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1)
這句話, 定然是與陸長亭說的無疑了。
陸長亭心頭微微驚訝,這等奇人異士, 難道不應當是脾氣孤傲怪異的嗎?怎的倒是頂了一張兇相的臉, 卻偏偏說出口的是溫和的話呢?
陸長亭心中如何想,面上卻是不顯,他朝着道衍淡淡一笑, 這會兒笑的幅度比較小,倒是沒有撕扯到嘴角了。不過陸長亭覺得,如果自己臉上不是青青紫紫的話,那麽也許會更好看一點。
陸長亭這時候還好,其他人卻是在聽過道衍的自我介紹之後, 朝他看了過去。
一個和尚,怎的介紹的并非自己的法號?而是表字?倒也稀奇!
雖然對道衍好奇極了, 但陸長亭卻并未頻頻去打量他, 相反的,在彼此打過招呼之後,陸長亭便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食物了。
朱棣見他吃得認真,這才知曉自己方才是誤會他, 他那裏是快睡着了,只是埋着頭吃得正香而已。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頭, 轉頭便和道衍說起話來了。
因着錦衣衛也在當場的緣故, 他們提及的話都很普通平常,朱棣多是詢問道衍來時路途上的事,一邊吃一邊說話, 氣氛倒是漸漸有了。
若是不仔細去聽他們在說什麽,一大群人圍坐在一處,倒像是有幾分團圓飯的味道。
陸長亭專心吃飯,吃了沒一會兒便撐了。
他放下碗筷,坐在一旁,歪着頭看朱棣,朱棣也就任由着他看。陸長亭歪頭歪得累了,才會時不時朝道衍的方向看過去,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單純活動脖子一樣。
多麽不動聲色的打量方式啊。
多來幾次之後,陸長亭便已經完整地将道衍的容貌記在腦子裏了。
陸長亭仔細回憶了一下,他隐約記得道衍比朱棣要大上十歲左右,也就是說如今的道衍剛剛邁入了而立之年。但讓陸長亭驚奇的是,道衍看上去還很顯年輕。若不是第一眼便去看他的眉眼,是很容易被他的氣度所迷惑的。
這時候外邊兒突然放起了炮竹,“噼裏啪啦”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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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二忙往外走,應當也是去指揮下人放炮竹了。
很快,密集的炮竹聲響起了。
朱棣和道衍中止了交談,兩人同時朝陸長亭看了過來,看得陸長亭都有些錯愕。
陸長亭被盯着盯着,忍不住就打了個呵欠。
朱棣見狀,失笑不已,笑道:“這便困了?從前你還要守夜呢。”
陸長亭道:“受了傷怎能一樣?”
話一出,那頭的張行瑜也不知道怎麽的,竟是隔了這麽遠都聽見了一般,他立即轉頭朝陸長亭看了過來。
其實陸長亭還真沒有暗地裏指責他的意思。
道衍插聲道:“我這裏有藥對治療臉上的傷極為有效,小公子可要試一試?”
陸長亭更驚訝了。
道衍好處是誰都給的嗎?陸長亭覺得應當不是。
難道道衍還從他身上瞧出了點兒與衆不同?
陸長亭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點自戀。
朱棣先代替陸長亭應了聲,道:“那便要多謝道衍了。”
道衍笑了笑,“不敢。”說罷,便立即從随身的袋中,取出了一個木盒,然後放在了朱棣的手邊。朱棣從善如流地收了起來,便當做是替陸長亭收下了。
陸長亭想了想,也對道衍一笑,道了謝。
很快,衆人也都用完了飯食,錦衣衛一行人自然是各自回了屋子。
廳堂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陸長亭、朱棣及道衍三人,別的下人都退到廳堂外去了。
朱棣當即打開了木盒,開始給陸長亭上藥。
見朱棣這般親近地待陸長亭,道衍不由得又驚訝地看了一眼陸長亭。
那藥塗上來的時候冰冰涼,讓陸長亭有種想要打噴嚏的沖動。朱棣的指腹慢慢從他臉上摩挲而過,後頭陸長亭就覺得被帶起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覺。
這不是因為害羞,而是真的火辣辣,由藥膏帶來的像是滾燙的利齒掃過一般的火辣辣。
有一瞬間,陸長亭都懷疑道衍這藥是不是有問題了。
但朱棣就在這裏,道衍也不可能在藥裏做什麽手腳。陸長亭緊緊繃着臉,好麻痹臉上傳來的疼痛感。
道衍見狀,出聲問道:“可是覺得有些刺痛?”
