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1)

腳步聲漸漸近了, 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對夫妻還露出了笑容, 他們約莫是以為, 等會兒會讓所有人都見證陸長亭出醜吧。可笑身作了他人盤中餐,還自以為自己何等聰明。

陸長亭別過了臉,他實在擔心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了聲來。

女子笑道:“既然爹娘歸來, 那便正巧讓他們瞧一瞧,這兩人是個什麽貨色。以後千萬要擦亮眼,不能被這等奸人所騙。”

何其有幸啊。

陸長亭憋着笑意看了一眼朱棣。

他能和永樂大帝一起被罵“奸人”,真是何其有幸啊!

這會兒,這對夫妻的父母也已經走上前來了, 他們見了陸長亭和朱棣的背影,便已經有幾分激動了, 忙道:“可是陸小公子?”

朱棣就這樣被無視了, 不過他倒是并不在乎,面上神色淡淡。

陸長亭轉過頭去,正要應答這兩人,卻見一人快步上前來, 口中驚喜地叫道:“原來是陸四公子,和小公子啊!”

陸……四?

陸長亭臉上的表情有點說不出的微妙, 這是直接将朱棣的姓都給篡改了啊, 陸長亭又瞥了一眼朱棣,還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來。

陸長亭這才又将目光挪回去, 看了看出聲那人,淡淡道:“原來是劉師爺啊。”

沒成想劉師爺和這戶人家是認識的。

那接下來的戲,怕是會更好看了。

之前和劉師爺打交道的過程中,陸長亭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劉師爺的恭敬。劉師爺絕不會願意得罪他們,甚至是還會有意維護他們。等會兒陸長亭将臉色一摔,劉師爺會幫誰,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兩位如何稱呼?”陸長亭看向那對年長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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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劉。”二人笑道。

劉?

陸長亭不由得看向了劉師爺,劉師爺摸了摸下巴上那點兒稀薄的胡子,“這位劉老爺是我的堂兄。”

原來還是一門親戚!

“劉老爺、劉夫人好。”陸長亭雖然面容冷傲,但該有的禮節他卻是做到了的。

而後邊的劉公子和他的妻子,面色可就不大好看了。畢竟陸長亭和朱棣根本未将他們看在眼中,連稱呼一聲都懶得稱呼,此時卻是對他們的父母更為禮遇些,自然的,心中就不快了。

女子只能偷偷與她的丈夫咬耳朵,道:“見了爹娘便這般讨好,可見果真是騙子。”女子或許是激憤了些,一時間沒能将聲音壓得下來,這一圈兒站着的人,都聽清了大半的意思。

劉老爺和劉夫人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陸長亭很清楚這老人家的心思。年紀越大的,難免越信這些東西,他們對于鬼神之事都懷有敬畏之心。因而哪怕陸長亭年紀小,但他們一旦信了陸長亭,便也不能容忍誰來冒犯。此時見兒子、媳婦拉了後腿,他們如何能笑得出來?

“閉嘴!休要胡說!”劉老爺回頭瞪了一眼。

劉師爺的臉色也都跟着冷了。他忙小心地打量着朱棣的臉色,完全拿朱棣當了個風向标。

劉公子維護住了媳婦,忙道:“罵我們做什麽啊?快讓他們看風水才是正經。剛才他們在院子裏都閑逛好久了,讓他們說是怎麽回事,卻連屁都不放一個。”劉公子也是氣急了,嘴裏才蹦出了髒話來。

劉老爺冷哼一聲,“待會兒再收拾你!”

陸長亭在心底默默鼓掌。

說得好!

等會兒一定要好好收拾啊!

劉夫人溫言道:“還請陸小公子不要與孽子計較,請陸小公子直言罷,這宅中究竟有何處不妥?”

陸長亭淡淡道:“劉老爺可曾批過命?”

劉老爺一怔,“這……這有何關系嗎?”

劉公子在背後嗤笑一聲,“就瞎扯吧。”

“批命的可是說劉老爺命中缺水?”

“你、你怎麽知道?”

“我觀宅中多有水。有三處池子,一大兩小,後院還有兩口井,竟是比別人家的要多。院中也多擺有水缸。還有廳堂之中,有一金擺件,雕成假山流水的模樣,常言‘金生水’。那便是如此了。尋常人家頂多見一兩處,而您這宅子裏卻是處處都可見。那自然是因五行缺水的緣故了。”

劉老爺連連點頭,口中忍不住道:“我可是、可是哪裏做錯了?還是當初那批命的批錯了?”

