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殺蟲
剎那間地動山搖,連百年老樹的粗壯樹幹也跟着顫抖搖晃,松針沙沙墜落,猶如下了一陣急雨。
沈月檀忙反手抱緊樹幹,仍是單手托着陶盤,只見微光映照下,泥土猶若波浪般起伏,時不時自煙霧上方濺出些泥土,反倒将燃香的煙霧更多帶進泥中。翻騰了一陣後,四周再度恢複平靜,若依沈月檀的揣測,只怕地下的彈蟲盡被驅散了才是。
不料他才放松警惕,一個龐然大物突然自下而上彈出來,狠狠撞在他身側樹幹上,又帶來一陣地動山搖。
沈月檀短促驚呼,手腕一抖,險些将陶盤掉落下去,然而托在盤裏的那粒香錠卻順勢滑落,掉進了蒙蒙霧影裏。
他索性收起淨味盤,轉身順着樹幹再度往上爬了一截,才爬到高處,腳下傳來枝幹折斷的咔擦聲,正是他先前所坐的那根,竟被那怪物撞斷了。粗壯樹幹也被撞得左右隐隐搖晃。
沈月檀心中大駭,一口氣又爬到更高處,那怪物也退得愈發遠,伴随枝幹折斷的咔擦聲,這次撞得更高了些,然而剎那之間,彈起得格外高的長條黑影上方又出現了一個尋常人大小的黑影,無聲無息擊出一拳,看似輕描淡寫,柔緩遲疑,卻将那正呈上升之勢的怪物硬生生擊打得重重砸回地面。
猶若千斤巨石落地,方圓百尺內都跟着震了震,那怪物在地面痛苦掙紮,将燃香吸了滿身,不過片刻功夫就沒了動靜。
那人影則如雲團一般,輕飄飄落在了沈月檀身旁一根不過小指粗的樹枝尖梢上。
鬥笠灰袍,白紗遮面,全然看不見長相,聲音倒仍是蒼老沙啞,與當初如出一轍:“将驅蟲香煉成了殺蟲香,還激怒了蟲王,你這小子倒有點本事。”
沈月檀實則也隐隐猜到了幾分緣由,然而如今騰不出手行禮,只得抱着樹嘆道:“叫前輩笑話了,今日又蒙前輩搭救一次……”
那灰袍人桀桀笑了起來,負手懸立,月色下愈發如同鬼魅一般:“不急、不急,有你報恩的時候。沈月檀,你可知我為何而來?”
勇健阿修羅王開放尋聖秘境,是為将三聖書之一的傳承交托給有緣的後輩,是以進秘境者都是各宗門的青年精銳。這位灰袍人氣度言辭都不是年輕人僞裝得來的,如今卻瞞天過海潛入秘境,自然是另有隐情。
沈月檀遲疑道:“前輩曾提過三聖書已得其一,想必如今也不是為其而來……莫非、是為我?莫非那刻印出了事?”
那灰袍人卻許久不語。沈月檀難免忐忑,稍微挪了下踩着樹枝的腳,悄聲道:“前輩……?”
那灰袍人嘆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沈月檀,你好自為之。”
沈月檀只笑道:“竟然僥幸猜中,我運氣好!前輩當真為我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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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灰袍人道:“當日你服用的丹藥,是能斬斷因果的出世離塵之藥,服用之後與前世斬斷因緣,故而能斷絕招魂追蹤。只是……”
沈月檀見他賣關子,只得追問道:“只是?”
那灰袍人道:“只是此藥效力脆弱得很。服用者若将真相告知第二人,藥力即刻失效,便會陷入前塵因果,從此糾纏不清、泥足深陷,背負上種種惡業。”
沈月檀心中一顫,記起他曾冒險暗示葉鳳持,而後心驚膽戰、坐立不安,原來是這個緣故。難免又是後怕、又是心虛:“原、原來如此,前輩也不早點說。”
那灰袍人冷哼一聲:“你怕被人找到,不惜拿一魂一魄同我交易要隐瞞身份,如今卻膽大妄為想要昭告天下,我若能猜到你反複無常的心思,當初何必贈藥。”
沈月檀雖然想說他強詞奪理,到底自己也理虧,只得讪讪應了幾句。
那灰袍人又道:“我言盡于此,沈月檀,人生寶貴,莫要年紀輕輕夭折,白白損失了老夫的一魂一魄。”随即樹梢一動,身影便消失無蹤。
沈月檀孤零零抱着松樹樹幹,直到被夜風吹得打冷戰,這才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往樹下爬。
爬了一半時,樹下突然傳來行走接近的聲音,随即有個少女清脆嗓音厲聲道:“誰在樹上!”
