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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知縣不想再這麽折騰下去, 今日之事便到此畫上了句號,百姓們見無熱鬧可湊, 只得各自散去。他們當然沒注意到燕王和他們的父母官之間的暗潮洶湧, 他們只是開心于,自己的意見竟然被知縣聽進去了。

因而散去時,他們口中都還激動地說着陸長亭的“光輝事跡”, 盡管也就那麽一樁,但也并不妨礙他們翻來覆去地說,甚至在其中加上自己想的各種接地氣的腦補橋段啊。

人群之中,唯獨與陸長亭相熟的那麽幾個面孔,沒有散去。

其中以史嘉賜的腿最長, 步子邁得最快,幾乎是三兩步就到了陸長亭的跟前, 等走到了以後, 史嘉賜彬彬有禮地一拜,口中道:“見過燕王殿下。”“陸公子近來可安好?”相比之下,史嘉賜對陸長亭說的話,就顯得更親近一些了。

現在想起之前史嘉賜和陸長亭在包廂外說話的時候, 朱棣心頭都還有些不快。此時聽史嘉賜對陸長亭語氣更顯親近,朱棣更是一陣不痛快。

他繃着臉站在一側, 目光冷得誰都不敢與他多攀一句話。

史嘉賜也是一樣的不敢, 但他只以為朱棣是因方才堂上之事不快。所以史嘉賜很識相地不和朱棣說話,轉而選擇了繼續和陸長亭交談。

史嘉賜哪裏知道,這會兒朱棣心頭那是更不痛快了。

“史掌櫃怎麽會在此?”陸長亭詫異地出聲問道。

“我家中有刁奴, 竟是竊取了物品到那當鋪典當,一個下人,打扮都大不相同,到他當鋪中去典當的時候,他明知不對勁,卻還是縱容了之,後頭我知曉,除我之外,竟是還有幾家也遭了罪,我便聯合了他們,在幾日前狀告了伏志一次。今日伏志再度被捉拿,我們自然要前來瞧一瞧他的下場。”

陸長亭微微驚訝,沒想到史嘉賜竟然也牽連到了。

只能說城中太小了。

伏志這一得罪,便恰好得罪到史嘉賜了。

史嘉賜做了個請的姿勢,道:“不如出了縣衙再說?”

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朱棣,見朱棣沒什麽表示,便點了點頭,道:“好。”

待到出了縣衙之後,史嘉賜已經不知不覺和陸長亭并肩而行了,而他口中的話也陡然間變了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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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是見過伏志的。”史嘉賜道。

陸長亭雖然心有不解,他為何突然說起了這個,但還是耐心地繼續聽着他往下說。史嘉賜是個聰明人,不大可能說什麽廢話。

“北平的商紳向來喜好聚在一處,那陣子陸公子跟随在燕王身邊,想必也是有些體會的。伏志正是出現在過我們的宴會之上。”

史嘉賜這段話細細品來,陸長亭就忍不住覺得他有其它的意思。

史嘉賜點到即止,不再多說,他轉過身來,又朝着朱棣一拜,道:“不敢叨擾燕王殿下,小的便先行告退了。”

朱棣正巴不得他快點走呢,于是點點頭,再也不多看此人一眼。

史嘉賜走了以後,朱棣就帶着陸長亭上了馬車。

方才史嘉賜是擺明了有話單獨和陸長亭說,朱棣雖然心頭不痛快,但他王爺之尊,當然也不可能湊上去。現在上了馬車,朱棣才毫不猶豫地問出了聲:“他都與你說了什麽?”

陸長亭向來沒什麽事是瞞着朱棣的,他将史嘉賜的話轉述一遍後,忍不住問:“他與我說這些是何意?”

朱棣見陸長亭明顯提防着史嘉賜這個外人,心底一下便說不出的舒暢。

他臉上神色轉為溫和,淡淡道:“史嘉賜眼下之意,無非便是指,伏志或者說他背後的風水師,和北平官場有幾分關系。”

“但這知縣不是很厭憎風水之事嗎?”陸長亭挑眉。

“站在利益之上,誰又能絕對地說喜歡或厭憎呢?”