“命沒批錯,做也不曾做錯。只是……”

“只是什麽?”劉老爺緊張地趕緊問道。

“只是……”陸長亭擡手一指背後的劉公子,“劉老爺還未為令公子批過命吧?”

“不錯,是還未。”

“那劉老爺定是不知曉了,這劉公子乃是忌水的命。”

“胡扯什麽?連我八字都未看過,就敢這般胡言!”劉公子怒聲打斷道。

陸長亭微笑道:“那不如便請劉老爺取出令公子八字與我一瞧,我也好驗證一番,我看錯了沒有。”

劉老爺深信不疑,扭頭便讓劉夫人去取八字。

這會兒這劉公子可謂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怎麽也沒能想到,自己的父母竟是這樣信任這個小崽子!他說要自己的八字,便真要去給他取來。他的八字,給一個毛孩子看?那豈不是成了笑話?

“娘,您還真信了他?”劉公子忍不住叫道。

劉夫人理也沒理他,掉頭就走了。

劉公子身邊的女子急了,忙哀聲叫道:“爹,您和娘這樣,讓夫君如何自處啊?”

陸長亭默默冷眼旁觀,他就是要讓這劉公子無法自處啊。

劉老爺怒斥道:“長輩說話,插什麽嘴?這是為了他好,你身為他的媳婦,就不知道為他想想嗎?淨來瞎摻合,我怎麽就納了你這樣的兒媳!”

女子面色漲紅,張了張嘴,卻是再說不出話來了。

陸長亭這會兒舒心極了。

他才不費勁兒和這對夫妻較勁呢,自然有人教訓他們。讓長輩出馬,當着面來教訓,那可他們費力地去對付要好多了。

不多時,劉夫人便将八字取來了。劉老爺接過來,小心又恭謹地遞到了陸長亭手中,因為陸長亭個頭矮一些,劉老爺甚至還微微彎了彎腰。

相比之下,那劉公子實在是被襯得一無是處,半點禮貌也無。劉老爺年紀不小了,尚且能彎下腰來,而他年紀輕輕卻倒是比誰都氣焰嚣張,若是有本事那倒也罷了,不過是拿一雙瞎招子來看人,依仗着父母之勢,便拿自己當金貴的主了。這可着實可笑極了!

陸長亭雙手接過,瞥了一眼,“正是忌水命。當心以後遇了大水災。”

“中都何來的水災?”劉公子再度從他那“高貴”的鼻孔裏哼了一聲出來。

陸長亭輕笑一聲,“難道你小時候沒遇過水災嗎?”

“自然沒有!”劉公子斬釘截鐵地道。

劉老爺和劉夫人也是面露疑惑之色,“陸小公子,這……這小時候他确實沒遇過水災啊。”

劉師爺輕咳一聲,在旁邊補充道:“尿床。”雖然是小聲了些,但這個音量足以大家都聽個清清楚楚。

劉夫人恍然大悟,拍掌道:“不錯不錯,他小時候啊是經常尿床。”

陸長亭心底都快笑出一朵花兒來了。

再看那劉公子,已然是面色鐵青,扶着他面色臊紅的妻子,急急地喘着氣,卻愣是不好說什麽。畢竟這話是從他娘口中說出來的,他難道還能指責他娘不成嗎?

朱棣從後頭捏了一把陸長亭腰上的軟肉,冷淡的表情也扭轉為了微笑。

陸長亭忙把朱棣的手拍開,努力地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不崩壞,他抿了抿唇,繃住了腮幫子上的肌肉,爾後才道:“所以,劉公子萬不要這般篤定沒有水災啊。”

“劉公子忌水命,而劉老爺卻是缺水命,府中有水,旺了劉老爺,卻是要衰了劉公子啊。”

劉老爺瞪大眼,随後連忙皺眉,“那……那這可怎麽辦才好?”

“劉老爺且先聽我往下說。”

“您說您說。”此時劉老爺竟是已然用上了這般尊稱。

或許也正是劉老爺和劉夫人品性不錯,這劉公子倒也不算歪得格外嚴重。

“您該修一修您的大門了,大門都被壓低了,恐家中子孫後代一日不如一日啊。”

古人都所謂光耀門楣,門楣一項實乃風水中重中之重。

劉老爺連連點頭,“然後呢?”