朱棣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這藥抹上去還會疼?”
道衍點頭,“藥效好,自然便要付出些代價。”
朱棣收回了手不再往下抹,他低聲問道:“若是覺得難以忍受,便明日再上藥吧。”
陸長亭看向了道衍,“少塗和多塗有什麽區別嗎?”
道衍淡淡道:“少塗自然好得慢些,多塗自然好得快些。”
陸長亭沖着朱棣點頭,“那便繼續上藥吧。”
道衍聞言,微微一笑,卻是并不說話。
朱棣“嗯”了一聲,擡手繼續給陸長亭上藥,他的動作看在旁人的眼中,可謂是輕柔極了。道衍望着這一幕,臉上神色平靜,但眼底卻湧動着什麽情緒。
沒一會兒的功夫,陸長亭便覺得自己的臉像是被架在了火爐上一般。這種滋味兒算不上多麽疼痛,但卻會讓人覺得難以忍受。陸長亭離開了火盆邊上,讓人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他端起茶碗還未喝呢,朱棣就劈手奪過了,“若是覺得難受,我便陪你回去歇息。冷茶怎能飲用?當心傷上加傷。”
陸長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茶水被朱棣倒掉。
道衍笑道:“王爺待義弟實在愛護。”
朱棣也跟着笑了笑,道:“我待兄弟向來如此。”
陸長亭心道胡說。之前也沒見你多麽疼愛朱橚啊!
陸長亭光顧着在心底裏控訴朱棣撒謊了,卻沒想過,正是這般相比之下,才顯得朱棣待他的态度格外可貴啊。
畢竟道衍還在此,陸長亭怎麽可能真讓朱棣陪自己離開?他知曉道衍在日後朱棣奪位的過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因而他此時便更不會怠慢這道衍了。陸長亭擺了擺手,道:“我想留着。”
道衍看了看陸長亭。朱棣在一旁道:“小孩子脾氣。”口吻像是笑罵一般。
道衍看着陸長亭出聲道:“怕是才十五六的年紀吧?正是年輕的時候,有些孩子脾氣,也是正常的。”
陸長亭:“……”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但這二人如今的年紀的确都比他大,道衍比他上輩子的年紀都還要大,這般口吻似乎倒也沒什麽不對。
朱棣将陸長亭拉回去坐好,讓陸長亭依偎在自己身旁,還連續換了好幾個力圖讓陸長亭感覺到舒适的姿勢。
陸長亭原本不想睡覺,如今都被朱棣搞出睡意來了,這般暖融融的氛圍,又有朱棣可以枕着,陸長亭不知不覺便閉上了眼。而這時候,道衍才抛開了佛法,抛開了閑聊,抛開了看似漫無目的的話語,他淡淡問道:“王爺對這位小公子實在太親近了,王爺實在仁慈。”
朱棣沒有說話。
道衍聰明,他也不笨。早在應天府的時候,他就從與道衍不斷交談之中,逐漸發現了道衍掩藏其中的野心。一個人的野心是很難藏住的,尤其是面對他的需求對象。
朱棣發現了道衍身上的優秀之處,他的确也希望道衍到北平來為他出力。誰會嫌棄自己手底下的聰明人太多呢?但朱棣還知道,道衍的野心并不僅僅限于出人頭地,他有着更大的野心,只是朱棣暫時窺不全而已。
他知道道衍為什麽選擇他。
他只有兩個母親,一個是早亡的生母,一個是待他一視同仁的馬皇後,洪武十五年,馬皇後病逝,他的身後也再沒有了可以庇佑的人,他在他那父皇的眼中,也極為不受重視。這些,道衍在被分到他身邊随侍的時候,應該就看出來了。其他皇子背後還有母族,還有妻子娘家的助力,唯獨他什麽也沒有,更重要的是,他連洪武帝的寵愛都得不到。一個無人照拂的皇子,要麽就此消亡,要麽便爆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道衍或許從他身上看到了後者,所以在衆王爺皇子中間,道衍選中了他。
說出來雖然怪異,哪有一個小小和尚敢選王爺的?但朱棣就是準确無誤地從道衍身上讀到了這一點。道衍選擇他,不是因為欣賞他,而是恰恰好,他是孤立無援的那個人。
一個得不到溫情,便只有狠下心來的孤立無援的人。
但若是道衍看見他不是沒有溫情,只是溫情的一面藏在另一個地方呢?這個時候的道衍會後悔嗎?
