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既然難得的來了行宮,他們幹脆就不走了,留下來多住幾天。
當天晚上,蕭沉淵就在行宮歇下了。白日裏溫泉裏發生了那麽些事情,無論是蕭沉淵還是易雪歌都有些心裏羞澀,十分默契的避開對方,獨自呆在房中用膳。
相較于易雪歌沐浴過後抱着枕頭趴在床上看書的閑适樣子,蕭沉淵就顯得正經多了。他獨自一人坐在案前,阿盧則站在一邊伺候着。
夜涼如水,庭院外有寒風凜凜吹過,更顯得屋內溫暖如春。沉香屑在香爐裏靜悄悄的燒着,香氣沉靜,那麽一點輕輕的聲響在夜裏格外的動人。蕭沉淵漫不經心的翻看着這些日子暗衛報上來的密冊,忽而合上冊子,擡眼問道:“我那兩個皇弟怎麽樣了?”
“他們已經和燕王他們搭上了,”阿盧低頭回話,一會兒又接着解釋道,“他們雖然沒證據為自己洗罪,但還是把太子妃和皇帝有私的事告訴了幾位王爺。”
蕭沉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随即便笑一聲接着道:“他們倒是會抓重點。”相較于登基前夜那種隐秘至極的事情,杜雲微和皇帝之間的私情顯然更容易找到證據,只要證明了他們兩人的确有私情,這裏面就有許多可以說的事了。
只要有了這麽一個致命的污點,他那幾位皇叔怕是再也難以靜的下心。再說,宮裏那位柔妃不是恰好有孕了嗎?廢了皇帝,立個剛出生的嬰孩做新帝,重現當初秦平帝時候五王攝政的風光,豈不是正和他們之意?至于柔妃所生是皇子還是公主,那就更簡單了,到了那時候,他們想要是皇子就是皇子想要是公主就是公主,何須擔心?
蕭沉淵沉吟片刻,随即便開口說道:“你讓宋子卿去找鄭王。我這位四皇叔心眼最多,從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只有給他一點保證,他才會下死力的去沖鋒。”他笑了笑,笑容很淡,猶如湖面上的一點漣漪卻帶着某種刀劍一般難以抗拒的鋒芒,“讓宋子卿把自己暗衛的身份告訴他,然後再說是‘要為東華太子報仇’,這樣八分真兩分假的話,四皇叔這樣自以為聰明的人才會信。”
若是毫無原因的投靠,鄭王定然是不會相信的。若是把暗衛這個身份說出去,再添上一個合理的理由,鄭王就會信了——人總是會比較容易的相信那些他們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況且,這個暗衛的身份一說出口就等同于把把柄送到對方手裏,鄭王用起人來就會放心了許多。
阿盧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蕭沉淵想了想之後又開口問道:“王妃中的毒,查清楚了嗎?”雖說此事他已然有八分把握是杜雲微所為,但是那個幫杜雲微做事的人也需要去查才好。
阿盧答道:“下毒那人姓李,據說少年之時醉心醫術,曾經暗中在錢先生他們那一門下偷師學藝。被發現後被人廢了一只手,落魄不堪,幸而得杜家相救,這才隐名埋姓的在杜家呆了下去。這一次,也是杜大人要辭官回家,他要跟着杜府的人一起離開,眼見着太子妃孤身在京十分難熬,這才答應替太子妃出手一次。”
蕭沉淵揚了揚眉:“我記得錢品衣那一門的規矩是:偷師學藝者斷一只手,若是屢教不改并且以所學害人則要斷另一只手。”他的眼眸眼神是黑沉沉的,看上去沒有一點的光色,猶如吸走所有光源的深淵一般叫人覺得可怖,“把人交給錢品衣就好,讓他按門規處理,也算是賣他一個人情。雖然對方并非主謀,但是既然做了這樣的事,自然要接受這樣的結果。”
大致的處理了比較重要的事情,蕭沉淵總算舒緩了神态,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淡淡道:“人總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他是這樣,杜雲微是這樣,蕭沉烨和周雲起自然也是如此......”
話雖如此,想起自己對南楚所布下的那些事情,蕭沉淵面上的笑容很快便收斂了起來。他把冊子上看到的事情想了一遍,沉默片刻才道:“戎族那邊近來從外邊購了許多糧草,兵強馬壯,顯然已有再入中原之心。秦國邊境已然被整頓過一次,就算是真有人通敵賣國也不可能賣出那麽多分量的糧食,最有可能的是從魏國和楚國那邊買入......”
