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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又在燕王府中停留了一日, 方才回了他的慶壽寺,而這一日, 計寶山也沒再求到王府前來。陸長亭跟着朱棣走了一遭軍營, 便回到王府歇息去了。

這樣平靜的日子,在又一日晨起時被打破了。

陸長亭原本是要再度跟随朱棣出門去的,但是剛一踏出燕王府的大門, 陸長亭就見到了蹲在門口的計寶山,門口的守衛搓了搓手,尴尬地道:“王爺,陸公子,我想請他進來等, 但他說什麽也不肯……”

計寶山站起身來,面色尴尬地道了聲“燕王殿下”。

陸長亭打量了一眼計寶山現在的模樣, 瞧上去背似乎佝偻了些, 整個人都處在喪氣之中,全然沒有了那一日的意氣風發。

陸長亭轉頭看向朱棣:“你去吧,我先留下來。”

朱棣心中雖有不悅,但計寶山都求上門來了, 他自然不可能讓陸長亭棄之不顧,便也只得點點頭, 道:“既如此, 那你便留在王府吧。”

見朱棣情緒不高,陸長亭笑了笑:“嗯,我給看家。”眼眸裏靈動得像是要開出花來一般。

朱棣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這才滿意地先行離開了。

朱棣一走,計寶山便微微松了口氣,這下子就顯得要放松多了,只是面上的愁容依舊不減。

“小師父,我想着是不是我的錯覺,便又等了一日,誰知曉依舊生意慘淡,前兩日來的那兩個男子,小師父記得吧?他們說是再帶個朋友也過來瞧瞧,今日一早便來了,但來是來了,卻就在鋪子門口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啊……”計寶山哭喪着臉,“轉頭就找大夫去了,口中直說太晦氣,日後絕不會再來了,那兩名男子沒找我退錢,已是大善……”

這般湊在一處,的确顯得很是奇怪。但陸長亭對自己的水平還是較為相信的,明明是招財聚氣的風水,怎麽一夕之間就變了呢?陸長亭馬上轉頭讓人備了馬車,同着計寶山一起便往他的鋪子去了。

馬車停在巷子口,計寶山當先跳了下去,而後便轉過身來眼巴巴地看着陸長亭,一手還替陸長亭掀起了馬車簾。陸長亭先看了一眼巷子的方向,望氣,氣不對。而這種感覺,在陸長亭走下去站在巷子口之後,變得更為明顯了。

陸長亭的臉色不自覺地沉了沉,擡腳往裏走去,“進去。”

雖然此時陸長亭的表情嚴肅,但計寶山對上他的面孔之後,卻有種異樣的安心,連跟着陸長亭走過去的步伐都變得輕快了不少。而這時候,陸長亭有着極為明顯的感受,越往前走那股風煞帶給他的感覺就越強烈。很快,他們便走到了鋪子前。

陸長亭先是打量了一番那三獅招財鼓,最後确認沒有任何問題。鼓是完好的,而氣煞沖進來的時候,也依舊是撞擊在鼓面上,撞擊後朝四周逸散開,随後三獅招財鼓被激活啓動,按照這個循環下去,計寶山鋪子裏的生意應當是越來越好才對,甚至是相應的,在他旁邊做生意的都會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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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卻偏偏變得更為慘淡了……

他們站在鋪子外駐足了一會兒,久久之後,陸長亭轉頭朝鋪子裏看去,卻是瞧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夥計,正無精打采地坐在裏頭。陸長亭擡腳往裏走去,計寶山連忙跟上。

許是因為聽見了腳步聲,那夥計忙站起身來,笑盈盈地道:“客人,您要買什麽……”在瞥見自家掌櫃的臉之後,夥計的聲音戛然而止,一下子就又變得垂頭喪氣了起來,只不過那夥計在注意到陸長亭之後,面上不由閃過了好奇之色。

“掌櫃,這是客人嗎?”夥計小聲問。

畢竟瞧陸長亭的打扮,着實像是來買東西的客人。

陸長亭看了看夥計,驚訝地道:“請人了?”