門外還在下着大雪,屋內的人喝着茶說着話,時辰很快便消磨過去了。
待到深夜時分了,有人還在點炮竹,而朱棣卻是抱着陸長亭回了屋子,背後道衍投來的目光是如何,朱棣已經沒心思去理了。
因着陸長亭的傷有所好轉,這一夜倒是不必再委屈朱棣去睡小榻了,兩人一同睡在了床上,朱棣照舊盡職盡責地為陸長亭擋着風,陸長亭迷迷糊糊之中,只覺得北平的這個除夕夜倒是也不壞啊。
除夕夜過去,道衍便先在燕王府住了下來。
朱棣主動與陸長亭說起了此人,陸長亭手中煨着茶杯,坐在朱棣跟前,就認真地聽他說起,他回到應天府之後發生的事。朱棣甚至還連帶地提了一下馬皇後。
“道衍住不了幾日便要去北平的慶壽寺任主持了。”朱棣淡淡道。
陸長亭點點頭,心中卻免不了有些疑惑,朱棣這般态度,對那道衍究竟是重視呢?還是不重視呢?
“這幾日你便繼續歇在府中,待到傷大好了,我再帶你去校場。”朱棣說完,便俨然是要出門去營地的架勢。
陸長亭覺得這段時日,自己的确拖累了他不少功夫,便點點頭,自己低頭喝茶,不再看朱棣了。
朱棣舒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
和朱棣一起待久了,陸長亭發現自己多少被同化了。就好比此時,朱棣一離開,他當先想到的竟然是到院子裏去打會兒拳。體內那根伴随了他那麽久的懶筋,竟然就這樣被朱棣給抽掉了!
陸長亭一面覺得無奈,但實際上一面又覺得很是欣悅。
至少這是有益無害的啊。
陸長亭起身緊了緊棉衣,推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的下人見他出來,忙出聲問道:“您要做什麽?我們這便為您取來。”
“練功夫。”陸長亭說完便往院子裏走去。
下人們面面相觑,“可您的傷……”
“無礙了。”
下人們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按着平日裏燕王練功夫的習慣,也給陸長亭準備好了食物和水等物……
陸長亭脫去棉衣,徹骨的寒意瞬間籠罩住了他,但這時候他對這股寒意倒不是十分抵觸了。他腦子裏回想了一下,前幾日朱棣教給他的技巧,他應當趁着現在好生練習一番,等到他傷好再回到校場,總得将那些人吊打一通才好。
抱着這樣的想法,陸長亭漸漸倒是忘記了酸痛的滋味兒,動作也越來越流暢。
待到陸長亭喘氣疲累的時候,他一收勢,就聽見耳邊的人出聲道:“這樣的招式要與人過招方才能練好。”
陸長亭轉過身去,便見道衍站在屋檐下看向了他這個方向。
道衍內裏穿着僧衣,外面套着極為厚實的披風。
就算是歷史聞名的道衍和尚,他冷起來也得包成嚴嚴實實啊。這模樣實在比陸長亭好不到哪裏去,就跟穿了秋褲管你是誰都沒氣質了一樣。
“道衍師父會功夫嗎?”陸長亭出聲問。
道衍面露可惜之色,“我會陰陽術數,會岐黃之術,卻獨獨不會功夫。小公子年紀輕輕,身手靈敏,倒是令我敬佩。”
一聽這話,陸長亭就知道他是随口說的,根本沒過心。
陸長亭也毫不吝啬自己誇獎的口吻,“您擅長的,我又怎能與之比呢?”
此時下人端來了熱茶,陸長亭沒敢立即喝,只捧在了手中。
道衍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小公子瞧上去不像是從小便習武的人,但觀氣質,卻也不像是從文的人。小公子這身氣度實在教人摸不透。”
在道衍跟前還談什麽氣度?陸長亭覺得自己實在沒甚氣度可談。
“不過乞兒出身,有幸學了些東西,何來什麽氣度?”
而端看着陸長亭這般模樣,道衍卻是陡然間看出了陸長亭身上的氣質,究竟緣何而來。
難怪他總覺得少年身上總有幾分熟悉感!不過正是和他頗有幾分相似罷了!