“沒了。”陸長亭道,本來這宅邸之中也沒什麽大毛病,若是劉公子客氣些,不故意折騰他,他或許還會委婉地溫言來說這些毛病。偏生劉公子得罪了他。不過話又說回來,風水時時刻刻影響着人,人也影響着風水。這門頭壓低,又沖了水忌,那不正是因為劉公子有着爛脾氣嗎?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正是風水不好,所以劉公子才深受影響脾氣不好。所以不管如何,除非這宅邸沒有問題,那麽劉公子都定然會得罪他。

他今日教訓這劉公子一通,也算是幫他們改風水的一環了。

陸長亭暗自道,劉家可還得感謝他呢。

劉老爺瞪大眼,“這就……沒了?”

“嗯,沒了。”

“那這風水如何改……”

陸長亭淡淡道:“這,還請劉老爺另請他人了。”

“小公子這是何意啊?”劉夫人焦灼地問出了聲。

陸長亭向來是不翻舊賬則已,一翻就要弄死人。他淡淡笑道:“我與兄長前來看風水,早先是約了時候的,沒成想今日來的時候,卻被令公子拒之門外,我兄長憂心我受涼,本欲帶我離開,但又想着不能辜負了劉老爺二位的盛情邀請,既是答應了的,那便應當做到。別人不守時那是別人的事,我們卻是要守信的。于是兄長便擡手不斷敲門,好不容易等來了劉公子和劉少夫人。從我們踏入門後,劉公子便道我與兄長乃是行騙之人,不過是來騙劉家的錢財。此後進門,劉公子又是數遍憤慨地道我們是騙子,沒甚本事。我也想了想,我年紀小,确實沒甚本事,方才發表一番淺言,也不過是遵循之前劉老爺相邀之諾。如今諾言已完成,我也不敢在劉公子跟前拿大了。便請劉老爺另請有能之士吧。”

在陸長亭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劉老爺和劉夫人的面色多次變幻,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那叫一個好看。他們的嘴甚至數次開開合合,想要辯解,但最後又面色難看地閉上了嘴,覺得實在無處辯解的。

而那劉師爺也是滿面寒霜了。

朱棣本來想笑的,蓋因陸長亭這番話實在太過銳利,太過字字戳心。但是想到陸長亭将他描述得那樣苦情,朱棣便也只有立即拉下臉來,裝作滿面冰霜,對劉家極為的不滿。

劉老爺一對上朱棣的目光,差點膝蓋都軟了。

劉公子被陸長亭這番話氣得呼哧呵哧,指着陸長亭的方向,哆嗦着差點說不出話來。這小子,這小崽子明明可沒吃虧!現在來裝什麽苦?劉公子這時候算是明白過來了。

這姓陸的小子,就是故意挖了個坑等着他往裏跳。

劉公子還覺得有點兒悲憤,他沒想到啊,他還真就實心眼兒地往下跳了啊!

可恨!

可恨至極!

劉老爺當先平複下了心中的怒火和羞愧,轉頭問劉公子:“你說,這是怎麽回事?你可是的确怠慢陸小公子二人了?”

“我……”

“罷了,我不問你,來人!”劉老爺将下人叫了過來,問下人:“你說,公子是不是故意教你等不為陸小公子開門?故意延遲了時辰!待将人接進來後,又百般嘲諷,多有怠慢?”

那下人哆哆嗦嗦,哪裏敢說啊。

劉老爺見狀,便更覺有異,不由得怒道:“還不快說!”

劉師爺也在一旁冷言道:“堂兄這家中的下人是該整治一番了,竟是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得。”

那下人吓得跪了下去,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如此。”

這下子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劉老爺都不需要聽他兒子說話了,氣得哆嗦罵道:“孽子!孽子!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還不快與陸小公子道歉?”

“我……”劉公子也是一口氣接不上來。

這場面反轉得實在太快,劉老爺劈頭蓋臉罵過來的時候,劉公子都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講起了。

只能說他确實那雙眼沒生好,硬是将陸長亭這一匹狼看作了一只軟綿綿的羊。

陸長亭哪裏是好惹的?

