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沈畫簾的住所安排在右棟的二樓。

秦致和見她抵達, 表現得十分客氣周到，還親自找來了女管家楊敏, 讓後者負責對客人的安排。

前後左右四棟樓中, 只有第一層設有連接其他建築的走廊，但左右兩棟的格局是一樣的，一樓的房間面積相對狹小，類似于仆人房, 而二樓三樓則要寬敞許多, 謹慎的女管家同時考慮了“為了方便給小少爺念書”和“客房的标準不能太低”, 将沈畫簾安排在了二層。

她還委婉地建議過, 要不要幹脆換到左棟，雖然那邊是工作人員的居處, 但人比較多, 雖然一樓住的人不少，但二三樓都比較空曠, 僅僅住了一位管家和一位秘書，而右棟雖然有人日常維護，但許久都沒有來客居住過, 女管家擔心夏小姐會感到害怕。

沈畫簾頂着一張善解人意臉，用“沒關系，我平常就一個人住, 喜歡清靜”為理由, 說服了對方。

女管家：“這是鑰匙……”

對方正打算把這間屋子的鑰匙從整個右棟的鑰匙中單獨拆出來, 沈畫簾直接伸手全部接過, 迅速放進抽屜裏，然後回以甜甜的微笑：“謝謝您，我曉得了。”

看見面前的“夏小姐”拿走右棟全部的鑰匙，女管家楊敏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沒反駁什麽——反正右棟自建成以來就沒怎麽來過人，也不放置貴重財物，目前更是只有對方一人居住。

床單是按照小少爺的要求，新換的，屋裏的家具造型雅致精細，充分表達了對于此地客人的重視，但也不知是不是幻覺，沈畫簾總能感覺到，周圍彌漫着古老的腐朽陰冷之氣，還有若有若無的苦澀藥香。

鄉間地方空曠，宅院的前後左右都遍植着各類花草，不過打理得比較一般，想來是因為宅院這邊的園丁只有一位，而且平時還得兼職房屋修補的工作，沒有太多精力的緣故。

沈畫簾分辨了一下，發現花圃裏有許多草藥，光她能認出來的，就有車前草，甘草，金銀花以及大黃。

她來得時間很恰當，剛安頓好，女仆張小麗就過來喊沈畫簾一塊吃完飯，同時還擠了擠眼睛：“小少爺很重視你過來這件事，還特地去廚房吩咐老張多用點心，小少爺平常都是在房間裏獨自用餐，今天也會去前棟那邊——我都聽林秘書說了，看來少爺是真的喜歡數學。”

沈畫簾：“……嗯，他是很喜歡學習。”

畢竟是勤奮到連娛樂業都徹底荒廢了的星際人。

在霍承峥祖父的時代，仆人不能跟主人同桌吃飯，但現在的宅院主人不講究這一套，讓所有人都一道入座，雖然管家秦致和看起來有些無奈，但也順從了小少爺的心意。

“霍承峥”等待上菜的時候一直半閉着眼，似乎已經進入了夢鄉，直到秦致和過去将其喚醒，才脫離了困倦的狀态，他坐起身，瞧着面前的“夏宜冬”，囑咐：“多吃點。”頓了頓，似乎是想到要掩飾自己對另一位玩家的重視，又額外補充了一句，“你也不瘦，不用擔心身材問題。”

“……”

沈畫簾注視着對方，緩緩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然後用公筷給對方夾了個豬蹄，狀似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你也吃，奶奶說過，這叫以形補形。”

走路都要人推輪椅的“霍承峥”：“……呵，呵呵，多謝。”

女管家看了看高冷的小少爺，又看了看溫柔的夏小姐，有些茫然——一向不理外人的“霍承峥”能跟一位妙齡女子如此親密，通常來說，她肯定得往青春期的躁動上想一想，但看現在的情況，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雖然平時沒有發揮技術的機會，但廚師也沒有荒廢手藝，桌上所有的菜肴看起來色香皆好，沈畫簾将感興趣的菜都嘗了嘗，感覺略偏甜口一些，還蠻好吃的。

張小麗低聲告訴她：“是小少爺吩咐，要老張多做一些小姑娘喜歡吃的東西。”

小姑娘喜歡吃的東西……沈畫簾掃了眼桌子上的各類菜色，發現沒有最重要的燒烤，默默在心裏給廚師的理解能力打了差評。

正餐之後，上了些水果和甜點，廚師老張還特地拿了一盞擱着桑葚冰淇淋的漂亮水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沈畫簾面前，打了幾個手勢。

他是一個啞巴。

管家幫忙介紹：“老張的意思是，冰淇淋比較難做，而且材料有限，所以只給客人備了一份。”

沈畫簾看了“霍承峥”一眼，對方輕輕颔首，表示他記得之前的“拉仇恨”叮囑，一直努力表現出對夏宜冬重視的一面。

因為該餐品只有一份，哪怕看着再誘人，熟讀各類懸疑故事的沈畫簾也敬謝不敏，她向老張露出遺憾歉疚的神色，細聲細氣道：“不好意思，我不吃涼的。”

聽到“涼的”二字，老張迅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住點頭哈腰。

秦致和：“老張很抱歉，說他沒有考慮考慮周全。”

張小麗鼻子動了動，深吸一口甜品的香氣，高高興興道：“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幫你吃掉了！”

女管家楊麗無語：“小心，冷的東西會讓人肚子疼。”

張小麗笑嘻嘻地應了一聲，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挖了塊放進嘴裏，她吞咽了兩下，忽然間，表情變得慘白。

“怎麽了？”

