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請問你是路小姐嗎?”

未城中心醫院的門口,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氣質溫婉的醫生朝着路之遙走過來。

路之遙晃了下腦袋,還有些不舒服, 只是道:“嗯。”

“我姓劉, 叫劉采華, 你跟着我走進行了。”劉醫生對着路之遙做了個自我介紹, 又笑了下, “你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先給你做個檢查?”

“沒事,我下飛機後直接從機場坐車來的,有點暈車。”

路之遙晃晃腦袋, 漂亮的臉上皺巴巴的。

劉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了幾顆糖給她, “吃幾顆薄荷糖吧,可以緩解一下症狀。”

路之遙有些驚訝地接過糖,褐眸彎彎地笑了下,“謝謝劉醫生。”

劉醫生擺手,又看了眼時間, “院長差不多在辦公室裏, 我現在帶你過去吧。”

“好的。”

路之遙像個乖學生似的仰頭對她笑。

她跟在劉醫生伸手,心裏始終有些沉甸甸的。

昨天她從李光明的嘴裏知道事情後, 本來想第一反應去問傅恪,但最終路之遙決定自己來一趟未城問清楚這些事情。

辦公室裏。

“你就是路小姐吧?請問要做什麽檢查?”

院長笑意和藹地看着面前的路之遙。

昨天他收到上面的消息, 說要特別照顧下這位路小姐。

路之遙笑了下,坐了下來,“方醫生你好, 叫我路之遙就好了。”

“好的,路之遙。”

院長低頭記錄了下,“你最近哪裏不舒服?有做過什麽檢查嗎?”

“主要就是失眠, 睡不太好,我直接來這裏的,沒做過什麽檢查。”

路之遙回答。

“看這個學生證,你在首城那邊讀書吧,那邊可是大城市啊,來這裏得挺長時間吧。”

院上看着她的學生證道。

路之遙笑着回答,“我早上坐飛機來的,時間上也還好啦。”

院長将證件遞回去,有些疑惑地看着路之遙:“首城那邊是大城市,醫療資源更好吧,看戶籍你的醫保也不在這邊啊,怎麽特意來這裏?”

院長不愧是經驗豐富,三兩句就把路之遙問倒了。

路之遙也不決定藏着掖着,直接問道:“其實是這樣的,我托人聯系您吧,确實不是為了看病。”

院長聞言愣了下,面上的笑意仍舊和藹,“那你這是……”

他們這種有些背景的年輕人他也不是沒見過,若說是想讓他這種資歷老經驗多的人診療也在情理之中,可她卻并非如此,那動機可就很可疑了。

路之遙道:“我這邊是想來問問五年前的一些事。”

院長笑意淡了,道:“什麽事?”

路之遙感受到他的态度變化,但是話已經出口,卻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我想問問五年前,傅恪作為實習醫生在這裏發生的事情。”

“你是記者?”

這下,院長的臉上連笑意都挂不住了,他直接道:“如果你來只是為了問這些東西的話請恕我不能接待,路小姐請走吧。”

路之遙見他如此,連忙起身道:“我覺得你可能有些誤會,我不是什麽記者,就像你看的證件一樣我只是個學生,我只——”

“我不想管你們這些人的借口,如果不是來看病的話你可以走了,不要耽誤其他病人的時間。”

院長拿起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後挂了,“等等跟着劉醫生出去吧。”

路之遙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下一分鐘,劉醫生便敲門進來了。

院長沒說什麽,揮揮手。

劉醫生對着路之遙笑笑,“請跟我來吧,路小姐。”

路之遙有些尴尬。

劉醫生似乎并不在意似的,笑着道:“檢查這麽快做完了嗎?”

方才就是她帶着她去到院長辦公室的。

路之遙搖頭,“我好像把他惹生氣了,所以沒做檢查就出來了。”

“這是怎麽了啊,我們院長脾氣很好的啊。”劉醫生話音倒是有些詫異了,随後又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有些失禮,便放輕了語氣安撫路之遙,“沒事啦,他肯定也不是因為你生氣,你不用想太多。”

劉醫生想了下又道:“你身體哪裏不舒服,我現在給你安排一下挂號?”