“學的可也是術數?”道衍問。
這術數究竟是何物?便是指以數行方術,以陰陽五行、天幹地支、河圖洛書、太玄甲子數等為基礎,在此之上,用以歸納推理,預測他人命理,甚至是家國吉兇大事。
這個玩意兒,陸長亭是真不精通。
常有人将術士、道士、風水師、相士、蔔者看作是一家,可實際上,他們雖有相通之處,但彼此之間卻是有區別的。并非會術數,那你便一定會瞧風水、看面相、占蔔、測字、畫符捉鬼了……
這就好比,有人說計算機系的,那一定會寫代碼、編軟件、修電腦硬件一樣的可笑。
所謂術業有專攻。人所擅長之處,有精,也有不精之處。
道衍口中的術數,還真不是陸長亭所擅長的東西。
陸長亭笑了笑,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來,“這個不會,我只是跟着人學了點兒看風水的本事。”
道衍随即誇贊道:“瞧風水也好,若是尋到一處好風水,便可益後人。”
道衍心中暗自道了一聲,果真沒猜錯。同出這一行的,身上氣質自然有相似之處。
“風水哪裏是這樣好尋的?”陸長亭搖頭,“以我的年紀,怕是要再過上個二三十年,方才能定風水。”
道衍卻不以為然,他認為自己一雙利眼絕不會看錯這少年身上的不同。
他道:“少年出英才的比比皆是,小公子何須謙虛?若是小公子有意,還可尋我學習術數。”
陸長亭眨了眨眼,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他沒聽錯吧?道衍和尚竟是朝他抛出了橄榄枝!跟着道衍學習術數?有些意思!說不心動也是假的。和這等人接觸,陸長亭向來很是樂意的。若是他不知曉歷史,只見道衍一面,看出他的野心極重,他便也不會心動了。只是因為他知曉日後道衍會一心襄助朱棣,他知道道衍是他們着一方的,陸長亭這才是忍不住心動的。
可是陸長亭并不認為,自己值得道衍看了一眼就想要相交。
他笑了笑,“我拙笨,不敢勞煩您。”輕易就送上門去的,那就是笨蛋了,還是再等等罷。
道衍倒是好脾氣地道:“日後若是有意,再來尋我也是成的。”
陸長亭點了點頭,“我該去用飯了,您……”
“去吧。”道衍淺淡一笑。待陸長亭捧着茶杯灌了兩口之後,朝着用飯的花廳而去時,道衍卻突然道:“你的傷瞧上去好了許多。”
陸長亭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跟人道謝呢,于是轉過身來,粲然一笑,忙道:“是嗎?那得多謝您的藥了。”
“不必。”道衍簡短地說完,便朝着隔壁的園子去了。
陸長亭舔了舔有些幹的唇,又往口中灌了兩口茶水,心中暗道,今日這道衍着實有幾分怪異!
陸長亭到花廳去吃飯的時候,跟随而來的是張行瑜。
張行瑜伺候着人吃了飯,聽聞陸長亭沒有練招式的對象的之後,便又跟着陸長亭陪練去了。
這會兒陸長亭算是完全将這人的性子掌握在手中了。
張行瑜此人,吃軟不吃硬。
且讓他欠着這份情吧,錦衣衛……将來還有大用處呢。
陸長亭小小地打了個呵欠。
今日道衍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風水師可做的事雖然少,但卻不可缺啊。他是不是該仔細琢磨一番,如何改造一下這燕王府的風水呢?最好是要明眼人瞧不出來,但卻又暗地裏為燕王府輸送氣運才好。
陸長亭正想着事,難免就沒有再搭理那張行瑜,張行瑜不由出聲問道:“可是困了?”
“你回去吧。”陸長亭道。
張行瑜可給憋壞了,忍不住道:“再過兩日,我們便該啓程回應天府了。”
哦,回去了啊!
“我知曉此前犯下的過錯,極難贖清。若到那日,你還不肯原諒我,那便當做我欠你一份情,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還你。”
就等你這句話呢!陸長亭心底地飛快地滑過了一行字。
但他面上卻是不顯,陸長亭點頭,“這幾日先勞煩你陪我練手吧。”
見陸長亭這般客氣,張行瑜心底便更不是滋味兒了,他忙擺手道:“不勞煩不勞煩!”他心中暗道,想來在雪地裏将人撞倒那日,少年那般冷傲憤怒,一定是疼極了才會那般發作的吧!而實際上,他的脾氣卻是極好的。
張行瑜暗自催眠了自己。
全然不知道自己這一撞,究竟招惹上了多大個麻煩!