陸長亭不得不表示,朱棣這話說得太有道理了。

若是真受利益鏈的牽制,那知縣自然也難以說出厭憎的話來。

“那史嘉賜算是在向四哥示好嗎?”陸長亭問。

朱棣心說,我怎麽看都怎麽覺得他像是在向你示好。當然,這話朱棣不能說。他只淡淡一笑,算是默認了陸長亭的話。

馬車走了沒幾步,陸長亭隐約聽見有誰在喊:“陸公子!陸公子……”因為馬車跑起來快,那個聲音漸漸地就遠去了。陸長亭不得不趕緊掀起車簾道:“等等!停住!”

車夫回頭看了看朱棣,見朱棣沒有阻攔,這才敢停下了馬車。

陸長亭往外探頭瞧了瞧,只見三子上氣不接下氣地朝着他跑來。

“陸、陸公子……”

“嗯?”陸長亭看着他,等着他喘勻了氣,好往下說。

“陸、陸公子若、若是不嫌棄,不如讓小人為陸公子做個……跑、跑腿的吧?”三子滿面放光,雙眼飽含期待之色。

陸長亭怔了怔,沒想到三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陸長亭低頭想了會兒,不得不說,若是有個人給他跑腿,的确要方便許多,現在跟在他身邊的人,畢竟都是燕王府的人,平日用一用沒問題,但總歸都是別人的。按照陸長亭的性子,向來都認為這般是靠不住的。

陸長亭點點頭道:“你跟在馬車後吧。”顯然現在堵在大街上這些事也不太适宜。

三子大力地點了點頭。

朱棣适時地開口道:“馬車駕得慢些。”這句話當然是對那車夫說的,車夫忙點了點頭。

陸長亭收手放下馬車簾,馬車很快再度朝前行去。

三子在後頭激動極了,恨不得走路都靠蹦的。

此後他可是就在燕王身邊的人手下當差了啊!

馬車緩緩駛回到了燕王府,陸長亭從馬車上跳下來,他回頭一看,三子還緊緊不落地跟着呢。

“進來吧。”陸長亭沖他招了招手。

三子立即挺直了背脊,大步朝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嘿,想一想他第一次來到燕王府的時候,都還被守衛攔在外頭呢!再看看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會去攔他了。當三子跨進燕王府的門時,有種莫名驕傲起來的滋味兒。

雖然陸長亭知道,朱棣對于自己的行為不會有任何反對,但是在走進廳堂之後,他還是先問了一句:“四哥,若是留着三子,他便也要留在王府中。”

朱棣對他好,本也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如今自然要先和朱棣說一說。

而三子在後頭跟着跟着,等到廳堂外的時候就被攔住了,頓時焦灼地盯着陸長亭和朱棣的背影,步子都不帶挪動一下的。

廳堂內,朱棣轉過身子在椅子上坐下,親手給陸長亭倒了一杯茶水,口中道:“長亭怎麽變得這般小心?你要留個人在身邊而已,又不算什麽大事。日後這樣的事,你自己便能做主。”

陸長亭眨了眨眼,道:“此地乃是四哥的地方,若我獨居一處,自然随性做主。”

朱棣聽到“獨居”兩個字,就不由得擰起了眉。

陸長亭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四哥,我……”

朱棣以為他要說“我不如從王府搬出”,于是想也不想便打斷了他,道:“你若覺得方便,三子的月錢由管家來發也是一樣的。”言下之意,便是将三子留在燕王府的事,板上釘釘了。

陸長亭眨了眨眼:“這倒不必,既是跟在我身邊的人,我給他發工錢就是。”

朱棣搖頭:“王府發下去的錢都并非出自我之手。”