“不用啦。”路之遙看着劉醫生,眼珠轉了下,笑着問道:“我自己挂號就好了,劉醫生你是哪科的啊,我覺得你工作經驗很豐富啊,可是看着這麽年輕,又像才工作幾年。”

“我是神經科的。”劉醫生笑了下,又道:“我也不年輕了,畢業後在這裏工作了六七年了。”

六七年。

時間對得上。

路之遙又道:“謝謝你的糖,我感覺好多了,劉醫生有空嗎,想請你喝杯咖啡。”

劉醫生眉頭微微蹙起,道:“不用了不用了,這樣不好。”

“其實我是想求你幫個忙,我家人也是托別人聯系院長幫我做個檢查,我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院長,我很擔心因此讓家人臉上也不好看。所以我想問一下你關于院長的一些事情,我好過幾天登門道歉。”

路之遙咬了下下嘴唇,楚楚可憐地看着劉醫生,“如果打擾了真不好意思。”

劉醫生見她這樣,略一沉吟道:“我下午剛好不當值,可以和你聊聊,但我知道的也很少,所以不一定能幫上你。”

路之遙笑着搖頭,“沒關系的!你能答應我就很高興啦!”

劉醫生道:“稍等一下,我現在換身常服。”

******

沒多久,兩人就在醫院對面的一家露天奶茶館坐了下來。

路之遙點了杯奶茶遞過去,先問了些院長的喜好,又故作不經意地道:“對了,我業餘還是寫劇本的。這次也要寫一個以醫生為主角的劇本,我能問一些醫療手術相關的事情嗎?”

劉醫生笑了聲,“你問吧。”

“主刀醫生的一助二助都是做什麽的啊?我搜了好多都沒說清楚。”

路之遙神情好奇。

劉醫生道:“一助的任務重一些,會和主刀醫生商量整體的手術流程,同時自己也要上手部分手術。二助的話工作簡單一點,主要負責勾線和縫合。”

“那二助會不會因為工作簡單疏忽造成醫療事故啊?”路之遙皺着嘴,“我之前看的一個電視劇就這樣的。”

劉醫生一愣,聞言似乎是想起來什麽似的。

她低頭喝了口奶茶,話音很輕,“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二助需要做的部分相對來說是基本功。”

路之遙舔了下嘴唇,又道:“那一助二助的人員都是确定的,不會臨時更換嗎?”

劉醫生突然緊緊盯着路之遙,眸中浮現出一些警惕,“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路之遙心裏一跳,自然知道自己問得太多,她察覺到了。

不過真是見鬼,這個醫院的人反偵察能力這麽強的嗎?

路之遙最終還是選擇了坦白從寬,她道:“其實我是為了傅恪的事情來的。”

劉醫生面上一點笑意也沒了,放下玻璃杯,“那我們沒有什麽好聊的。”

“劉醫生等等!”路之遙叫住她,認真地解釋道:“其實我和傅恪在交往。”

劉醫生蹙着眉頭看她。

路之遙繼續道:“結果前天,突然有人找到我告訴我傅恪是醫療事故的元兇,還給我看了幾篇報道。”

路之遙拿出手機,打開自己拍下來的報紙照片,将手機遞過去。

劉醫生之看了一眼相冊,便将手機遞過去了,“這樣的謊話我聽過很多。”

路之遙抿了抿嘴唇,“我可以打電話給傅恪。”

不等劉醫生反駁,路之遙打通了傅恪的電話開了免提。

傅恪似乎是在忙,半分鐘過去了才接通。

他話音很低,“怎麽了?在開會。”

路之遙鼓着嘴,“我想你了,就給你打個電話。”

傅恪的聲音沉默了一瞬,随後便是一陣低低的笑聲。

“好啦傅恪你去忙吧!”路之遙挂了電話,“拜拜!記得想我!”

傅恪話音很輕,“嗯。”

路之遙很少這樣當衆打電話,挂了電話後一時間有些尴尬。

她一時間不敢擡頭看劉醫生,小聲道:“如果你不相信這是傅恪,我還有他微信,你可以——”

“嗯,我相信你了。”

劉醫生語氣有些複雜。

路之遙擡眸看過去,只見劉醫生皺着眉頭,嘴巴抿着,神情有些晦澀。

良久,劉醫生道:“你想問什麽?”