張小麗沒有說話，她用手捂住喉嚨，彎下腰，咳嗽着把冰淇淋往外吐。

所有人都看見，融化的淡紫色奶油裏，混合着一絲絲不詳的鮮紅。

——冰淇淋裏被人放了許多小巧的鐵釘。

女管家帶着張小麗去村中的醫藥所看看情況，要是嚴重的話，說不準還要送到鎮上去仔細檢查。

管家秦致和面色憂慮，嘆氣：“不知道有沒有咽進肚子裏。”

廚師老張站在桌子邊上，不斷用衣服下擺狠命地擦着手，甫一接觸到別人的目光，就倉皇地跳了起來，用力搖頭。

哪怕是不會手語的人，也能看出來，廚師的意思是冰淇淋裏的東西與他無關。

“霍承峥”皺着眉頭擺了擺手：“都先別說了。”他臉上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現在看起來，更是蒼白一片，“看來在我的宅子裏面，有人不歡迎夏小姐。”

冰淇淋是單獨給“夏宜冬”準備的，那也就是說，本來該吃下釘子的人，是這位才搬過來的小姑娘。

沈畫簾禮貌性地假裝害怕了一下，然後就豎起耳朵，聽着接下來的對話。

秦致和首先站起來，解釋：“傍晚的時候，我推着少爺去了廚房，少爺說難得來客人，讓老張做菜時注意一些，因為甜品不太好做，所以我留下來幫忙。”

沈畫簾：“那霍先生呢？”

“霍承峥”開口：“我反正待在哪都沒什麽區別，宅子太大，秦管家先把我送回去再走回來幫忙做飯也太浪費時間，就暫且等在廚房門口等了一會。”

沈畫簾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霍先生完全能看見廚房裏發生了什麽？”

“……等待的時候，一直在閉目小憩。”

他在設定上，到底是個身體不好的病人。

沈畫簾默默看着對方，她沒說話，但晏時清也瞧出了對方目光裏蘊含着的“全程在現場卻沒有起到任何有益作用”的尖銳批判。

既然晚餐已經結束，一行人商量了幾句，就集體前往廚房檢查。

廚房的占地面積是超乎沈畫簾想象的大，因為以前最多的時候需要同時提供上百人的食物，所以空間異常寬廣，站在門口喊一聲都能有回音，只要注意保持距離，哪怕身邊有別人存在，想做點什麽手腳，都會很容易。

他們還看見了跟張小麗吐出來的明顯屬于同一款式的小釘子。

——之所以把釘子大咧咧地擺在外頭，是因為宅院現在人手有限，不但園丁偶爾會兼任宅院的修理工，連廚師也得緊跟時代潮流，跨行發展，

沈畫簾勾起嘴角，笑得特別斯文有禮：“我想請問一下，下午的時候，有哪些人進過廚房？”

管家秦致和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看了眼小少爺的臉色，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開始彙報：“我幫忙結束後，就把小少爺推到了前棟的餐廳裏，期間……除了老趙和夏小姐之外，宅子裏的所有人都來過。”

老趙是園丁。

秦致和努力回憶：“最先來得應該是孫婆婆，她拿了一壺熱開水走。”

林秘書及時補充：“然後是我，我是來找小少爺詢問租金變化的事。”頓了下，補充，“不過我詢問的時候，是把少爺推到門外的走廊上私下交談的。”

晏時清點了點頭，對方說得大體沒錯，不過主要目的并不是來聊租金，而是旁敲側擊一下，下午的時候他都和沈畫簾溝通了些什麽。

沈畫簾摸着下巴：“甜品做好後，會放在什麽地方？”

廚師老張幫忙指了一下，因為冰淇淋需要保溫，所以做好後會放在箱子裏，而箱子則位于靠近出口的地方。

沈畫簾先看了林秘書一眼，然後道：“那其實林先生也是有機會的。”

在推小少爺回來的時候，只要站位把握得當，往裏面靠一些，把手背在身後，丢一把釘子進去并不為難。

秘書林聰面色鐵青：“你什麽意思——”

沈畫簾立刻“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咬着嘴唇，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于是林秘書後面的話就被迫卡在了喉嚨裏——他擔心自己把敵意表現得太過分，不小心弄哭對方，在其他人心裏，等于落實了搞小動作的罪名。

看他沒打算接着吵，沈畫簾也暗暗松了口氣——幸好對方忍了，作為一個演技疏于訓練的撲街寫手，她其實還真哭不太出來……

林秘書想了想，忽然道：“在我推小少爺回來的時候，張小麗正在廚房裏，她也說自己是來拿熱開水的，而且表情有些，躲閃和不自在。”

所有人都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廚師老張撓了撓頭，開始打手勢，秦致和翻譯：“老張說不至于，而且要是小麗弄得，她幹嘛非得把釘子吃下去不可？”

林秘書自有道理：“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懷疑她了。”頓了頓，又道，“并非我背後論人長短，到了村裏沒多久，我就發現，宅子裏的所有工作人員，唯獨她最懶惰，只要邊上的人還有熱水，她就不會自己單獨來拿一壺，而是蹭着孫婆婆的用。”

孫婆婆垂下眼睛，默認了林秘書的話。

林秘書冷笑了一聲：“要是夏小姐被小少爺長期錄用，說不定還會因此解雇她。”

沈畫簾舉手：“……可是開學之後，我還要回去念書的。”所以她們實際上并沒有競争的必要。

林秘書頓了頓，別過頭：“咳，我知道，但是張小麗不一定能想到那麽多。”

“……”

沈畫簾扯了扯嘴角——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女仆還真不用擔心，作為一只從藍星時代飛來的鴿子精，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鹹魚，将對方襯托得無比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