阿盧見蕭沉淵頓住口不再說下去,加上對這事也知道一二,便難得的秀了一下自己的智商:“北魏正在與秦國作戰,有周雲起在,定然是無暇他顧的。這事肯定是南楚那邊周南生做的。他倒是狠,這麽大手筆的資敵也不怕秦國守不住邊界,殃及南楚。況且,他畢竟不是楚帝,把一大筆的糧草賣去戎族,若是被戳穿了,怕是要被南楚滿朝攻讦。”
蕭沉淵長指在桌案上扣了扣,輕輕地,他擡眼看了看阿盧,說道:“第一,有周雲起在,秦國至多只會是損失慘重,從北魏倉促收兵對抗戎族,戎族是過不了南江的;第二,以周南生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楚帝又能耐他何?”周南生擁兵自重已久,且這些年南楚全靠他一力支撐,南楚水軍十之*都是被他帶出來的,楚國的蠢人或許很多,但是蠢到自毀長城的到底還是少數。
阿盧被蕭沉淵那一眼看得有些心涼涼,随即很快就明白了蕭沉淵剛開始的停頓——肯定是覺得要對付南楚有些對不起自家王妃,這才不好意思說出來。屁颠屁颠湊上去搭話的自己果然是智硬。
蕭沉淵似乎知道阿盧的心思,垂下眼想了會兒事,交代道:“這事若是掀開來說,周南生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權衡利弊,知道形勢的人最後還是會站在他那邊,依他的身份地位,到頭來傷不到他分毫。你讓玉想容私下裏把這事告訴楚帝,就說是那個嫁給周南生的義妹無意發現的,楚帝定然會按下不提,只在心裏琢磨。周南生固然一心為公,但這種事一旦多了,怕是楚帝都要容不得他。”
做皇帝的,都是喜歡能幹的臣子,便是如楚帝這般各處皆是平平的皇帝都不例外。可是,若是等楚帝發現這臣子遠比他知道的能幹,自己也不能完全制住對方,那麽定然是要擔心的。正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又如何不知這周雲起不會不是另一個王莽?如楚帝這般只看得到眼前的愚者,只要看到了危險,動了心思,到時候怕是寧願自斷一臂也要毀了周南生。
阿盧低着頭領了命令,心裏卻在琢磨——蕭沉淵用計一向光明正大,這般陰損的計策卻是少見的很。大概、也許、可能是因為周南生和易雪歌訂過親還打算過要把人接回楚國?
果然還是要抱牢王妃的金大腿才好啊~~~阿盧默默的心裏面記小賬子。
阿盧都能想到的事情,蕭沉淵自然也能。他很少見的蹙了蹙眉,頗是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直接道:“今天先到這裏吧,你下去便是了,我要休息了。”
阿盧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蕭沉淵伸手的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擱了許久,自然是冷的。但是如今蕭沉淵也算是恢複了一點內力,稍稍給自己熱了一下,然後便抿了一口。清且苦,舌尖一點苦味蔓延開來。
他忍不住想:若是易雪歌知道了這些事會如何呢?她若是知道,所謂千軍萬馬之中救她性命、令她傾心的源頭不過是他的一個局,又會如何?
他當初大敗司馬臨,逼反司馬臨,讓他铤而走險的犯上作亂,使得易雪歌和楚帝不得不四處逃亡。然後,他又故意把玉想容放到還是太子的楚帝身邊,晚了許久才去救援。楚帝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對于那種外柔內剛的女子最是依賴,加上患難與共的那些日子,定然會傾心不已、百依百順。後來他又以楚帝為挾,讓易雪歌和親秦國,得了作為陪嫁的幽州。他最初本打算是:等平定北魏之後再讓玉想容殺了楚帝,只要楚帝一死,後繼無人,楚國必要生亂;到時候,他再以借着易雪歌這位楚國公主的名頭去平亂,一舉收複楚地。
這計劃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一點差錯都不能有。就像如今,有了周南生這樣衆望所歸的人物,楚帝反而輕易死不得,否則豈不是便宜了周南生?若是過去的蕭沉曜,大約會對出人意料的變化起一點興趣但卻不會有半點猶豫,反而要更加興趣盎然——對他來說,只要他願意、有耐性,那些擋在他前面的障礙自然會被他一一解決。無論是楚帝和周南生,都只是必然要被解決的障礙而已。何須介懷?
而對于蕭沉淵來說,楚國是易雪歌的故國,楚帝是易雪歌曾經以性命護着的弟弟。他既然心有眷戀又如何能夠再有從前的從容冷靜?
他想要楚國也想要易雪歌,魚與熊掌如何能夠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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