路之遙定定地看着她,“我想知道當年的真相,至于這些報道——”

她頓了下,繼續道:“我不相信。”

劉醫生垂着頭看着杯中的奶茶,話音中帶了些嘲諷,“确實,這些報道沒有一篇能信的。但是,當年,所有人都信了。”

劉醫生似乎是笑了下,只是笑意十分勉強。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報道裏被換掉的二助,就是我。那場手術前我因為摔倒傷到了腿,沒辦法進行手術,于是換了傅恪。并非是報道中說的他用特權。而且我作為了解那臺手術狀況的人可以告訴你,那臺手術本就是危險性很高的手術。我們和病人家屬聊過了,說很難保證成功,但他們簽了同意書。”

劉醫生繼續道:“後來那臺手術成功了,病人卻沒有撐過危險期。病人家屬因此反悔了,認為是我們手術失敗了。後來他們帶着很多人來醫院打砸鬧事,為了防止他們再誤傷到別的病人,我們将他趕走了。”

劉醫生似乎是說累了,她呼出一口氣,将杯中剩餘的奶茶一飲而盡。

良久,她道:“後來,這件事見報了,你也看到了他們怎麽報道的。”

路之遙喉嚨有些發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劉醫生話音愈發嘲諷,“你敢相信嗎?在三年前,一個報社記者可以在從未來過醫院的情況下憑借幻想說他深度調查走訪調查出了這樣的結果。而甚至,那時候沒有人認為一個醫鬧的人有什麽不對。”

路之遙的心随着她的話逐漸下沉,最終,心髒像是無可下沉一樣沒入了一個無法動彈的深淵。

劉醫生道:“那件事之後,傅恪從醫院辭職,我們醫院自那以後再也不歡迎任何記者采訪。畢竟,尚未來訪過的記者就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害,真正來訪的記者怕是又有更多的材料可以借題發揮了。”

劉醫生看起來很疲倦,身體靠着椅背,面上缺乏表情。

路之遙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劉醫生輕輕地“嗯”了聲。

路之遙抿着嘴,“傅恪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才再也沒有繼續當醫生嗎?”

劉醫生眼神怔愣,似乎是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似的。

良久,她的話音才響起。

******

路之遙從未城回到首城的時候,是周六早上十點。

路之遙到傅恪辦公室的時候才想起來,傅恪周六周日似乎是不上班。

怕是白來一場了。

路之遙有些垂頭喪氣。

她不死心地走到了辦公室門口瞄了眼,卻意外發現辦公室門是半開着的。

啊,他竟然在?

路之遙感到有些驚喜,推開了門。

傅恪正坐在辦公室裏,似乎在寫什麽東西。

路之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但是她再小心似乎也敵不過傅恪的警惕,幾乎是下一秒,她就看見傅恪擡頭看了過來。

傅恪面上帶着點淡淡的笑意,黑眸彎了下,“你來了?”

路之遙鼓着腮幫子,“我來啦,你今天在辦公室裏是為了等我嗎?”

“沒有。”

傅恪否認了。

路之遙坐在他面前,嘆了口氣,“不過你要失望了,我這兩天沒什麽心情寫日記。”

“奇怪的是我并不驚訝你的借口。”

傅恪應了聲,低頭繼續做着筆記。

路之遙趴在他桌上,笑了聲,“中午要和我吃飯嗎?我要給你推薦一個人。”

“嗯?什麽?”

傅恪似乎沒明白似的,擡眸看她。

路之遙兩手托着傅恪的臉,笑眯眯,“李光明。”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傅恪面上的笑意就淡了。

他靜靜地看着路之遙,“果然,是他和你說了很多東西。”

路之遙也用認真的凝視回看,“是,但我不信。”

傅恪回以沉默。

路之遙繼續道:“你要跟我去嗎?”

傅恪看着路之遙,這一刻,他感覺到十分的難過。

他道:“路之遙,到此為止。”

路之遙道:“什麽意思?”

傅恪重複道:“所有的關系,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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