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入夜時分,秋風将門板吹得呼啦作響。
老瞎子、安喜還有風水之事,暫時都被陸長亭抛卻到了腦後。他躺在床上,摸了摸懷中的銀子。
明朝通寶白銀多是固定重量的,陸長亭估摸着那少年給他這一錠,便足有十兩。
十兩銀子能做什麽?
能做的太多了。
陸長亭頭一次取得這樣的大財,腦子裏卻已然暢想起了,購得豪宅、住起大屋,不用再忍受這般秋風呼嘯的生活了。
不過很快陸長亭就清醒了過來,他知道,這事兒不是有錢便能做的。他是乞兒,屬于流動人口,沒有自己的戶籍,如今居住的地方,還是洪武七年起,洪武皇帝逼着官員富戶拿出錢,建起來的救濟瓦房。平日裏這些地方,乞兒、平民紮堆,誰拳頭硬,誰就先占着,左右也無人來管。漸漸的,瓦房就破敗了。
但除了這裏,陸長亭沒有資格購得任何房産。
陸長亭的母親死了,他年歲又小,現在想要落個戶籍都困難。只是落了戶籍,他便交稅了。不過交稅又如何?相比之下,陸長亭更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身份,好歹總能讓他找回點上輩子中國公民的滋味啊。
好在陸長亭是個心寬的人,聽着外頭秋風刮動的聲音,陸長亭不知不覺倒也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陸長亭便被敲門聲吵醒了。
是安喜?還是又惹了主顧上門的老瞎子?
陸長亭臭着臉起身,懶洋洋地穿上了衣衫,這才上前去開了門。
“長亭!長亭!”陸長亭剛一開了門,安喜便叫喊着擠開了他,就這樣闖進了他的屋子,那動作實在熟門熟路得很。
換作往日,陸長亭定會叫住安喜,嚴肅地告訴他,這樣的行為會惹人不快,但今日,陸長亭卻什麽都沒說。
他發現,安喜身後的人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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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之前那個極不耐煩的下人了,而是兩個笑嘻嘻的年輕小厮,他們見陸長亭打量過去,還忙沖着陸長亭笑了笑。
這一點倒是令陸長亭有些想不通了。
既然換了跟在安喜身邊的下人,那他的家人,又怎麽會允許安喜再來到這樣的地方渾玩呢?
陸長亭轉過身去,陪着安喜玩了會兒戲法,然後便自己轉身洗漱去了,安喜則是留在那裏,自顧自玩得很是開心。而那兩個小厮就守在門口,什麽話都沒說。
過了會兒,陸長亭便要出門去詢問換房的事了,他遲疑一下,還是帶上了安喜。安喜心寬,與陸長亭走在一處他便覺得開心極了。陸長亭走在前頭,他便跟在後頭。那兩小厮見狀,忙跟了上去。
陸長亭掏錢買了早飯,一邊啃着餅子,一邊往牙行去了。
牙商,便與中介差不多,只要是商品貨物,都可從他們這裏得到買賣的信息。而今日陸長亭找到他們,要問的便是房價。
只是陸長亭前腳剛進去,餅子還沒啃上幾口,便又出來了。
那牙商說,要買個有産權的小院子,少說也得四十兩往上。
陸長亭覺得,或許得賣了自己方才能值到那個價。
那兩小厮對視一眼,出聲道:“你要換住處?”
陸長亭頓了頓,“對。”他看向了那兩個小厮。說起來,他們差不多同屬社會底層人士,人家的生活經驗說不定便比他豐富上許多。
而在陸長亭的期待之下,小厮也的确說出了些有用的東西。
“你可以去問一問典房。”小厮道。
陸長亭立時會意。
何為典房?便是房主人在和你簽訂契約之後,暫時将房屋的使用權移交給你,而你可以居住,卻并不具備産權。
十兩銀子……已然足夠他找處不錯的小院兒了。
陸長亭暗暗記在心中,卻沒有急着馬上回去找牙商。此時回去,那豈不是暴露自己的心急?若是被人宰了一通那可不好。畢竟向來只有他宰別人的。
“先回去吧。”陸長亭低聲道。
安喜點了點頭,“一起,我也要,一起。”
這時小厮才微微急了,道:“少爺不能過去了,少爺忘記昨夜答應過什麽了嗎?”
安喜一拍手掌,臉上擠出燦爛的笑容來,“對!要請長亭,去、去家裏!”
陸長亭的眸光冷了冷,心底卻是說不出的又氣又好笑。
安喜這小傻子,定然是在他家人面前賣了個徹底,這下好了,家長找上門來了。
陸長亭有些無奈,但最後還是振了振衣袍,道:“此時便要去拜見嗎?”
兩小厮對視一眼,對着陸長亭道:“請。”
陸長亭這時便可以肯定,今日他是絕對逃不過去了。抱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想法,陸長亭低聲問安喜:“你爹是做什麽的?”
安喜小聲道:“糧長哦。”語氣倒是頗為自豪啊。
糧長啊……
聽聞明朝糧長家中極為豐厚,難怪安喜小胖墩能揣着那麽多銅板上街玩兒了。
就在陸長亭往安喜府上去的時候。
程二也跟着他家主子,回到了祖墳前。
程二許久沒有回來過了,他小心地穿行在草木間,很快,他便見着了一處墳坡。程二稍稍有些激動,那裏葬着的便是他的父親。
“去吧。”少年低聲道。
程二點了點頭,撒開腿便奔了過去,只不過等湊近了之後,程二便忍不住傻了眼。
他父親的墳頭之上,竟然生出了無數雜草,像是長達幾年都無人清理過了,這也便罷了,墳頭上不知從何處伸來的樹枝,竟是斜斜插.入了墳頭上的土堆。這般景象……程二哪裏能忍?他的牙咬得直咯咯響。
這時少年也慢慢走近了,低聲問:“怎了?”
程二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他擡起手無力地指了指面前的墓穴,咬着牙道:“那小子,還當真神了!”
竟是被他說中得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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