陸長亭恍然大悟,這些都是洪武帝掏錢,此時朱棣提起,頗有點兒不用白不用的意思。

陸長亭點點頭:“那便先如此吧。”他再另給那三子作些打賞就好了。

想一想,他來到北平後,身上也沒餘多少錢,最近的錢都是從林家所得,那筆錢雖說是很豐厚了,但他總得先存些積蓄,方才能安然立于世間。

朱棣着實不希望陸長亭生出搬離王府的念頭,因而此時又對陸長亭強調道:“在王府中自然不必拘束,你若有何要求,吩咐管家就是……”

陸長亭實在少碰見朱棣這樣啰嗦的時候,于是不免趕緊點頭,表示知曉了。

“三子還在外頭等着。”陸長亭出聲提醒。

朱棣微微擰眉,這會兒就已經覺得三子有些礙事兒了。

陸長亭沖着門口的下人打了個手勢,下人立即放了人,三子這才小心地走了進來,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仿佛等候誰去發落他一般。

不等陸長亭開口,朱棣已經當先道:“日後住在王府,随時聽候命令,可能做到?”

“能能能!”

朱棣忍着心底的不适,宣布了三子日後的住處,并告知他在何處領錢,能得堂堂燕王親自傳達這些話,三子也是獨一份兒了。

很快有人進來,帶三子下去熟悉環境。

等三子一走,朱棣就忍不住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日後長亭怕是更要忽略四哥了。”

“怎會?”

“好,那明日長亭照舊随我去營地吧。”

陸長亭:……

此時有下人小跑着到了廳堂外,口中道:“主子,道衍主持來了。”

朱棣和陸長亭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兩人心底都有點兒微妙地不歡迎道衍。但不管歡迎與否,道衍都還是進來了。

一段時日不見,道衍瞧上去氣質更為清逸了,當然,前提還是建立在不能看臉的情況之下。

“我也聽聞了今日之事。”道衍上前道,“可是長亭與那陰陽學的人起了争執?”

陸長亭點點頭,猶豫一下,還是倒了杯茶水順手遞給了道衍。

誰讓道衍現在對外名義上,乃是他半個老師呢?

道衍頗有些受寵若驚,雙手接過了茶杯。

朱棣的臉色不自覺地一沉。

道衍抿了口茶水,接着道:“陰陽學的人本就沒甚本事,讓他去瞧什麽,他都瞧不出來。”

陸長亭點頭:“我昨日不知道,今日知道了。”

道衍見他神色平靜,不由問道:“那長亭欲如何應對?”

“話都已經說出來了,我可不願被扣上胡亂說話的帽子。”陸長亭低着頭漫不經心地道。他現在得讓此事坐實,方才能打那知縣的臉。

道衍見他閉口不談,便知道陸長亭是不願和自己細說了,防備心着實夠強的。

倒是朱棣在旁邊心情愉悅了不少。

這等事,長亭自然不是誰都會告訴的!

陸長亭放下茶杯,擡起頭看向道衍,歪頭道:“道衍師父本事高超,不如為我尋個人吧?”

“誰?”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畫像卻是有的。”說完,陸長亭便讓下人取來畫像,鋪在了道衍的跟前。

與其指望縣衙裏的人,倒不如借道衍的力氣。

道衍雖然知曉今日審案的事,但卻并不清楚這個畫像就是那當鋪掌櫃的同夥,道衍接過去瞧了瞧,問:“可知姓名?生辰八字?”

“一概不知。”

道衍忍不住笑了,“長亭,那你可是在唬我了,這些都不知,又如何找人?”

“道衍師父本事高超……”誇贊的話,陸長亭張嘴就來。

道衍不為所動,看向朱棣,道:“尋人自然還是應當求燕王。”

朱棣這會兒也很疑惑,怎麽長亭去找道衍,都不找他?王府的人也在尋找這個風水師啊!