他方才與劉老爺說的那番話中,便有誇大之言,如他說朱棣一直敲門,聽起來多可憐啊,甚至有人還會忍不住聯想,是不是手都敲到紅腫了。實際上這些是沒有的,但陸長亭可以提供給他們聯想的機會啊。

而這些細節,是劉公子無法辯解的。因為他這惡人當得太不管不顧,他光明正大地來整陸長亭,自然的,下人們都看見了,那些下人再一說,就不消劉公子再說什麽了,罪已經死死釘在他的身上了。

劉公子的妻子,在一旁焦灼得不行,忙道:“爹,他、他沒有這個意思……”

劉老爺冷聲道:“還敢辯解?方才我們回到府中時,便聽他對陸小公子多有不遜!妻子當為賢妻,你應當勸誡他才是,你卻是如何做的?同他一起來怠慢陸小公子!禮教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陸長亭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心道,別老讓人家狗中槍,狗多可愛啊。

陸長亭拽了拽朱棣的衣袖,朱棣立即上道地說道:“今日也不晚了,我與長亭便不作打擾了,告退。”說着他便拉着陸長亭往外走了。

劉老爺急得不行,這宅子的風水有問題,那怎麽能讓人走呢?而且這中都也實在沒什麽厲害人物了啊!

“別別,快,快去取錢來!還請陸家兩位公子暫緩腳步……”

陸長亭和朱棣沒搭理他,繼續往前走。

下人是早就備好酬金的,但是呈上來一看,劉老爺差點當場氣暈過去,他罵道:“逆子,怎麽錢變少了?”其實劉老爺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定然是他兒子覺得人家沒甚本事,連錢都暗地裏給減少了。

劉老爺親手拿着錢遞上前道:“陸小公子勿要計較啊……這錢本應當備得更多一些的,只是我這逆子,唉……”

陸長亭淡笑着拿過了錢,道:“我本事如此,拿這麽多,正好正好。”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和朱棣走出去了。

劉公子在背後看得瞪大了眼,那是又氣又羞,他着實……着實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在他家中胡攪一通也就罷了,臨走竟然還真的取了錢!!

劉師爺看了一眼劉公子,嘆氣道:“堂兄啊,你這……唉!”說罷,劉師爺也是一揮袖,跟着往外走了。

這趟渾水,他可不敢趟!

他知道,這陸家幾位公子,可不是什麽凡人啊!

劉師爺捂了捂砰砰跳的胸口,連忙先遁走了。

這頭陸長亭還不知曉,那劉師爺竟是将他看作是和朱家兄弟一樣的人物了。等出了劉家,陸長亭便主動攥住了朱棣的手,還笑眯眯道:“兄長來讓我瞧瞧那敲腫了的手。”

朱棣忍不住失笑,陸長亭實在是太聰明了,那一番話可謂是大快人心。先給了劉老爺希望,最後又教人家失望。這劉公子還能讨得了好嗎?再一聯系陸長亭給出的批語,那劉公子怕是要遭罪!

朱棣擡起手來,在陸長亭的腦門兒上輕敲了一下。

陸長亭皺起眉,推開了朱棣的手,“将我敲笨了,上哪兒賺錢去?”

朱棣笑道:“沒事,還有我們養你呢。”

陸長亭聞言,幹脆提腳踩了他一腳,随後便快步往前走了,朱棣只得快步跟了上去,将陸長亭捉在了懷中,“沒我擋風,你怎麽走啊?”

陸長亭輕哼一聲。

朱棣擰了擰他的鼻子,“好端端的,莫要學了那劉公子。”

陸長亭沒搭理他,還真是當人兄長當上瘾了呢,現在都會端着兄長譜了!陸長亭拐彎兒進了一家鋪子,“走,買點吃的回去。”

他們可是剛得了錢呢,拿着氣死劉公子的這筆錢,來買點兒東西回去,真劃算。

二人買了點心,買了肉食,陸長亭還讓買了些鐵釺子,回去烤肉去!

朱棣雖是皇家出身,但大家都是人啊,朱棣一聽陸長亭說要吃烤肉,也不自覺地跟着口水泛濫了,二話不說,便陪着陸長亭買配料去了。他們提了滿滿兩手,然後才坐着馬車回了老屋,這一路好不悠哉。

之前等在門外,大雪飄飄、寒風淩淩的不快,全都消散了。

這會兒可是輪到那劉家雞飛蛋打、鬧個不停了。

他們很快回到了老屋。

因為天氣越發寒冷,另外三兄弟在外頭轉悠了兩圈,還了食盒便又回來了。陸長亭和朱棣進門的時候,他們正縮在火盆旁邊,圍着取暖呢。程二給泡了點茶,他們樂滋滋地品着熱茶,再說些閑話,看一看屋外雪景,好不自在!