“三日前生意還好的時候,我雇了個夥計回來,誰知道夥計剛回來,這鋪子就又開始變得慘淡了……”計寶山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下子別說賺了,我得虧死了……”說完,計寶山便是一臉肉疼的表情。

一旁的夥計小聲道:“不如我出去招攬招攬生意?”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被計寶山辭退了。

陸長亭忍不住回頭冷聲道:“慌什麽?”

計寶山被他怒斥得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何必短自己的志氣?此時尚且不知是何緣故,便先喪氣起來了,若是日後也依舊如此,你這鋪子也不必做了。”陸長亭毫不留情地斥責出聲。

計寶山面上越加羞愧,如小雞啄米一般使勁兒地點頭。

夥計也跟着在旁邊一塊兒點頭,也如小雞啄米一般。

陸長亭看得是又覺好氣又覺好笑。

陸長亭先檢查了一番鋪子裏的風水,口中還一邊問道:“鋪子裏的擺設自從按照我說的那樣動過之後,可還有再動過?”

“沒有,沒有,您不在,我怎敢随意挪動?”說罷,計寶山還轉頭問那夥計:“你有動過手腳嗎?”

夥計也吓得連連擺手,差點話都說不利索了:“沒、沒呢,不、不敢的。”那夥計小心翼翼地瞧着陸長亭,模樣有些畏懼。夥計自己心底都納悶,明明這小公子瞧上去年紀也不大,但自己怎麽就忍不住這般畏懼呢?方才說話的時候,氣勢可着實吓人!

陸長亭從他們臉上掃過,确認這二人都沒說謊後,才又繼續低頭檢查。

待到檢查完之後,陸長亭的眉頭都不由皺了起來。這還當真奇怪了!這鋪子裏的确沒有變動過任何一個地方,而鋪子外的風水物也是完好的,整個風水局都沒什麽問題。

“小師父,如何了?”計寶山緊張地問。

在他眼中,陸長亭都快成為全能的了,顯然在他看來,這些并不能難倒陸長亭,所以陸長亭定然是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

陸長亭無奈,只得再度告誡一次,“莫要急躁。”

計寶山頓時就閉緊了嘴。

那夥計左顧右盼一番後,也擡起手把嘴給捂住了。

既然鋪子裏沒有問題,陸長亭就只得從外面考慮起了。陸長亭一邊拔腿往外走,一邊問計寶山:“這幾日你發現鋪子外有什麽不對嗎?”

“什麽……什麽叫不對啊?”計寶山小聲問。

陸長亭:“……”“就是外面有多了什麽東西,或者少了什麽東西嗎?又或者什麽固定的地方被損毀了嗎?”

計寶山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沒……沒啊……”

陸長亭瞧他這模樣,就知道他平時沒怎麽注意過,頓時又覺得一陣無力。罷了,他便自己出去瞧一瞧好了,對于別的風水師來說,或許要難發現一些,但他這雙眼更為敏銳,能看見更多常人肉眼所無法捕捉到的細節。

陸長亭走到鋪子外,先從鋪子外向兩邊延伸,幾乎将整條小巷子都走了一遍,最終什麽都沒發現。

陸長亭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

這種無從下手的感覺最為糟糕了,哪怕是遇見什麽棘手的風水局,至少你都知曉你要對付的對象是什麽樣的,現在卻是連個源頭都找不到。

計寶山和夥計就跟在他背後打轉,想要問有沒有什麽地方能幫忙的,但是兩人又都不敢開口,生怕因此而打攪了陸長亭。

既然巷子裏無處尋,那便只有到巷子外再瞧一瞧了,雖然這樣遠的距離,多半不大可能,但他也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放過每一個可能性。

待出了巷子之後,那股風煞便減弱了。

陸長亭站在巷子口,環視四周。

外面是條較為繁華的大街,對面有當鋪,有小酒館,有成衣鋪子,有紙坊,有豬肉鋪子……路邊還有擺着的小攤。

巷子裏和巷子外恍惚給人一種,被分割成兩個世界的錯覺。

陸長亭依舊先望氣。

這一望,還真被他望出了點兒什麽。

這條街上,距離巷子口最近的店家,有三處應當都擺了風水物,不然便是請風水師用最簡單的物品布置了個風水局。而這三處之中,有一處籠罩挾裹着的氣流最為雜亂,和湧向巷子口的氣煞交織在一起。

陸長亭冷笑一聲,不是這裏,還能是哪裏呢?