之後兩日,朱棣都必然要前往軍營,而待他前往軍營之後,陸長亭便使喚了張行瑜來做陪練。
兩日之後,道衍前往了慶壽寺。而錦衣衛也欲啓程回應天府了。
離去之前,有人忍不住為張行瑜問了一聲,“小公子可原諒老張了?”
在道衍那特效藥的加持下,如今陸長亭已經能頂着一張完好如初,且白皙更甚從前的臉了。他就是頂着這樣一張漂亮的臉,擡腳踹在了張行瑜的肚皮上,和他之前挨馬踹的那地兒分毫不差。
張行瑜被踹得有點懵,周圍的人也有些懵,張大了嘴,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而陸長亭這頭已經幹淨利落地收回了頭,“還清了,走吧。”
那頭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了。
陸長亭轉身便往裏走,一邊走嘴裏還一邊道:“沒有愧對我練了好幾日的腿功呢!”
張行瑜這會兒算是明白,為什麽這幾日陸長亭總是扯開他的衣領,看上兩眼,然後再拿腳比劃兩下了。
張行瑜面色漲紅地應了聲,然後才和同僚一塊兒走出了王府的大門。
這邊朱棣走上前來,已經是哭笑不得了。
程二更是瞠目結舌,道:“長亭啊,你是早有預謀吧。”
陸長亭搖頭。
程二咂嘴,“你果然還是記仇的。”
陸長亭轉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是啊,我很記仇的。”
程二莫名地身上汗毛直立,轉頭問朱棣,“主、主子,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朱棣笑而不語,跟上了陸長亭。
他很清楚,陸長亭始終都有個天然的優勢,年紀輕且長相出色。通常人們都會被他的外表所欺騙,哪怕是程二這樣早已了解陸長亭性子的,這時候都難以猜透陸長亭的想法和打算,遑逞是其他人呢?
陸長亭能到北平來投奔他,對于朱棣來說,可實在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了。
甚至,或許比那道衍都還要令他開心許多。
一邊往回走,朱棣一邊問他:“這幾日傷如何了?”倒是絕口不提張行瑜之事。
陸長亭點頭,“好得差不多了。”
朱棣道:“明日道衍在慶壽寺任主持,長亭可要随我前去湊個熱鬧?”
“去。”去看道衍和尚,當然去!
朱棣點頭,但見陸長亭這般積極地應答,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長亭對道衍很感興趣?”
“嗯。”
朱棣這會兒就覺得心裏頭有點怪異了,他覺得自己隐約能感受到從前朱樉的滋味兒了。但是仔細一琢磨吧,這個滋味兒又不見了。
朱棣伸手攬着陸長亭到院子裏去了,“待吃完晚飯,我檢查一番這幾日你可有偷懶。”
“有陪練的,又怎會偷懶?”陸長亭頗有底氣地道。
朱棣心裏這會兒更不是滋味兒了。
他在陸長亭的心底,不會也就跟個陪練差不多吧?
陸長亭不知曉朱棣在想什麽,他拉拽着朱棣回了屋子,低聲道:“我想改一改眼王府的風水。”
朱棣怔了怔,随即笑道:“好,都随你的心意。”
“如何花錢也随我的心意?”