他們咋一見陸長亭和朱棣手中提了那麽多東西,都吃了一驚,還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朱橚眼巴巴地看着,道:“四哥和長亭去搶誰的鋪子了嗎?”

朱棣搖頭,将食物遞給了程二,“先張羅着處理幹淨,今日咱們吃烤肉。”

朱橚瞪大了眼,差點蹦起來。其貪食本性頓時暴露無遺。

朱樉将陸長亭拉拽了過去,此時的更是關心陸長亭在外可受了什麽委屈,“怎麽這樣早便回來了?還帶了這麽多食物?”

“遇見一個傻子,他給了我們一些錢,所以我們就去買吃的了。”

朱棡還真信了,他微微皺眉道:“欺負傻子?不……好吧?”

朱棣淡淡道:“三哥別聽他胡說,只是今日我們去的那戶人家,家中的年輕一輩不太歡迎我們,我們便早早走了,那戶人家的主人覺得過意不去,便備了錢。”

陸長亭順着點頭,裝模作樣地道:“這樣的錢怎能污我和四哥的手,那戶人家可羞辱了我們啊!所以我才和四哥決定,讓這錢去侮辱攤販子的手了。”

朱橚哈哈大笑了起來,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做“笑點低”。

朱樉摸了摸陸長亭的腦袋,“你可真夠壞的。”說罷,他又順帶想要去捏陸長亭的臉,又被陸長亭躲了,然而朱樉還是笑道:“不過二哥就喜歡你這性子!”

“哦。”陸長亭起身正要去拎茶壺,朱棣已經當先反應過來,倒了一杯茶給他。陸長亭接過來,捧在手中美滋滋地喝了起來。

熱茶在這時候暖身啊。

朱橚舔了舔唇,道:“今日吃烤肉,不如佐以一壺熱湯?”

這個湯,當然不是指什麽蔬菜湯、排骨湯了,而是指溫熱了的酒。

陸長亭面無表情地舔着唇。

其實他也想喝啊,奈何人小,這不敢喝啊。冬日裏喝着熱酒,吃着烤肉……陸長亭覺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便要流口水了。

很快,程二等人備好了食物,配料也弄好了,朱橚和朱棡出門買酒去了。

朱棣看向陸長亭,道:“若是在應天府,你便能喝到另一種酒了,滋味清甜,像吃果子一般,那酒也并不醉人,很是可口。”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是想将我往應天府拐帶呢。

陸長亭慢吞吞地道:“四哥喜歡喝這樣的酒?四哥的愛好倒是像隔壁的小姑娘。我是不愛喝這樣的酒的,我愛喝燒喉嚨燒心燒肺的烈酒。”

朱棣被他氣得夠嗆。

朱樉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朱棣擡手刮了一下他的鼻頭,道:“我瞧你是沒心沒肺才對!”

陸長亭也不反駁。他是挺沒心沒肺的,上下兩輩子都是早早混成了孤兒,也得有誰暖着他才能捂住心肺來啊。

待到朱棡那兩兄弟買了酒回來,這邊烤肉已經架起來了,陸長亭還順便放了點兒蔬菜。

朱家兄弟估摸着都不愛吃蔬菜,他們就盯着蔬菜,嘟哝道:“這菜多貴啊,都是有錢人家才能吃的……”

得,他們現在已經有充分的覺悟,将自己歸入貧民階層了。

陸長亭也不攔着他們。

愛吃肉就吃呗!你們是王爺又怎麽樣?該便秘還是一樣得便秘!

你們又不是天仙!