陸長亭強行将紙塞入了道衍的手中:“道衍師父,不如便用這個來給學生做見面禮啊。”

道衍微微驚訝,這是他頭一次聽到陸長亭說得這般坦誠而果斷。

道衍還能說什麽?自然是無奈點頭:“你說得是。”

之後道衍再和朱棣談事,陸長亭就回自己屋子去了,比起摻合進他們的談話,現在陸長亭更想先解決了那當鋪掌櫃的事。陸長亭可半點也不想見到那知縣露出笑臉。

道衍在燕王府并沒有停留多久,走的時候還帶上了那張紙。

陸長亭在屋子裏寫寫畫畫的時候,朱棣推門走了進來。

“長亭怎麽會想到求助道衍?”朱棣覺得誰也不會如他這樣養個義弟還這般患得患失了,陸長亭不麻煩他,他反倒還覺得陸長亭并不親近他。

朱棣心底滋生出了一團火氣。

而陸長亭并不知道他的情緒,頭也不擡地道:“四哥,你真信他說沒法子的話啊?瞧他最後不還是收下了?那就說明他是有法子找到的。既然有人出力,何苦再累了四哥手下的人呢?”

“這有何妨?”

“若是不用浪費四哥的人力,自然是不用更好啊。”

朱棣這時候才慢半拍地轉過了那個彎兒。

正如今日他告訴陸長亭可讓三子領府中月錢一樣,他是為陸長亭省錢而着想,而現下陸長亭又何嘗不是在為他而着想?

陸長亭這般行為,就是舍不得他去操心,于是幹脆将事情全砸給道衍去出力啊!

朱棣繃緊的嘴角慢慢松緩開來,甚至是不自覺地往上揚了起來。

心情經歷過了大起大落的波折……在一陣說不出的舒爽滋味兒過後。朱棣陡然間認識到,自己近來的情緒越來越詭異了。

陸長亭随手塗塗畫畫一陣,腦子裏有點兒頭緒之後,便丢開了筆,站起身來,就見朱棣站在那裏一言不發、面色繃緊。

“四哥?”

“嗯?”朱棣的目光看向他。

“四哥近來,似乎情緒都不大好?”陸長亭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在陸長亭看來,那就是近來朱棣皺眉繃着臉的次數變多了。

朱棣心中一驚,“是嗎?”

“四哥可是身體不适?不如找個大夫瞧一瞧?”

朱棣腦中無數紛繁的情緒擠在了一起,“無事,過兩日請就是了。”他為了不讓陸長亭發現自己這一刻情緒上的怪異,忙轉移了話題問道:“那陰陽學的人,你欲如何處置?”

“處置他幹什麽?民不與官鬥啊。”

“那不一樣,你背後還有個燕王府。”朱棣直截了當地道。

陸長亭竟然從中聽出了點兒,“燕王府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的意思。

“那也不做。”陸長亭搖頭:“我不能總打着你的名頭去和人作對啊。和當鋪掌櫃沒關系,但陰陽學好歹也是縣衙的官吏,我不能鬧。”

何況,那個陰陽學的男子留着說不定還有大用處,畢竟陰陽學是官方機構,若是陸長亭借他一張嘴,來傳達許多事,那不是很好嗎?瞧那男子唯唯諾諾的模樣,應該極好控制才是。

“所以啊……我決定讓別人去鬧。”

“那些曾經鋪子垮了的人,還有現在沒垮,但生意有些下滑的人……讓他們去鬧陰陽學啊。如果這些人鬧去,知縣不理會。不是正巧給四哥留了小辮子抓嗎?一個不為民謀利申冤的知縣,算什麽知縣?”

說白了,這次的事兒,陰陽學不是什麽大事,不是什麽棘手的事。

難的是抽知縣一巴掌,把知縣給按下去。

陸長亭不僅要保住自己的面子,還得幫着朱棣踩一腳那知縣。

大堂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是朱棣護了他,這回該輪到他給朱棣出口氣吧?

**

陷入戀愛的男人→朱老四。(hhh怎麽感覺這個稱呼有點像是隔壁殺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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