朱棣點頭,滿不在乎地道:“讓程二取錢給你便是。”他早已知曉陸長亭的性子,清楚他不會亂花錢,自然這時候也就大方極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心底有種說不出的舒心感。
雖然從前也有不少在他跟前揮金如土的老板,但好似都比不上現在朱棣的一句話。
陸長亭的眼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兩人很快用了晚飯,而後兩人過了幾招,朱棣驚詫于陸長亭的進步速度,但是一想到陪練的是張行瑜,朱棣就有點兒高興不起來了。
思考再三,朱棣還是決定在回屋子的路上,告訴陸長亭,“錦衣衛日後還是遠着些更好。”朱棣極為肖似洪武帝,他能猜測到洪武帝的心思。從胡惟庸案之後,朱棣便差不多知曉,他的父皇将要動大手段來改.革了。先是撤銷丞相之位,而後是設立錦衣衛,他能猜到,錦衣衛将要履行怎樣的職責。這時候,陸長亭還能從那張行瑜身上找回來,再等日後,怕是這撥人便要不好惹了。
朱棣不知道自己的直覺有多麽準确,他只是本能地希望陸長亭還是遠着他們為好。
陸長亭聞言微微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
反正有個人情放在那裏,日後若是見了張行瑜,能有個助力固然好,若是日後見不着,那也就見不着呗。
陸長亭是不介意廣結善緣的。
因為他知曉,未來的朱棣,會需要。
朱棣擔心他說多了,反而惹得陸長亭叛逆心起,便只叮囑一遍就不再多說了。
陸長亭去洗漱之後,熟門熟路地進了朱棣的屋子,朱棣去看兵書去了,而陸長亭卻是靠着床休息去了。
陸長亭睡着以後還做了個夢,他夢見了朱棣發動靖難之役的時候。
在夢中戰得激烈的時候,陸長亭一下子就驚醒了。他一個風水師,戰什麽戰啊?陸長亭眨了眨眼,打了個呵欠。靖難之役啊,還有二十來年吧。想一想,可着實有些漫長。但是如今跟在朱棣的身邊,也過得極為舒适,要等上二十年倒也就不覺得什麽了。
朱棣坐在桌前,端着茶碗回過頭來,看着陸長亭笑了笑,“醒了?”
陸長亭點頭,起身慢慢套好了衣衫。
“洗漱,用早飯,咱們再走。”
陸長亭有些驚訝,“這麽早便要舉行儀式了?”
朱棣搖頭,“先帶你過去玩玩兒。”
陸長亭說不出話來,好半天腦子裏都只剩下三個大字——“好兄長”。
陸長亭忍不住看了看他。
以後這個人會要求他做什麽呢?現在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啊。
陸長亭按下心中疑問,迅速收拾好用了早飯,而後兩人便上了馬車。上車之後,朱棣動手給他調整好了背後的靠枕,一邊道:“我先到營地去走一圈,你可以不用下去。”
陸長亭點頭。
馬車很快停在了營地外,朱棣打開馬車門走了下去。坐在馬車裏的陸長亭,都能聽見營地外的士兵見了朱棣之後,先喚了一聲“燕王”,随後便問他:“那日那個少年真不來了麽?”
朱棣裝傻道:“不知曉他願不願來呢。”
陸長亭在馬車上暗道,就算他不去,朱棣也會強行将他帶去吧。
那士兵還失望地“哦”了一聲。
陸長亭微微驚訝,難不成這營地裏的人還挺期待他前來?
而事實上是,平日裏大家都過招過膩了,好不容易見到年紀小,但比誰都兇悍的家夥,多有新鮮感啊!恨不得都和他打上一架才好,那王老六也想從陸長亭身上撿回面子啊,因而也在等陸長亭回到校場。
對于一群軍營的大老粗來說,陸長亭那張臉的吸引力,還真不如他一身打架時的兇悍氣。
視察完軍營後,朱棣便出來了,陸長亭捕捉到了朱棣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問道:“四哥喜歡帶兵嗎?”
朱棣也不隐瞞陸長亭,淡淡道:“從前不喜歡,但習慣了便也就喜歡了。”哪有人生來便喜歡殺人的?但朱棣幼年時,就曾見過戰場的慘烈。而後長大了也常與武将打交道,再到來了北平,那便是他親自帶兵上陣厮殺,他頂着北平的風雪,騎着剽悍的戰馬,手中提着冷硬的兵器,與蒙古兵們厮殺在一起,眼前彌漫開的都是血霧。初時的時候,朱棣也極為不适應。畢竟他總是能見到屍體和血腥,若是心理素質差的,怕是都要承受不住。
而本該養尊處優的他,日複一日,漸漸就麻木了。
受傷,見血,殺人,裹屍,已然成為了朱棣生活的一部分。