哼。陸長亭面無表情地想着,然後往嘴裏塞了一小卷蔬菜。吃烤肉配點菜,多好啊!可惜沒讓他見着生菜,不然那口感就更舒服了。

陸長亭畢竟人小,吃得沒他們多,很快便撐着了,陸長亭放下鐵釺子,就在屋子裏轉悠起來了。

外面太冷,剛吃完飯又不能去劇烈運動,那就只能在屋子裏溜圈兒消食了。

“小長亭啊,你晃得我眼都暈了,咱能停一停麽?”陸長亭才走了沒幾圈,朱樉就發出了抗議。

陸長亭揉了揉肚皮,打了個小呵欠,幹脆洗漱去了,待到洗漱完,他嗅着鼻間傳來的肉香和酒香,擁着被子就睡過去了。

朱家兄弟很快也吃完了。

各自消了食之後,也紛紛洗漱上床休息。

冬日裏躲在被窩睡覺是最明智的決定,他們這一睡,就連晚飯都給睡沒了。

而陸長亭在睡夢之中,始終覺得鼻間還萦繞着肉香和酒香,勾得他那叫一個蠢蠢欲動啊。可恨年紀小啊,為什麽不給喝酒啊?陸長亭磨了磨牙,一口咬上去。

朱棣就這麽着給咬醒了。

他沒好氣地拍了拍陸長亭的頭頂,這小東西,怎麽做夢都還夢着吃呢?咬哪兒不好,便揪着不好的地方往上咬。

陸長亭似乎覺得口感不太對勁,他咂咂嘴,翻了個身,拿屁股對着朱棣了。

朱棣無奈地将他抱緊了,好讓陸長亭沒有亂動的機會,緊接着便又入睡了。

另一頭,劉家确實鬧起了事兒。

在古時候,尤其是在明朝,洪武帝為了更好地管理,便極為重視宗族的概念,好直接對宗族進行管理。此時莫說一家想要分出去了,同宗同族的,你想要分家,都是不容易的。

而劉老爺卻是因為陸長亭那一番話,想要讓劉公子和他的妻子,搬出去住,免得再犯了水忌,爾後劉老爺也能有機會修那門頭,被讓門楣受了黴氣,讓劉公子以後真成個不中用的東西。

劉老爺和劉夫人都是在忍痛舍腕。

但劉公子生長在父母庇佑之下這麽久,他如何能割舍?心中自然不樂意,當即就鬧了起來。

劉老爺氣得摔了茶杯,罵道:“你若是沒得罪那陸小公子,又何至于此?他定然會慷慨地告訴我們解決之法,又何須定要你搬出去?”

劉公子咬着牙也不肯低頭。

生生捱到第二日,劉公子方才厚着臉皮差人去打聽了陸長亭的住處,然後帶着一群人上門去了。

只可惜,劉公子哪裏知曉,這宅子就是個空宅啊!

陸長亭還在城外當農民呢。

劉公子在那宅子外傻傻等了一上午。

而陸長亭幾人舒舒服服在老屋中,喝着熱粥,吃着小點心,烤着火暖着身。

劉公子等啊等,終于等來從外路過的人,如同看二傻子一般地看着他,道:“你在幹什麽啊?等這戶人家呢?這宅子裏沒人的!早走啦!”

早走啦!

三個字響在劉公子的耳中,震耳發聩。

劉公子這一刻才悲痛地意識到,他吃到苦頭、遭到報應了。

那一日,他不就是這麽冷落那個什麽陸公子的嗎?

劉公子灰溜溜地回了家,又誠心誠意地從劉老爺那裏問了地址,然後便來找陸長亭來了。劉老爺擔心他不會說話,又得罪了人,便只得撐着老骨頭,讓人備了馬車,出城去尋了。

……

大雪還在飄揚。

劉家一家人,站在老屋外那棵被雷劈過的樹跟前,有些呆滞。

這裏真像是那陸公子住的嗎?

劉公子堅定地認為,這姓陸的有病,不然怎麽好好的宅子不住,偏要來這樣的地方住!門外竟然還有棵焦了的樹,這樣的玩意兒不砍了還留着做什麽?劉公子心底嗜之以鼻,但是因為吃過苦頭了,這回可有頭腦多了,沒敢直接開口說什麽。

劉老爺上前喚道:“陸小公子可是住在此處?”

門“吱呀”一聲開了,朱樉從裏頭走了出來。

朱樉這一身模樣還是相當能唬人的,一身貴氣,模樣又高傲,他這高傲的樣子,可不知道比劉公子要強出多少了,劉公子往他跟前一站,便顯得又矮小又拙笨,都快給襯到土裏去了。

劉老爺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朱樉,見對方穿得貴氣,心底頓時一陣忐忑。這模樣,這打扮,這氣質,實在不俗啊!至于人家怎麽會住這樣的地方,劉老爺倒是也隐約想起來了,之前鬧得很大的陳方之事,據說他就是在人家家裏做了手腳,人家這才會搬出來嘛。

“你們是誰?”朱樉冷聲問道。

對于朱樉來說,那才是真正有資本瞧不上這麽一群人的。而朱樉也的确是瞧不上。他心裏就滑過了一句話: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群土包子……

“我們,我們是來求陸小公子看風水的。請問閣下是?”劉老爺姿态倒是放得很低。

“我是長亭他哥!”朱樉一個沒忍住,音量不小心又飚得高了一點。

劉公子見了朱樉這模樣,卻是心頭更不爽了,直嘀咕,這跟那個陸小公子,實在是一模一樣!那臉上冷傲的表情,好像別人在他們面前,無端矮了一頭似的!

