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種地
離難宗宗主正堂位于葬龍谷中,夕陽西下時,一艘飛舟抵達了大殿上空,衆侍從在殿前廣場列隊迎接宗主回歸。
程空在正殿門口迎上了沈雁州,轉過身随他大步走進殿中,一面問道:“宗主尋到人了?”
沈雁州卻長嘆一聲,自懷中取出個巴掌大的赤銅色吉祥天母雕像。程空接過來一看,那銅像蓮花座底鑲嵌的紅瑪瑙完好無缺,不禁略感詫異,“宗主未曾尋到人?怎麽提前就回來了?”
沈雁州道:“此事說來話長……”
他才要同程空說清楚,殿門口傳來洪亮嗓音,就有個彪形大漢扛着把足有人高的黑鐵錘,身形如鐵塔一般,沉沉有力地走進來,一面問道:“雁州,雁州你回來了!我的佛牌呢?”
鏡蓮原本跟随在沈雁州身後,眉目恭順、不聲不響,此時聽見那大漢嘹亮嗓音,平平靜靜擡起頭來,說道:“宗主說佛牌不值錢,拿去送人了。”
那大漢愣在原地片刻,随即扔了巨錘,身形突然迅捷如電,咚咚咚穿過大殿追上了沈雁州,一把抓住他肩頭搖晃,紅了眼吼道:“千年一次的佛滅之日才祭煉出這僅有的一枚八葉佛牌,你嫌不值錢!嫌它不值錢也罷了,你拿去送人?!沈雁州!!你還我的寶貝!!否則決鬥!!決鬥!!不殺你個片甲不留我夏祯誓不為人!”
程空與鏡蓮都捂着耳朵作壁上觀,沈雁州任他氣得哇哇亂叫,被搖晃得頭暈眼花,只得苦笑道:“夏祯夏祯,冷靜些,聽我解釋。”
夏祯使勁抓着他搖晃,一面咆哮道:“我不聽我不聽!我要小錘錘捶你胸口!”
沈雁州道:“捶不得捶不得,本座這點小身板,被你那威力無匹的伏魔錘一捶就穿洞了。”
夏祯道:“你早知如此,為何将佛牌送人!”
沈雁州不由嘆氣道:“夏祯,聽我解釋……”
夏祯擡手一招,那巨錘自發躍動而起,跳進他手中,仍是怒道:“我不聽我不聽!”
程空眼見得事态就要無可收場,終于也跟着嘆氣,上前将手放在夏祯後背,順着脊骨來來回回揉撫輕拍,“阿祯,消消氣,雁州為人你是知道的,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夏祯得了程空安撫,這才稍稍平複了怒氣,沈雁州趁勢道:“沒了佛牌,我拿旁的寶貝補償你。那面《十八明王聽佛說》的經幡你念了許久了,這次就送給你。”又吩咐道:“鏡蓮,将我私庫的鑰匙取來,請夏左護法去取幡。”
鏡蓮仍是面色平靜,對眼前的鬧劇熟視無睹,躬身應了喏便出去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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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祯連最後一絲怒氣也不見了,非但松了手,更詫異打量他,“不妥不妥,八葉佛牌雖是個寶貝,卻也比不上那明王經幡,沈雁州你怎的如此大方?”
沈雁州揉了揉被大力抓得險些錯位的肩頭,笑嘆道:“……接下來只怕有幾場惡戰,要借阿祯一臂之力,經幡交給你用,正是如虎添翼,我們也更多幾分勝算。”
夏祯握着錘柄喜道:“好,好,打架交給我就是,魔獸也好妖僧也罷,全都捶他胸口!”
說話間鏡蓮已取了鑰匙回轉,他也不再追問根由,雀躍着随鏡蓮一道往庫房去了。
程空又揮退侍從,待房中只剩他與沈雁州二人時,才肅容道:“雁州,你的事且先放一放,另有兩件緊要事。”
沈雁州喝了口熱茶,問道:“什麽事?”
程空道:“其一是肖游的庫房已經搬空,全數物資,應當是用以武裝爪牙去了,所搬遷之處尚在追查。然則,他既生反心,對我等發難是遲早的事,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沈雁州道:“不急,任由他集結同黨,正好名正言順、一網打盡。多安插蝶部的人手,嚴密監視動向。另一件事是?”
程空道:“就依你。其二是北面傳來消息,查到了元蒼星的蹤跡。”
沈雁州挑起一邊眉頭,哼笑道:“這老不死,終于按捺不住露了馬腳,拿來我看。”
程空将信函呈上,沈雁州細細掃過,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程空察覺有異,問道:“雁州?有何不妥?”
沈雁州卻合了信道:“如今尚無定論……不過是些揣測而已,還需再多收集情報。”
程空也不追問,只應了是,二人又說了些宗內近期大事,門外侍從禀報道:“長老們到了。”
沈雁州便起了身,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譏诮一笑,程空臉色古怪地轉頭打量他。
沈雁州摸了摸鼻翼,仍是笑道:“月檀是被長老們害死的,眼下我身為一宗之主,行事偏也不得自由,處處受這些老家夥的氣,什麽長老,不過是些行将就木死不悔改的毒瘤,不如一鍋端了。”
程空語調平板,毫無起伏道:“使不得,這些老家夥背後勢力錯綜複雜,若是貿然斬殺,離難宗勢必分崩離析,你又去哪裏再尋個根基。”
沈雁州沉吟道:“不如去問道宗做個上門女婿?”
程空冷笑三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與此同時,遠在問道宗的沈月檀正規規矩矩跪在墊子上,卻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忙揉揉鼻子,這才從白桑手裏接過茶盞,高舉過頭道:“徒兒給師父敬茶。”
坐在上位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眼皮耷拉、其貌不揚,飽經滄桑的臉龐瘦削而黝黑,一身青色短褐,腿上還放着個鬥笠,一派農人打扮,神色卻格外嚴肅。他接過茶喝了一口,這才道:“老朽善制香,年歲一久,名諱早就忘了,如今人人只喚我香大師。小朋友,往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修習如何調制佛香。”
沈月檀又恭恭敬敬磕頭道:“是,徒兒一定精勤苦修、絕不怠惰。”
那老頭點了點頭,又道:“莫要小看制香這行當,我修羅道的修者有一到九重天九種境界,自然也有九重天的佛香。一重佛香不過尋常使用、能養神凝氣,九重佛香卻是能通天人道的。”
沈夢河在一旁笑道:“傳聞天人道至尊天帝身旁,有兩位香神,負責侍奉天帝、并負責輪流巡游五道,若是焚九重香則能召請香神親臨灌頂、直登天人道,所謂一步登天、莫過如此。月檀,你志當存高遠,要以調制九重香為目标才是。”
沈月檀滿臉激動,連連點頭,心中卻很是不以為然。
制香師一道,玄妙而繁複,受原料品質所限,照着配方也未必能調制成功。是以對道力、悟性要求奇高。
然則香道雖然自有一套退敵、驅魔、增益之術,卻因前戲繁雜、生效緩慢、效率低下而早被淘汰,日漸式微了。九重香更是海市蜃樓一般,只存于傳聞戲劇之中,從未有實物現世。如今世間只有一、二重香盛行,卻泰半是消遣娛樂為主,靠其修煉悟道的幾近于無。
果然沈夢河連修煉也不願多給他半分好處,尋了個前途暗淡的職業給他。
不過沈月檀原本就只将期望放在那本大五經上,也不如何失望,表面功夫也做得滴水不漏,感恩戴德地送走了沈夢河,這才立在那老頭跟前,仍是滿臉向往道:“師父,我們先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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