陸長亭還問他難道沒有喜歡的人嗎,為何沒有四嫂。哪裏會有?日日被這樣的殺戮所塞滿,朱棣的心頭還裝得下一個什麽?操心媳婦,倒不如從操心北平百姓的安危了。
朱棣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打贏一次敵人,滋味總是令人歡喜的。”
這算是苦中作樂嗎?陸長亭仔細看了看他,但最後陸長亭覺得,這不是。如今的朱棣,是真的喜歡上這種滋味兒了。他及時調節好了自己的心态,然後完全地投入了進去。
別的皇子王爺,或許在背後嘲笑朱棣被分到了這樣一塊封地,但是很久以後他們就會知曉,正是這塊封地,會讓朱棣越來越嘗到大權在握的滋味兒。
人人都想要兵權,等到洪武二十三年,洪武帝正式将兵權交予朱棣,讓他攻打蒙古乃兒不花的時候,朱棣便會再舍不得丢開這樣的東西了。
思及此,陸長亭笑了笑,“四哥真厲害。”
見陸長亭神色真誠不似作僞,朱棣登時便覺得心情愉悅了不少。
甚至此時他都忍不住想,哪怕陸長亭什麽也不做,就這樣放在身邊,也都令人感覺到滿足了。
程二的聲音突然從馬車外傳來,打破了這份還未來得及延展開的喜悅,“主子,到慶壽寺了。”
朱棣當先走了下去,然後轉過身來朝着陸長亭伸出了手,像是擔心陸長亭腿腳不便摔下去一般。陸長亭伸手推開了他的手臂,“不用了四哥。”
朱棣其實也就是被誇得心情愉悅,這才忍不住想要做點兒什麽,見陸長亭拒絕,他便收回了手。
等陸長亭跳下來之後,朱棣才與他道:“慶壽寺乃是金章宗大定二十六年建立的,這裏曾是元朝太子的功德院。”
原來這裏曾經是由金朝建立起來的啊。
這些歷史上的細枝末節,陸長亭就是當真不知曉了。
陸長亭往路旁掃去,随後發現,已經有不少人朝着慶壽寺而去了,估摸着都是當地的信徒。
朱棣帶着陸長亭也繼續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與他道:“慶壽寺內有雙塔,一九級海雲塔,一七級可庵塔。”
陸長亭點頭,待到入了寺內,很快他的眼簾中便映入了這兩座東西比肩排列的高塔。
“長亭可知為何這兩塔,一為海雲,一為可庵?”
陸長亭當然不知曉,于是便搖了搖頭。
“九級海雲塔乃是海雲大師的靈塔,而七級可庵塔,乃是他大弟子可庵的靈塔。塔名由此而來。”
陸長亭望着雄壯的兩座塔,心底頗為稱奇。
古人起塔名都是這樣來的嗎?
朱棣仿佛當真帶陸長亭來游玩的一番,那些信徒直接朝着前殿而去,而朱棣卻是帶着陸長亭朝慶壽寺的後院去了。
慶壽寺的後院之中,松樹高大,上面落滿了白雪,看上去說不出的聖潔味道。若是等到夏日,綠樹成蔭,不知該是何等消暑氣。再往前行,便見一座廢棄的橋,橋旁立有石碑,石碑之上筆力強勁地分別寫道“飛渡橋”“飛虹橋”。
朱棣指了指,道:“金章宗所寫。”
陸長亭不知為何,腦子裏閃現過了“到此一游”的四個大字。看來這皇帝也都愛到處留筆墨啊。
“寺中有流水?”陸長亭突然出聲問。
朱棣點頭,指了指橋下。
陸長亭撥開被雪壓的枝頭,往橋下看去,就見一條橫貫東西的水流,上面浮了些碎冰,想來是被人敲碎的,剩下的水便流動了起來。
陸長亭不由得贊道:“好風水!”
布下此地的人,定然也是通風水的!
朱棣笑道:“那長亭便說與我聽聽,此處有何好風水了?”
“還記得那陳方嗎?”
“自然記得。”中都記憶可尤為深刻。
“他學了個半吊子,想要做個山水環抱總是情的風水局出來,最後失敗了,而這裏,卻是恰恰好成了!”
“塔分列東西,水也是橫貫東西,将塔整個包裹其中。”
“那山呢?”朱棣驚奇,他環繞了一圈,這周圍可是沒有山的啊,這慶壽寺也并不在山上。
陸長亭卻是指了指那塔身。
“小公子聰慧!”突然一聲稱贊在耳邊響起了。
陸長亭和朱棣不約而同去看,只見兩人站在不遠的地方,一個是年紀頗長的老者,方才那句話便是出自他口,而另一個便是道衍了,道衍此時正定定地看着陸長亭,似乎充滿了興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一萬字。
很努力地想要讓大家在看文的同時,也多了解到其它的東西,以後也好說,看了這個作者的文,起碼我還多知道了一點點東西。
之前無意中看到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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