陸長亭定睛細看,發現那是一處當鋪,當鋪門開口的地方,正對着巷子口。

陸長亭又将那當鋪外面掃了一遍,最後目光凝聚在了一點上。

那當鋪上方挂了個牌子,像是牌匾一般,只是上面卻并未雕字,借着日光,陸長亭能瞥見上面金光粼粼的,像是有什麽在游動一般。因為距離有些遠,陸長亭實在不大能看清楚,但他基本可以确定,此物有些問題了。實在是此物放在門上,顯得着實有些格格不入,你看誰家鋪子會這樣做?既然這家掌櫃如此做了,那麽這玩意兒就定然是別有用處的。

陸長亭冷着臉指了指鋪子:“認識那家掌櫃嗎?”

計寶山可快給憋死了,此時聽陸長亭問起,忙開口答道:“不認識。”

不認識?既然不認識,為什麽那家鋪子的掌櫃偏要針對計寶山呢?

“我們上門去瞧一瞧。”陸長亭道。

計寶山一頭霧水,“我們去瞧什麽?”

陸長亭并沒有仔細和他解釋,反而道:“你記住了,我不是來給你瞧風水的,我是來你鋪子裏買東西,但卻苦于身上帶的錢不夠,便這處典當換錢的。”

計寶山讷讷點頭,他身後的夥計也跟着點頭,滿口道:“知道!知道!”

陸長亭又看了看他們,确認他們不會掉鏈子以後,方才帶着他們朝前走去,當然燕王府的小厮也随行在後面,如此一來,他們這番聲勢便不可叫人小瞧了。

那店鋪的掌櫃應當坐在裏頭,所以陸長亭一行人走近之後,裏頭的人都毫無反應,還是直到陸長亭跨入之後,聲音冷厲地喚了聲:“掌櫃何在?”

計寶山三人都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只覺得陸長亭這般模樣,實在太有氣勢。

而這當鋪裏的夥計和掌櫃,也都陡然一驚,那夥計當先探出頭來,連原本在當鋪中正在典當的兩個客人都顧不了,那夥計一見陸長亭便呆住了。

畢竟陸長亭這張臉,少有見了之後不為之驚豔的人。

而恰恰好,那夥計還是個聽了不少市井八卦的人,他之前便聽說,那燕王身邊有個極為受看重的年輕公子,市井之間已然将這位貴公子誇成了天上地下絕無有二。

夥計忐忑地出聲:“可是陸公子?”

陸長亭心底微微驚訝,這人認出了他?不過想一想倒也并不奇怪,畢竟他和朱棣出入的時候,從來都是大大方方,任由旁人打量。

“是。”

計寶山聽見陸長亭惜字如金地道。

光是陸長亭頭上頂着的燕王府三個字,就足以将這沒見過什麽市面的夥計給鎮住了,

那夥計頓時結結巴巴了起來,“您、您先等一等……”說罷,夥計不敢耽擱,連忙轉身去找掌櫃了。

“掌櫃的!掌櫃的!”夥計扯着嗓門喊了起來。

原本先到的客人,此時忍不住皺眉道:“這是什麽意思啊?就将我們晾在一旁了嗎?”

夥計回頭笑了笑:“你們先等等啊!”他的語氣倒是客氣得很,只是說出來的話未免有些敷衍,可此時那夥計也顧不上這麽多了,這兒就是再來兩個客人,那也不及一個燕王府來的人啊!