“等着吧。”朱樉沒再看他們,轉身就又進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陸長亭才裹得厚實,慢吞吞地出來了。而這次他身後跟了一撥人。

是的,沒錯,就是一撥人!

朱家四兄弟,程二,還有其他的下人,個個都面色冷酷且傲然,一下子就将劉家這邊的隊伍給比下去了。

劉老爺差點都哭了。他又不是來砸場子的,這陸小公子如此陣仗是為何啊?難道是真厭惡了他們家?認為他們家都不是好東西?這才帶了這麽多人來壯聲勢?

劉老爺身後的下人都忍不住腿打哆嗦。

當然了,他們這些人,如何能跟洪武帝親手撥給兒子的人相比呢?

“陸、陸小公子,您、您看……”劉老爺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他是真被這場面震住了。

劉公子咬了咬唇,這會兒也不敢說話了。

有些人,那不就是專挑軟柿子捏嗎?陸長亭這會兒太銳氣,劉公子不管甘願不甘願,都不敢上前擋。

“劉老爺進來說話。”陸長亭淡淡道。

“啊?”劉老爺呆了呆,沒能想到陸長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還以為接下來得又哭又喊地求着,或者先将陸長亭身後那一撥人給搞定了再說呢。

“進來吧,您也經不起一場風雪。”陸長亭眼底只看進了一個劉老爺,蓋因劉老爺确實是禮節周到,并無不妥之處,他不該在這樣的寒冷天氣為他兒子媳婦的錯誤買單。

劉老爺聞言,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這小小年紀,再與他那兒子一比,他兒子竟是連人家半分都不及。

劉老爺忙跟上前來。

朱樉這才出聲吩咐道:“看茶。”

下人們聞言,立即動了起來。

劉老爺跟着他們進了屋,又落了座,而其他人想要跟上來,卻直接被擋在了外頭,不管他們是怒視也好,撒潑也好,想要突破這些守衛,那簡直好比天方夜譚!

劉老爺匆匆喝了兩口茶,半個身子都快探到桌子上去了。

他忙道:“之前是我那孽子不會說話,不會行事,竟敢這般得罪了陸小公子,但……”

這“但”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呢。朱樉就先怒了,“好啊,原來你們就是羞辱長亭的人啊,來人,将人給我趕出去!”

朱樉是什麽人?

這兒的朱家四兄弟都是天之驕子,他們不将一個人看在眼中的時候,就可以不将人看在眼中。他們可不管這人老不老,身子骨好不好,做錯了事兒還有臉上門?小長亭是誰都能欺負麽?

朱樉、朱棡、朱棣都不約而同地想道,我們得罪了小長亭,都還被怼了呢!

你們算哪根蔥啊?

眼看着守在門口的下人真的動了起來,劉老爺又急了,“不不不,那并非我本意,是我兒子不成器,他年紀輕不會行事……”

朱樉又打斷了他,開了一手好嘲諷,“我們家長亭才他一半的年紀呢。”

劉老爺面色臊紅,手哆嗦了起來。

“好了。”陸長亭不得不出聲制止了。朱樉等人維護他的舉動固然讓他心中暖意洋洋,但是真讓他們這麽氣下去,等會兒說不定就能把人給氣死了。

“劉老爺,我今日是看在您的面子上。”陸長亭此時說話的口吻,便和大人沒什麽兩樣。

劉老爺捧着杯盞有些緊張,他也不敢小瞧此時的陸長亭。

“您是上門來求解救之法的吧?”

“是是!”劉老爺連連點頭。

“其實您若是狠得下心,将人分出去便是。”

劉老爺面露苦色,“我就這一個獨子啊!”

“我也知曉您狠不下心,不然您今日也就不會陪他前來了。”陸長亭淡淡道,其實最好的便是劉老爺能狠狠心,這劉公子實在該被打磨一番了,不然以後就是外人來打磨他,比如像他這樣的,若是遇上得理不饒人,這劉公子,可就完蛋了!

陸長亭頓了頓,話鋒一轉,“既然您不願意,那便不說這個,且說另外的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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