他的世界之後，這點童真，這點溫暖便徹底消失了。

戈暖嘆了口氣，這都叫什麽事情啊，隔岸江大大真的是太會洗白了，他可以預見到在隔岸江大大還沒有發布出的後續章節之中，雷利刃可能要被洗白成為一個大好人，然後諸位讀者的臉要被啪啪打響了。

雷利刃對這個世界妥協了，戈暖隐隐約約地感覺到了。

“汪汪汪汪……”別擔心啊，你以後還可以習武的，別放棄希望，你永遠不會成為別人的附庸，你會是這片大陸最厲害的存在，不對，你會是這個世界最厲害的存在。不過，仇恨這種東西，你不必背負在自己身上，放下自己，放下別人，不好嗎？

意識到對方根本聽不懂自己所說的話，戈暖失望地耷拉下了腦袋。許多讀者同他一樣，在閱讀《武惡》的時候，都想和這個少年對話，都想開導一下雷利刃，讓他放下仇恨，好好地過活。

在這個時候，在雷利刃對他露出這麽一絲笑容的時候，戈暖就特別想對他說這麽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