當鋪掌櫃或許正在小憩,此時被自家夥計吵醒了,自然極為不滿,他掀起簾子從裏間出來,口中極為不耐煩地道:“何事?”那掌櫃穿得灰撲撲的,看上去很不起眼,不過他那渾圓的肚皮,已經吸引足了旁人的目光。

那林老爺也胖,但卻不會似這掌櫃這般,給人一種肥得流油的感覺。陸長亭不得不說,自己第一眼便不喜歡這人。這人的面相,還不如道衍那張臉讨喜呢。

這時候夥計朝着陸長亭這個方向指了過來,張了張嘴正要說話。

而那掌櫃的目光落到計寶山身上,瞳孔微微張大,而後他惱怒地道:“誰讓你喊我出來了?什麽事,你不會處理嗎?”

那夥計很是委屈地癟了癟嘴。

陸長亭這會兒可以認定這掌櫃有問題了。

倒不是陸長亭自戀,而是客觀條件擺在那裏,正常人都會是第一眼先瞧着他,第二眼才是看他身後的人,而這掌櫃一出來便鎖定了計寶山,那能說明什麽?說明他從很早之前開始,便在關注計寶山了。而現在掌櫃的表現,自然就顯得做賊心虛了。

陸長亭上前一步,冷聲道:“是我讓喊的。”

掌櫃轉過頭來,這才注意到了陸長亭,掌櫃眼底閃過一絲驚色,不由得道:“你是……”這會兒口吻倒是顯得要溫和多了。

這些做生意的,都是慣會看人眼色的,他光是瞧陸長亭的打扮、模樣,便不敢小瞧慢待了。

陸長亭指了指身後的計寶山,面露嫌棄之色,道:“我本是要去他鋪子裏買些東西的,可惜小厮身上帶的銀錢不足,便想着拐彎兒來你這處,典當東西換些錢財。”

掌櫃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驚異之色,而後笑道:“那您有什麽要典當的?”

陸長亭從袖中掏了把匕首出來。

這玩意兒是朱棣給他防身用的,上面還鑲着金絲,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不管真假,陸長亭這氣勢都要将這當鋪掌櫃壓過了。

陸長亭将那匕首拍在桌上。

身後的小厮頓時極為配合地叫了起來:“陸小公子!不可不可啊!這可是燕王殿下給您的啊,這怎麽能當呢?這小鋪子給得起錢嗎?不如您在此處等一等,小的這便快些回去,從燕王府取錢來……”說着那小厮便轉身欲走。

而這一番話,已經透露給掌櫃足夠的信息了,掌櫃臉上神色頻頻變化,而後擠出了一個笑容,忙道:“诶诶,話不能這樣說,我們這鋪子雖小,但錢卻不少,何必勞煩王府的這位爺呢。”

瞧瞧,他将姿态放得多低,連那小厮都能得他稱一聲“爺”。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大約便是這麽個意思了。

這人為了做生意,可真是臉皮該舍就舍啊!

陸長亭輕點下巴,“還愣着做什麽?”

掌櫃恍然大悟,忙道:“對對!您這邊請,您先歇息着。”随後又轉頭指示夥計:“還不快去泡茶!”

夥計沖陸長亭笑了笑,一溜煙兒地跑了。

而此時,那兩名不滿的客人,已經積蓄滿肚子怒氣了,從他們面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但令陸長亭覺得怪異的是,這當鋪掌櫃都這般視他們為無物了,而這兩人竟然還不走?那兩人硬生生地壓下了怒氣,坐在那裏繼續等着。

掌櫃小心地捧過了那匕首,趁着夥計上茶水的間隙,仔細觀察起了匕首。

從王府裏出來的匕首,哪怕再破爛,那也是自帶光環效應的,那掌櫃的模樣,就跟恨不得趕緊換過來,擱在鋪子裏供起來一般。

王爺的匕首啊,說出去多有面子!

而掌櫃在打量匕首的時候,陸長亭坐的那個位置,也将整間鋪子的風水都收入了眼底。

這會兒陸長亭可以斷定,若非那掌櫃自己有本事,那便是他請了個風水師調整過這鋪子的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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