沈月檀生怕被當做魔物宰了,急忙揚聲道:“我……我是問道宗煉香居的弟子,我姓沈,不……不是壞人!”
樹下第二個少女噗嗤笑了起來,“原來是阿月,阿月快下來,莫要怕,彈蟲都死了。”
這赫然是綠腰的聲音。
沈月檀對她觀感複雜,警惕心未去,然而如今卻別無他法,只得慢吞吞往樹下爬。
沈落蕊自然也在場,望着那小少年無處可逃的身影,心情暢快起來。随即視線卻落在了淩亂地面與倒伏在斷枝落葉中,橫卧就将近一人高的泥褐色彈蟲屍身上。那彈蟲遠比其餘巨大,且靠近口部的位置長着七圈金色圓環,秀美眉毛略略上挑,詫異道:“七百歲的彈蟲王?這你可對付不了,誰殺的?”
沈月檀下了樹,重新配上淨味盤,先前沾染的少許香氣如今也盡被遮掩,是以說瞎話也是氣定神閑:“不、不知道,我只躲在樹上,路過的高人随手就殺了。他說奉命暗中保護貴人,因彈蟲肆虐出人意料,就一并料理了。”
沈落蕊眉頭略皺,“那人長什麽樣?”
沈月檀怯生生搖頭:“不曾見到人,只隐約看見個影子。”
沈落蕊不死心,又問道:“說話什麽樣?”
沈月檀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樣來,抱着頭痛苦沉思半晌,才回道:“是、是個男子。”
沈落蕊臉色微沉,隐隐有些動怒,綠腰忙伸手拍了下沈月檀的頭,“你這傻子,一點用也沒有!”
沈月檀一臉泫然欲泣,只摸着後腦低頭不再開口。
沈落蕊問不出究竟,又繞着彈蟲王檢視了一圈,這才道:“一擊擊殺,這高人至少有五重天境界,罷了,不去追究。綠腰,将蟲屍收了。”
綠腰應了,奉命行事,将碩大蟲屍收入儲物戒中,又四處看了看,突然發現了小半粒尚未燃盡的碧綠香錠。先前被壓在蟲屍下頭,不過指甲蓋大小,混在厚厚的松針中很不起眼。
她不動聲色繼續行走環視,将那香錠踩到了落葉當中,回去禀報道:“小姐,并無異樣。”
沈落蕊不疑有他,又追問了沈月檀幾句,沈月檀一味裝傻,得知沈落蕊幾人因出發得遲,反倒避開了彈蟲突襲,只是落地處仍不安全,故而在雲船上等候了許久,直至彈蟲不知為何大批死亡,剩餘的也往森林深處逃竄,清理得幹淨了,這才進入秘境。
不想就遇到了沈月檀。
正說話間,夜空中突然大放光明,正東方有三團銀白烈火呈品字形排列,懸停于半空。
沈落蕊掃了一眼,颔首道:“離難宗發了信號,各宗弟子都往東集合,我們也去打探些消息。你也同我們一起走。”
沈月檀道:“不、不必了!多謝小姐好意,我知道師父同離難宗宗主在一處,我自去尋他!”
沈落蕊竟難得笑了笑:“這倒巧了,我也要去尋雁州哥哥,正好一道走。”
沈月檀聽見她如今也叫上了雁州哥哥,心裏愈發堵得難受,只是眼看着是無從擺脫了,只得應道:“是。”
衆人說完正要出發,綠腰又道:“小姐,彈蟲雖然被滅了,這一路行去,只怕引來別的魔物。倒不如遲一步落在後頭,能看得清楚些。”
她說得委婉,言下之意不過是“叫他人去作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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